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
  那天葬禮以後,龍旖凰再也沒有看到過鳳離淵。

  元老院大多數都是皇後的舊部,如今正大力扶持鳳寧瀾,把她也給連累了,整天整天被逼著學這學那,管理後宮事物。

  所幸皇帝的妃嬪們不是被送去出嫁就是陪葬,那些皇子也都找了借口打發走了一半,後宮十分清閑,但是要管的東西還不少,龍旖凰有好幾次累得直接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而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到床上躺著,下身還蓋著一張薄被。

  後來她去問宮女,宮女們一致回答是鳳寧瀾把她抱回來的,每每如此,龍旖凰想起來都覺得甜蜜。

  又過了兩天,龍旖凰突然得知一個消息,鳳元啟病重不起,而身為他父親的鳳離淵,貼身不離的照顧著。

  這個消息是重瑾特意進宮來告訴她的,而那個時候,龍燁羽正抱著祁寒來看她。

  祁寒很活潑很可愛,抵抗力也很頑強,快周歲了,也不見有什麽大病小病,龍旖凰很是放心,如今一回到她的懷裏,先是興奮的手舞足蹈一會,然後乖乖的坐在她腿上不動,最後伸著兩隻小小的手臂,跟隻壁虎似的貼在她肚子上,不亂動了。

  聽到鳳元啟病重,龍旖凰嘴角含著一絲無奈的笑容,低著頭摸摸兒子的腦袋:“是什麽病?很嚴重麽?禦醫可有去看?”

  “禦醫去過了,隻是都束手無策……據說原本皇孫染上的隻是普通風寒,可如今竟然被診斷是天花,”重瑾微微欠著身,語氣裏包含著沉重的惋惜:“禦醫說,發現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估計也活不了多長時間。”

  龍旖凰的笑容僵硬住,一時之間,說什麽都不是,隻好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麽?”

  “太子妃,您知道的,禦醫們本就是從全國各地優秀的大夫中選拔出來的精英,他們都說了沒辦法,微臣也想不出還有誰能醫治皇孫,除非有奇跡吧。”重瑾苦笑道。

  “這樣……”龍旖凰聲色有些黯然,垂下頭去,而她懷中的祁寒也同時抬起頭來看她,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能夠體諒她的為難。

  要殺她的是雲鳳鸞……孩子,是無罪的啊。

  “所以,現在睿王正在四處奔波,尋找名醫。”重瑾緩緩道。

  “哦……”這就是他許久沒有入宮來的原因?龍旖凰搖搖頭,競賽也快到了,這一次可不比以往他還有皇帝罩著的那般輕鬆,輸贏,直接關係生死啊。

  “重瑾,我不方便進出睿王府,麻煩你替我傳個口信,”感覺祁寒貼在自己肚子上的姿勢還真有點別扭,這小家夥不會覺得無聊又想鑽回去了吧,龍旖凰雙手卡著他的腋窩,想要把他提起來,無奈鳳祁寒這一次怎麽也不肯放手,死死抱著,模模糊糊的亂叫一通,龍旖凰除了聽懂他說的那聲“娘”之外,其他的都聽不懂,無視之,心不在焉的對重瑾說道:“就說,我十分關心元啟的病情,希望他能早日康複……還有……”龍旖凰說了會,停下來,發現自己竟然詞窮了,幹脆沉默下去。

  祁寒貼了她好一會,突然抬起頭去,大眼睛小鼻子可愛得讓人恨不得狠狠在粉嫩嫩的臉上掐一把,他模模糊糊的說道:“娘……嘀嘀……嘀嘀……”

  龍旖凰心情有些煩亂,根本沒心情去翻譯祁寒的話,隻是說道:“祁寒乖,一會娘帶你去玩,現在先安靜一會好麽?”

