59 家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緊了紅顏閣裏走出來的兩個人,尤其是走在前麵的那名婦人。

  那兩人手上拎著不少東西,正緩緩地朝一個巷子走去,她抬頭看了一眼,巷子上方,“永安巷”幾個大字正熠熠閃光。

  “你叫墨兒是嗎?你在這裏站著別動,你娘一會就出來了,哥哥不陪你了啊。”陶夭夭將男孩帶到了紅顏閣門口的台階上,撒腿就朝著那兩個人追去。

  然而,她才剛走出沒多遠,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隨著馬蹄聲而來的還有一陣孩子的哭聲。

  陶夭夭心中一緊,一個激靈轉過了身。

  果不其然,身後的街道上,那個叫墨兒的男孩正趴在路邊嚎啕大哭,距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是剛剛勒停的一輛馬車。

  馬車外觀豪華,拉車的馬也是百裏挑一的良駒。

  “墨兒!”陶夭夭疾呼了一聲,快步朝著地上的男孩跑了過去。

  她小心地將男孩兒扶了起來:“你沒事吧墨兒?”

  “嗚嗚嗚——我的糖葫蘆——”男孩兒搖搖頭,伸手指了指馬車車輪下的那串糖葫蘆。

  陶夭夭回頭看了一眼,那串糖葫蘆粘上了泥土,已經被壓得稀碎。

  好在這孩子除了臉上和衣服上沾了些泥巴之外,並沒受什麽傷。

  她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跟車夫理論。

  “你怎麽趕車的?都不看路的嗎?撞著孩子可這怎麽辦!”周圍圍觀了一些人群,陶夭夭吃準了對方理虧,便在氣勢上壓了對方一頭。

  車夫諾諾地陪了兩聲笑:“對不住了這位公子,是小人的不是,還好這小公子也沒受什麽傷,小人賠給你些錢,你再給這小公子買幾串糖葫蘆吧。”

  那車夫一邊說,一邊將手伸到了懷中,可是還沒等他摸出錢來,馬車裏忽然傳來一個傲慢不講理的聲音:“放肆!誰允許你賠給他錢了?”

  車夫的動作一頓,尷尬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回頭對著車內小聲說道:“三公子,確實是咱們的不是,車速太快了,小人沒看清路,您看周圍聚了好些人呢,要不……”

  “我管他周圍聚沒聚人呢!”傲慢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小子擾了本公子的清夢,我還沒找他算賬呢!倒還有人敢出來指責本公子?莫說你是不小心,即便是故意撞的,誰又能奈我何?撞死了撞傷了不就是陪幾個銀子的事兒嗎!趕緊走,別浪費時間!”

  車中之人的話音落下,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起初都在指責馬車的主人,然而後來,不知誰好奇地打聽了一句,便聽到了知情人的回話:“這不是定遠侯府的馬車嗎?裏麵坐的原來是定遠侯的那個小霸王啊!”

  “遇上這小霸王,這孩子隻能隻認倒黴了!”

  周圍人群的議論瞬間轉了風向,陶夭夭自然也聽到了周遭人群的議論,她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卻沒有找出跟定遠侯府相關的任何消息。

  身邊的男孩兒依舊在不停地哭著,一邊哭一邊還拉扯著陶夭夭的衣裳。

  陶夭夭有些頭大,隻得硬著頭皮對那車夫說:“你家主人好生無禮,你們撞了人,我們也沒說什麽,最起碼的尊重總該有的吧?”

  “尊重?阿文,跟外麵這小子講講什麽是尊重!告訴這小子本公子是誰?”馬車內的聲音再次傳來,車夫陪著笑對著陶夭夭抱了抱拳頭,正要勸說幾句,忽聽身邊的男童奶聲奶氣地叉起了腰,然後裝模作樣地指著那車夫喝道。

  “大膽!爾等如此無禮,我讓我祖父全部將你們捉了下大獄!”

