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白天的時候,看書寫東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著看外邊發呆。

  桌上的書倒都很難得。

  幾本都是藏書樓裏收藏的一些絕版書籍,大多數都是豎版繁體,還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對藏書樓有一些抵觸,所以都是他陪著她去挑回來,等看完了,再去換一些。

  大概過了十天左右,家裏有了年輕人,氣氛才有些融洽。

  這日午後,周文幸和梅行同時抵達。彼時,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著石階往山下走,大片的陽光都被厚重綠葉遮住了,有水有風,倒也不覺得熱。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來。

  溪水裏有非常小的魚,不多,恰好就在這轉彎處聚了一群。

  水上,還有幾隻蜻蜓,盤旋來去。

  她看著它們,思維放空地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權當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邊,略微靜默了會兒,看了看腕表:“文幸和梅行該到了。”

  他說該到了,就肯定2分鍾之內會出現。

  時間觀念太好的人,自然會約束身邊的人,包括她,現在也養成了守時的習慣。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開上來,很快停在了兩人不遠的路邊。車門打開,梅行先從車裏走下來,隨後就是文幸。兩人從高聳的樹下穿過,停在小溪的另一側,文幸偏過頭去,笑了聲:“大嫂。”

  時宜笑:“他剛說你們該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對時間要求很嚴的,”文幸佯裝歎氣,“搞得司機也很緊張,不敢遲到。”

  這算是控訴?還是撒嬌?

  她覺得每次見到周文幸,她都對自己很親近,算是這家裏不多對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對梅行頷首招呼,就笑著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訴周生辰嚴苛的時間觀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這裏蜻蜓啊,螢火蟲啊什麽的,都特別多,”周文幸看時宜在看蜻蜓,半蹲下來,試著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時候偶爾回來,經常捉來玩。”

  她的手非常瘦,應該是先天心髒病的原因,讓整個人都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上次見麵不覺得,這次的精神狀態卻明顯差了許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為什麽?”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隱隱而笑,偏就不繼續解釋。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氣哼哼地喃喃:“欺負我在國外長大,不懂你們這些邪說。”

  時宜聽得笑起來:“這隻是民間的避諱,通常呢,都認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來做客。”

  她也是小時候掃墓,被幾個阿姨教育過,才記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這裏,不是清明掃墓,就是鬼月啊……還經常捉一堆回來玩……”她略微有些膽寒,忍不住追問,“螽斯是什麽?”

  時宜來不及回答,梅行已經告訴她:“是蟈蟈,我記得你小時候也經常玩。”

  周文幸臉更白了。

  時宜倒是真怕嚇到她,笑了聲:“別怕,都是說著玩的。”

  其實她自己也怕這些民間傳說,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時心情。

  她剛想要繼續安慰,周生辰已經輕搖頭,長歎了口氣:“蜻蜓,又稱燈烴、負勞、蟌、蜻虰,屬蜻蛉目差翅亞目的昆蟲。常在水邊飛行,交尾後,雌蟲產卵於水草中,和魂魄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無神論者的解釋。

  純科學。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學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輪回的。”

  周生辰也半蹲下身子,很輕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輕薄笑著,以理反駁:“它現在在產卵,之後是稚蟲,再羽化為成蟲,然後又是一輪繁殖,很嚴謹完整的過程。對不對?”

  梅行嘲他兩句,二人自幼相識,早已習慣了如此你來我往。

  如果說周生辰沒有信仰,也不盡然。

  他信的應該是科學。

  時宜聽他們說著話,用手指拍了拍水麵,冰涼愜意。

  不知道千百年前的他,醉飲沙場,可想得到今日,會站在綠蔭濃重的山林間,閑聊著物理化學拚湊成的世界。或者說,自己記得的,都不過是顛倒夢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那些詩詞都在,而作詞的,和詞作中的人,都已是曆史。

  有周生辰如此的人在,自然就打破了剛才的神鬼氛圍,讓周文幸的心踏實不少。可是小女孩雖然學醫,卻終究是少女心性,又生長在這樣古樸的家族,仍舊對鬼神忌諱不少。

  走之前,周文幸還似模似樣的,對著幾個蜻蜓拜拜,念叨著什麽“對你們前輩不恭,切莫怪罪”之類的話。

  在鬼月,周家吃飯時,都會空置著一桌,擺上相同菜色。

  周生辰還要象征性地代表這一輩人,將每個酒杯都滿上,當作是孝敬逝去長輩的。

  時宜起先不覺得,經過下午的事情,倒是覺得他真是個矛盾體。也難怪他會直接對自己表示,最終不會生活在這個家族裏。

  因為梅行和周文幸到來,晚上的生活總算有些人氣。

  梅行坐著陪周文幸和時宜閑聊,周生辰也陪坐著,不過是對著電腦翻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資料。她靠在他身邊,周生辰自然就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半摟著她,繼續看自己的東西。

  她也不想打擾他,就這麽當聽眾,聽另外兩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