  祁寒很聽話,動了動小嘴巴,埋頭下去。

  龍燁羽就在龍旖凰身側的椅子上坐著,姿勢斜斜的,隨意而妖魅:“旖凰,你還是沒能狠下心呐,舊情未了麽?小心後患無窮。”

  “舊情麽?我沒什麽感覺,”龍旖凰笑了一笑:“隻是覺得對他有點內疚,畢竟……當初若不是我,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皇宮裏已經沒有人能幫他,而皇宮外呢?怕是有很多武林盟的人早就想除他而後快了。”

  “為個認識不過兩年的男人,你冒這麽大的險,不值。”龍燁羽搖頭。

  “算是冒險麽?或許吧!大哥,你不也經常玩這種擦槍走火的事情麽?現在不也沒事?再說了……我對寧瀾有信心。”龍旖凰垂下眼簾,遮蔽去盈盈的笑意。

  “我和你不同,你……”

  “哥哥,我和你,沒什麽不同。”龍旖凰打斷龍燁羽的話,怔了會,忽的恍然道:“對了,你什麽時候回去呢?”

  “沒走這麽快,反正我也沒事,到頭來就是閑人一個,或許在這裏看到你穩定了吧。”龍燁羽心情有些忐忑,不知是哪裏不安,總覺得不放心:“怎麽,要趕不及讓我快點離開麽?”

  “不是,哥,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沒事,不如等這裏的局麵穩定下來後,我,寧瀾和祁寒,和你一起回家去看看吧,”龍旖凰笑道:“他很早以前就說過想去看看了,可惜一直沒有時間,現在呢?沒有人敢阻止他的決定了。”

  “這也好,對了,祁寒這幾天總是哭鬧,我拿他沒轍,所以才跑來找你了,你也真是……幹什麽把兒子一個人丟在太子府呢,他看不到你得多難過啊。”龍燁羽用手背拖著尖尖的下巴,一副有力無氣的模樣。

  “對不起嘛,哥哥,你也知道的,這幾天皇宮會有點亂,我怕祁寒被卷入其中……有你在太子府一心一意的照顧他保護他,我就很放心啊,”龍旖凰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接著很嚴肅的看著祁寒,正經道:“祁寒,你舅舅很厲害的,你在他身邊就放心吧!哪怕他打不過別人也絕對能帶著你跑得遠遠的,他的輕功絕對厲害,等娘親處理好事情後會立刻把你接回來……”

  龍燁羽的下巴幾乎要脫臼,末了,他冷冷道:“感情我來找你是來當免費的保姆來了,還兼職保鏢……旖凰,你太沒良心了!嫁了人了對自己的親哥哥這樣無情!”

  龍燁羽狠狠的磨著牙齒,一字一句的對龍旖凰控訴。

  “哥哥……”龍旖凰可憐兮兮的看著龍燁羽:“我這不正忙著麽,你隻要保護好了祁寒,絕對是大功一件啊!”

  “哼,”龍燁羽飛快別過頭去:“要不是這孩子是你親骨肉,我早把他丟在野外了。”

  “是是是,哥哥最好了不是麽?”龍旖凰眯起眼睛笑。

  “我幫你照顧祁寒,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等事情忙完了,就跟我回家一趟,”龍燁羽撇撇嘴角,抬頭看房梁:“兩年沒回去了,你二哥,叔叔,還有爹娘……都怪想你的。”

  “我也想他們。”龍旖凰笑道。

  “對了,那誰誰的兒子真的沒救了麽?天花?那可是傳染病……旖凰,你以後離他遠一些!”龍燁羽突然驚道。

  “哥哥……那也是雲鳳鸞的兒子,你別說得這麽無情。”龍旖凰歎氣道。

  “她對你無情,我也不用對她好到哪裏去,再說,她也不是雲燼叔叔的親生女兒,哪裏比得上你這個血統純正的郡主?”龍燁羽哼了哼,表示自己的不屑。

  “太子妃娘娘,”沉默了好一會的重瑾再一次開口:“您真的不打算親自去看一看?”