  奶聲奶氣的聲音,配上裝腔作勢的語調,激起了周圍眾人的一陣逗樂聲。

  陶夭夭也被逗笑了,她伸手摸了摸男童的腦袋,意有所指地對著那車夫瞥了一眼:“墨兒的祖父這麽厲害啊?”

  “那是!我祖父可是當今丞相!文武百官都怕他呢!”墨兒神氣活現地繼續叉腰。

  話音落下,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抽氣聲,眾人看了看男童,再看一眼馬車,皆心照不宣地默默後退了一步。

  陶夭夭心裏的震驚一點兒也不比周圍的人少,她摸著男童腦袋的手微微一頓,瞬間縮了回來:“墨兒,你說你的祖父是當今丞相?”

  男孩兒自豪地點了點頭:“沒錯!我祖父是丞相,所有人都怕他!還有我爹,他也是皇上跟前的大官,可厲害了呢!”

  他伸手扯了扯陶夭夭的袖子:“哥哥你別怕,我讓我爹派人把這個馬車給掀了!”

  陶夭夭隱下心底的驚濤駭浪,勉強笑了兩聲,還沒屢好思路,卻見馬車車簾被人一把從裏麵掀開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從裏邊利索地跳了下來。

  劍眉星目,神采飛揚,煞是好看,當然,若是忽略掉他眼底那股戾氣的話。

  “你叫薛青墨?你祖父是薛相?你爹是禦前帶刀侍衛統領薛楚蕭?”少年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步一步朝著陶夭夭走來,眼神冰涼,盯緊了陶夭夭身邊的那個男孩兒。

  許是被少年眼底的寒意嚇到了,男孩兒剛才的神氣活現瞬間不見了蹤影,他嚇得慌忙躲到了陶夭夭的身後:“哥哥,我怕……”

  “別怕。”陶夭夭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將男孩兒護在了身後。

  她現在腦子很亂,根本屢不清思路。

  薛青墨,薛相家的孫子。

  果然是無意插柳柳成蔭,她一直以來就在琢磨如何見到相府的人,可是沒想到無意中的一次溜達,竟然見到了相府的小公子。

  “這位公子,你要做什麽?”陶夭夭護著薛青墨後退了一步。

  是她看錯了嗎?她怎麽看到了這名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

  “你又是誰?”那少年終於從薛青墨身上撤了回來,盯緊了陶夭夭。

  陶夭夭定了定神,勉強擠出一絲笑來:“那個,這位公子,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您跟這孩子認識,那撞人之事不如就這麽算了,咱們不如就此別過……”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問你是誰!”少年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打斷了陶夭夭的話。

  陶夭夭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回道:“我姓陶,單名一個季字,你直接叫我陶季就行?”

  “姓桃?”少年上下打量了陶夭夭一眼。

  “是。”陶夭夭陪著笑點頭。

  “陶季?你也排行老三?”那少年又問。

  “沒錯!”陶夭夭繼續點頭,卻沒能明白少年口中的“又”字是從何說起。

  “阿文,給我打!就他?也配叫陶季?”

  少年涼涼地看了陶夭夭一眼,二話不說就要讓人動手。

  “三公子,這……不太好吧,萬一侯爺知道了……”叫阿文的車夫有些猶豫。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給我打!”少年眼底的陰翳更重了些。

  陶夭夭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剛才人群議論的一點沒假,這小子確實是個仗勢欺人的小霸王。

  定遠侯府很了不起嗎?這小霸王哪裏來的底氣,竟然敢打相府的人?

  “這位公子,你是不是有些仗勢欺人了?”陶夭夭的臉黑了黑,“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也太沒王法了吧!”

  “王法?嗬嗬!”少年陰仄仄地一笑,“竟然敢有人跟我講王法?我就是仗勢欺人了怎麽著了?”

