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小仁低頭排列他給自己的公式,終於磕磕絆絆把題解開,出聲喚來人,要把點心換成七返糕,茶也要從‘神泉小團’換成了‘恩施玉露’。小少爺是出了名的怪脾氣,好的時候怎樣都好,不好的時候,最會刁難下人。

  小仁說換,另外三個大人當然不會和他計較。

  很快就有人上來,悄無聲息,撤換每人手邊的茶點。

  有閑雜人在,周生辰的母親又恢複了安靜。

  他想找借口離開時,小仁很快又推過來書。他以為又是甚麽題,掃了眼,不禁微微笑著,曲指敲了敲男孩子的額頭。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你的那個時宜,很喜歡你。這個,我倒是看得出。

  電影節的頒獎典禮,她總是能避就避。別說紅毯,就是列席都一律推拒,早幾年美霖還做了些努力,想要把她扶起來。可惜,她是典型的,扶不起的阿鬥。所以,就連被提名這件事都到最後才告訴她,料定她必然會拒絕參與。

  這次卻出乎美霖預料,她竟然一口應承。

  對時宜來說,原因很簡單,因為周生辰那句話。

  她甚至開始期待,在那一天,和他並肩坐在某個角落裏,看著台上的慶典,讓他坐在台下,看自己被提名,甚至是獲獎。

  周生辰送來的訂婚禮服裏,有些並不適合訂婚儀式,反倒很適合電影節。

  她看著衣櫃,甚至開始猜測,他是不是早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才送來這些?

  她這麽想著,就已經忍不住好心情。

  挑來選去,仍舊躊躇不已,到最後,反倒是坐在了衣櫃裏。有記憶紛遝而至,綿延不絕,她記得,曾經的自己初次和他有約,是怎樣的裝扮。月青色寬袖對襟衫,臂間有鵝黃披帛,而他呢?記不起來了。是什麽原因,讓她連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

  她向後仰靠,整個人都躺倒在數件禮服中,有什麽呼之欲出,卻抓不住。

  時宜,你又庸人自擾了。

  她笑笑,用臉蹭著禮服的下擺,現在這樣多好。

  能看到他,能和他說話,就已經很好。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她特意叮囑美霖,給自己安排兩個空位。

  可惜周生辰忽然來了電話,要遲一些,她隻好把美霖的手機說給他聽,要他如果到了,自己又不方便接聽電話時,能有人帶他進場。

  在確認他記住後,她掛了電話,趴在自己的座椅上,看往來的、寒暄的、吹捧的、握手的、擁抱的各色人。“笑什麽呢?難得看你這麽高興。”

  美霖安排好所有簽約的藝人後,終於想起這個被‘放養’的美人。

  她笑,指著自己座椅上的字條:“時宜。”

  美霖頷首:“你沒坐錯,這是你的位子。”

  她的手指,又去指身邊沒有任何字條的座椅:“時宜的某某。”

  美霖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臉:“看你這樣子,是不是快幸福死了?”

  她抿嘴笑,側臉靠在前座椅背上,嗯了聲。

  “搞科研的,能有這麽大魔力?”美霖真是對那個‘外星人’非常好奇,“萬一哪天你們吵架了,他會不會一怒之下,讓你人間消失了?比如搞點什麽濃硫酸之類的。”

  時宜好笑瞥她:“真沒文化,就知道濃硫酸。”

  “你知道的多。”

  “比你多一點點。”

  “比如?”

  “H2SO4。”

  美霖愣了愣:“這是什麽?化骨水嗎?”

  “濃硫酸,”她自滿地看美霖,“換種說法,是不是顯得很有文化。”

  “嗯”美霖有些挫敗,“這好像是初中學的,我怎麽就忘了?”她兀自在腦子裏繞了會兒化學式,忽然發現自己非常不務正業,竟陪著時宜在聊化學。而麵前這個穿著樣式複古的月青色長裙的美人,竟也非常投入。

  “說好了,今晚慶功宴我也不去了,就單獨和你,還有你家化學教授吃宵夜,”美霖被好奇心折磨的不行,主動邀約,“我一定要看看,他是什麽樣子。”

  “好,”時宜想了想,補充說,“如果他來得及趕來的話。”

  “這麽重要的事,他不來?”

  “說不定,”時宜也有些忐忑,“他這段時間都很忙。”

  如果周生辰真的不來,她肯定會失望,但是會生氣嗎?時宜假設著情景,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對他生氣。隻是,她真的沒料到,自己的這個假設,在一個個獎項揭曉後,慢慢變成了現實,他真的沒有來。

  時宜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嘉賓念出自己的名字,從座椅上起身時,仍舊心不在焉。

  這是她第一次現場領獎,從後排,一步步走上去,穿過不斷鼓掌的人群。

  還有嘉賓主持的調侃和寒暄。

  配音演員的獎項非常少,她的名字很多人知道,但她的臉,鮮少有人見過。台下,很多紅得發紫的女演員的影視劇配音,都出自於時宜。在她走上台之後,絕大多數人都驚訝於這個陌生的臉,對應的竟是那個熟悉的名字。

  她謙虛地笑著,想要馬上接過,就退場。

  卻在視線滑過第一排時,驚訝地停駐了目光。

  滿座衣冠,都已淡去。

  隻有那一雙漆黑的眼眸,在看著她,略有疲倦,卻有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一排坐著的都是業內前輩、最當紅的演員、大投資人。周生辰就坦然地坐在最右側,非常低調地穿著銀灰色西服,白色長褲。

  這個位置有些偏,不會有直播鏡頭拍到。

  而他為了怕人打擾,還刻意空出了身邊的位置。

  隻可惜,他不了解這個地方,這並不是他曾經去過的國際學術會議。以這種方式,坐在這樣的位置,分明就是高調的出現。那些和他整晚坐在第一排的人,都在猜測著,這個男人是誰?又是為誰而來。

  沒人知道答案。

  除了台上那個仿佛是因為獲獎,而緊張的說不出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