  “你去送口信吧。”龍旖凰淡笑著一句就把重瑾打發了,重瑾憋了悶氣,隻能無奈的歎出,行了個別禮,退了出去。

  “旖凰,今後你有什麽打算?”外人走了,龍燁羽繼續問道。

  “沒什麽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龍旖凰聳肩:“哥,我突然不想讓祁寒走了……今晚我和他睡,你也在宮裏隨便找個地方住下吧。”

  龍燁羽聽著,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還說道孩子本來就該跟著親娘睡的,可是後來他仔細一回想,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可是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傍晚,龍燁羽在皇宮裏用了晚膳,瞥著親妹妹親妹夫外加自己的小外甥在一起的畫麵真甜得他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受不住這刺激,匆匆吃完了飯就說去花園逛逛,然後趕緊跑開,

  龍旖凰抱祁寒沒空,鳳寧瀾就夾菜喂她,看到龍燁羽閃電一般離開的身影,低聲道:“哥哥他怎麽了?”

  “沒怎麽,受刺激了,想起以前他和某人在一起的時候了,那時候,比我們現在還粘。”龍旖凰嘴裏被塞滿飯菜,話語模糊不清。

  “吃慢點。”鳳寧瀾放下銀筷子,伸手想要替她拭去嘴角的飯粒,結果到一半就反悔了,突然把頭伸過去,在她唇上偷吻一口。

  龍旖凰怔住,懷裏的祁寒躁動不安。

  等鳳寧瀾夠了滿足了緩緩坐回椅子上,龍旖凰嘴角的飯粒也幹淨了,他笑得有一絲邪氣,指尖劃過唇邊:“很甜。”

  龍旖凰惱羞成怒的去踩他,卻踩了個空,鳳寧瀾沒事一樣繼續拿著筷子在飯桌上轉圈:“用膳用膳。”

  龍旖凰氣得不行,麵色漲紅了一圈,怒道:“今晚你給我到書房去睡!不準過我這裏來!我要和祁寒一起睡!”

  鳳寧瀾把筷子放下,一臉委屈:“我沒做錯。”

  龍旖凰的臉更紅了,聲音不覺提高:“有沒有錯你心裏有譜!”

  “沒錯。”鳳寧瀾聲音不大,但是回答的時候特別中氣十足,差點沒把龍旖凰氣暈過去。

  兩人正鬧得火熱,沒有發現宮殿門口處多了一個氣喘籲籲的狼狽人影,直到有宮女進來傳話,他們才往外看去。

  宮女說,睿王求見。

  龍旖凰臉上的笑容有些暗淡,鳳寧瀾鎮靜許多,看了一眼門外,道:“讓他進來吧。”

  宮女才剛出去把話說完,鳳離淵就迫不及待的疾步而入,隔著桌子,和兩人對峙著。

  他顯得有些狼狽,喘氣個不停,明顯是匆忙趕來的,頭發有些亂,衣服更是有些髒了。

  鳳寧瀾笑笑:“哥哥請坐,正好一起用膳了。”

  鳳離淵無視他,轉頭看著龍旖凰:“你有辦法的,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什麽有沒有辦法。”感覺自己的衣服緊了緊,低頭一看,祁寒正在緊緊抓著自己胸前的衣襟,龍旖凰輕輕掰開他的小手,沒有抬頭。

  “元啟的病……”鳳離淵的呼吸沒有那麽急促了,但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很緊張:“你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我又不是大夫,怎麽可能會治病?”龍旖凰苦笑一聲,抬起頭去,看著鳳離淵十分堅定的眼神,不住搖頭:“連禦醫都說沒治,我更是愛莫能助,雖然我知道,元啟並沒有什麽罪過。”

  “你一定有辦法的!旖凰,你最擅長用毒的不是麽!”鳳離淵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力道之大,手指幾乎可以掐出痕跡來。

  “用毒和學醫完全是兩回事,醫術好的並不一定懂毒,毒術好的,更不一定會醫,我就是後者。”龍旖凰淡定自若,冷冷的答道:“我聽重瑾說,你已經四處在找神醫了,難道你不覺得佢找他們比找我更有用麽?”