  他對著身邊的車夫招了招手:“鞭子給我。”

  車夫不敢不從,隻好將手裏的馬鞭交到了少年手中。

  那少年在空中揮了揮馬鞭,帶出一聲響亮的“啪”聲,朝著陶夭夭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人群已經自覺地四散開去,卻並未走遠,一個個躲在一旁,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勸阻。

  陶夭夭深吸了一口氣,偷偷地將手伸到了自己腰側的荷包裏。

  那裏麵放了陶軒留給她的蒙汗藥和軟筋散,這些天她一直帶在身上。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一次錯不在她,就算事情鬧大了她也不怕,大不了她就將玄幽王府抖出來,那洛雲錫就算是為了麵子應該也不會置她於不顧的。

  念已至此,陶夭夭已經抓了一把粉末在右手中,隻待那少年走到近前的時候撒過去。

  少年拎著鞭子一步步地靠近,眼看就要走到陶夭夭的麵前。

  就在這時,忽然從遠處的街角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聽聲音速度很快,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到了近前。

  “阿崢住手!”

  一個溫潤的聲音傳來,陶夭夭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就見一名藍衫男子從馬背上瀟灑地跳了下來,幾個大步就到了少年的麵前,一把奪下了少年手中的馬鞭。

  奇怪的是,那個原本對著誰都氣勢洶洶的少年,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垂下了頭,還低低地從口中發出了一個聲音:“大哥。”

  藍衫男子對他低斥了一聲:“回府去!”

  錦衣少年狠狠地瞪了一眼陶夭夭,冷哼了一聲之後後退了一步,卻並未離開。

  藍衫男子對著陶夭夭拱了拱手:“對不住了,是舍弟桃崢太過無禮,在下代他賠個不是,還請這位小兄弟見諒。”

  陶夭夭鬆了一口氣,她對著來人抱了抱拳頭,卻微微愣了一愣。

  這個人,她昨晚剛剛見過,就在醉歡樓,陳管家似乎稱呼他“桃大人”。

  名字叫什麽她忘了,倒是記住了陳忠對他的評價:文能提筆賦天下,武能騎馬鎮邊疆的十七歲狀元郎。

  她盯著來人看了好一會兒,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還知書達理,果然,這個做哥哥的,比他這個混賬弟弟要靠譜多了。

  陶夭夭輕咳了兩聲:“見諒倒不必了,橫豎他也不是衝撞了我。”

  她一邊說,一邊將身後的薛青墨從身後拽了出來:“我在街角偶遇了薛相家裏的小公子,這小公子被馬車撞到了,卻連個道歉都沒聽到,既然桃大人來了,這事就交給您來處理吧。”

  雖然她不記得這個人的名字,卻知曉他在戶部任職,所以叫聲“桃大人”應該還是不會出錯的。

  “不敢當,小兄弟可以直接喚我桃灼,或是……桃兄。”桃灼眼中含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陶夭夭一眼。

  陶夭夭一愣,瞬間反應過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黑臉,幹笑了兩聲。

  雖然今日自己臉上沒顧得點麻子,可是這個桃灼怕是已經認出了自己。

  隻聽桃灼又說:“小兄弟武功高強,是洛世子跟前的紅人,昨晚在醉歡樓憑一己之力救下洛世子的事情已經傳遍了京城,舍弟哪裏是你的對手,我還要多謝小兄弟的手下留情呢。”

  “哪裏哪裏。”陶夭夭俏臉一紅,暗自慶幸幸好自己臉黑,沒讓人看出來。

  “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桃灼笑得雲淡風輕。

  “我姓陶,世子給我賜名陶季。”陶夭夭實話實說。

  “陶季?”桃灼一愣,又問:“敢問陶兄弟的姓氏是哪個桃字?”

  “陶瓷的陶啊。”陶夭夭隨口答道,心頭有些疑惑,除了這個陶,難不成還有其他字?

  聽了陶夭夭的話,桃灼忽然“嗬嗬”地笑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一旁黑著臉的桃崢,對陶夭夭解釋道:“原來如此,我這個弟弟在家裏兄弟當中就是排行老三,他年幼時經常以桃季自稱,許是聽到陶兄弟的名字跟他的一樣,所以他才會如此無理取鬧。”

  陶夭夭還沒繞過彎來,就聽一旁的桃崢冷哼了一聲:“就他這個醜八怪,也配叫桃季?”