  “找不到,旖凰,我隻能來找你……我求你,你去救救他好不好,旖凰?”鳳離淵喃喃的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我說不會就是不會,我去也沒用。”龍旖凰別過頭去。

  “旖凰!”鳳離淵喊道。

  “你喊我也沒用,我隻用毒,不會治天花。”龍旖凰也有些生氣,話語裏帶了幾分強硬。

  鳳離淵後退兩步,用十分複雜糾結的眼神看了龍旖凰一眼,轉身就跑了出去。

  “旖凰,怕他出事麽。”鳳寧瀾歎氣搖頭,看著鳳離淵已經跑沒了影,拿起銀筷子繼續給龍旖凰的碗裏夾菜。

  “不管他了,反正他心中隻有他自己的兒子,”龍旖凰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找一個喜歡用毒的人給兒子治天花?”

  “或許他真的是窮途末路了,才會來找你的。”鳳寧瀾溫和的笑著。

  “找我更是沒用,我不學醫。”龍旖凰搖搖頭,突然問道:“對了,寧瀾,競賽定了日子麽?”

  鳳寧瀾笑著點頭:“就在後天。”

  龍旖凰一驚:“時間好緊啊!你有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放心,已然準備好,隻是看鳳離淵現在的狀況,怕是不能正常發揮了。”鳳寧瀾悄悄握住龍旖凰的手,溫暖如初。

  “這能怨誰?反正……同樣的機會,對他而言沒有第二次,這要看他自己決定,沒有人能幫他了……唉,不說這麽壓抑的話題,用膳用膳,我餓了。”龍旖凰勾起嘴角,騰出手來拿筷子,祁寒眼眸裏精光一閃,突然借著距離的優勢,把自己的小手放在桌麵上,站在龍旖凰的懷裏,腦袋正好探出桌子來。

  滿桌子的美味佳肴,他看得眼光大亮,咿咿呀呀的指著那些菜肴,然後用無辜的眼神回看龍旖凰。

  龍旖凰看了看他,再看看他所指的菜……都是葷的,這小家夥,眼裏不錯呀!

  於是龍旖凰笑著摸摸他的頭:“祁寒乖,祁寒現在牙還沒長全呢,不能吃。”

  鳳祁寒一下子就笑不出來,眼中閃光閃閃,皺皺小鼻子,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還故意黏在龍旖凰身上,把眼淚全部都蹭到她的衣服上去,十分愛幹淨,哭也要哭得有麵子!

  鳳寧瀾笑笑,過去想要抱起祁寒,可是祁寒卻死死抓著龍旖凰的衣服不肯放手,哭得更厲害了。

  那一天晚上,盡管祁寒耍盡了小少爺的脾氣,但是卻沒起到任何的效果,龍旖凰毫不動搖,反而是他沒哭幾下就累了,不知不覺的睡熟在娘親的懷裏。

  龍旖凰和鳳寧瀾相視一笑,然後把他抱回了房間。

  時間轉眼便過,不知不知就過去了兩天,最終的競賽即將開始,改變或者注定某些人的一生。

  那時候,皇宮內外都十分的緊張,朝野上下嚴陣以待,龍旖凰也有些激動,失眠了兩天,長長對鳳寧瀾說這說那的,身為當事人的鳳寧瀾卻顯得很輕鬆。

  可是,就在競賽準備開始前半時辰,皇宮裏都沒有看到鳳離淵的影子。

  做好充足準備的元老院大臣們一陣唏噓,說是時間到了二鳳離淵再不來的話,就當是棄權了。

  然而,第一天的競賽結束,鳳離淵也沒有出現在皇宮。

  他有能力是和鳳寧瀾競爭的唯一對手,他一缺席,勝負便十分明顯。

  結果在那天的傍晚,才有人帶消息進宮來,解釋了鳳離淵缺席的原因。

  鳳元啟了,未滿周歲的身體承受不住天花引起的發熱,撐不住一天就去找親娘了。

  鳳離淵抱著那小小的屍體一整天,哭得都沒了聲音。

  所以,他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