  聽到這話,陶夭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似乎想起了方才那車夫似乎是稱呼過這小霸王一聲“三公子”的。

  陶夭夭暗自咂舌,這小霸王的稱號還真不是蓋的,聽到一個跟自己相似的名字也能礙了他的眼!

  “阿崢!不得無禮!”桃灼沉了臉,“還不趕緊回府?”

  “大哥!他是薛府的人!”桃崢瞪了一眼薛青墨,依舊待在原地沒有動彈。

  “住口!你忘了桃府的家規了嗎?”桃灼沉聲嗬斥了一聲,桃崢沒有再繼續堅持,氣呼呼地上了馬車。

  馬車剛走,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哭喊聲:“墨兒呢?我的墨兒呢?”

  聽到那個歇斯底裏的聲音,陶夭夭瞬間鬆了一口氣,她推了推身邊的薛青墨:“墨兒,是不是你娘尋來了?”

  薛青墨撇著嘴巴點了點頭,他從陶夭夭身後露出一個頭來,大聲對著人群喊了一聲:“母親!”

  “讓開讓開,墨兒呢?”人群被人衝開,一名珠光寶氣的年輕婦人小跑著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哭喊:“墨兒啊!嚇死為娘了!這是怎麽了啊?”

  “那個……桃大人,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吧,我跟這孩子也是萍水相逢,並不認識,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那婦人的聲音尖細淒厲,仿佛哭喪一樣,她的耳朵實在是受不了,她必須得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屢屢思路。

  “陶兄弟慢走,改日有機會,我一定去府上拜訪。”桃灼對著陶夭夭笑了笑,轉身朝那名婦人走去。

  陶夭夭煩躁地撓撓頭,她剛才在永安巷想要跟蹤的人跟丟了,又攤上了薛青墨這檔子事,偏生這事似乎還跟她有點關係……

  看來她暫時還不能離開,最起碼得先見一見薛府的人再說。

  想到這裏,陶夭夭便後退了幾步隱在了人群當中,目光卻盯緊了不遠處桃灼的身影,還有薛青墨身邊的那個年輕婦人。

  “這位大哥,麻煩問一下,那位夫人可是薛府的當家夫人?”陶夭夭指了指那個婦人,對一旁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問道。

  那小販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可不是什麽當家夫人,她是薛府的趙姨娘,不過是一個母憑子貴的妾室罷了,薛相夫人如今還健在呢,怎麽也輪不上她當家啊!你沒看她見了桃大人都不敢高聲說話嗎?”

  “哦。”陶夭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大哥,您方才說到母憑子貴,是不是薛府的男丁不多啊?”

  雖然陶夭夭沒有說下去,但那小販似乎也聽明白了。

  他打量了陶夭夭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小兄弟是外地人吧?誰不知道薛相是三代單傳,到了這一代,隻出了這個墨公子一人,還是妾室所出,寶貝得緊呢!”

  “嗬嗬,是嗎。”陶夭夭幹笑了兩聲,又問:“那……不知這相府有多少位姑娘啊?”

  “相府的姑娘可多了去了……”那小販說道這裏,忽然噤了聲。

  他狐疑地看了陶夭夭一眼:“這位公子,您為何對相府的事情如此好奇?既是好奇,為何不自行過去問個明白?方才看您不是救了那墨公子了嗎?說不準還真能在趙姨娘身邊說上幾句話呢!”

  陶夭夭被堵得啞口無言,黑了黑臉之後轉身離開。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救了相府的小公子。

  若是按祖父所說,當今丞相是她爹的話,那麽剛才那個叫薛青墨的,就應該是自己的小侄子了?

  丞相姓薛,那麽她就是薛夭夭?

  陶夭夭狠狠地打了個寒戰,薛夭夭太難聽了,還是陶夭夭好聽,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