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你好,時宜小姐。”

  見了幾次他的司機,她終於知道這位穿衣考究,做事一絲不苟的中年人也姓周。周生辰簡單解釋過,家的一些老資曆的管家,都姓周,多少都有些遠親的關係在。但為了和直係有所區別,總會叫名字最後個字。

  越是知道的多,她越是感歎他家庭的傳統。

  鍾鼎世家,卻也是書香門第。

  這樣的教養出來的孩子,很難想象出,會獻身現代科學研究。時宜想到他口中所說的,那對雙生弟妹,也有些好奇。會是什麽樣子?

  過了二十幾天,已要進入五月,城市的夜晚也不再寒冷,非常舒服的天氣。

  他替她打開車窗,她搖頭,又把窗子都關上了。

  或許因為車上有林叔,或許是很久未見,略顯生疏的同時,她甚至不太好意思,當著第三人的麵和他閑聊。每日三個電話的默契,蕩然無存。

  甚至他坐在身側,稍微動動手臂的動作,都會被無限放大。

  直到周生辰把她送到家門外,再沒有外人了,時宜才試探問他:“到我家裏坐坐?”

  “會不會太晚?”

  “我想給你泡杯驅寒的藥,”她低聲說著,聲音在空曠的樓梯間裏,仍舊聽得清晰,“大概二十分鍾,最多半小時。”

  周生辰笑了笑:“我隻是掌握不好分寸,因為,從沒單獨進過女孩子家裏。”

  很坦然,坦然的讓人想笑。

  時宜輕聲嘲笑他:“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吳歌的刺繡?怎麽會,這麽——”

  “這麽無趣?”他了然。

  “有一點兒,”時宜想到他的試驗派理論,“我想問個問題。”

  “問吧。”

  “你說,我們……嗯……是你的一個研究方向,”她看著他,“如果,研究方向是錯的怎麽辦?”周生辰笑意漸濃:“我記得,你是中文係?純文學學科?”

  她頷首,不解他的問題。

  “所以,你有了個概念性錯誤。”

  時宜更困惑了:“什麽概念性錯誤?”

  “研究方向本身,並沒有對錯的分別。”

  時宜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隻有試驗方法會出錯。”

  “那……如果試驗方法錯了呢?”

  “方法錯了,就換其它方法,但是,研究方向不會改變。”

  聽上去,很有說服力。

  可這段話的比喻,說的卻是他們之間的事。

  他們在一起的事實,不會改變。如果有任何差錯,那就換一種方式相處。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時宜從來都以為,文字的力量最能蠱惑人心,而此時此刻,卻從周生辰含笑的眼睛裏,看到了更動人的方式。她輕笑了聲:“科學技術不止是第一生產力,也是最好的……語言。”

  她轉動鑰匙,終於打開門。

  因為工作時間的關係,她已經搬出父母家,獨自住了三四年。家裏除了幾個好朋友,從來沒有外人來過,更別說是男人。房間裏到處都是女孩子獨居的痕跡,周生辰坐在沙發上,盡量目不斜視。

  他因為感冒的疲累感,背靠著沙發,坐的略顯隨意。手臂搭在一側,手指碰到了毛絨絨長型抱枕。嗯,觸感……很特別。

  時宜給他泡了驅寒的中藥包,端過來。

  他接過,試了試,還很燙。

  “老人家有句話,叫春捂秋凍,”她拉過來一個更加毛絨絨矮坐,類似於小凳子模樣的東西,坐在他麵前,“春天不要這麽急著穿薄衣服,這十天天氣反複的厲害,很容易感冒。”

  她說的很認真。

  周生辰真的穿的不多,隻有單薄的襯衫和長褲。

  這麽深的夜晚,襯衫的袖口還挽到了手肘,根本就不像個病人。

  他低頭,喝了小半口藥湯:“隻是感冒,按照定律,吃不吃藥,七天都會好。”

  “這是驅寒的草藥包,”時宜指點他,“如果是寒症,到明天你就會好轉了。”

  他揚眉:“這麽好?”

  “當然。”

  時宜看他半信半疑,忍不住笑:“你是不是想,我是找借口讓你進來的?”

  “我的話,並不是拒絕,”周生辰的聲音,因為感冒,有些微微泛啞,倒更讓人覺得好聽起來,“是慎重。對於訂婚的要求,是我做的太唐突,所以想要慢一些相處。”

  她沒想到,他會回答的這麽認真。

  有些詞乏。

  沒想到他卻笑了聲:“想不想聽句實話。”

  時宜被吊起好奇心,點點頭。

  “其實,我很想進來。”

  她訝然,他卻已經低頭,繼續去喝著那燙手、燙嘴的藥湯。

  最後他離開時,差不多真的是半小時之後。時宜發現自己和他接觸越久,就會越來越守時。她穿著拖鞋,把他送到電梯間,周生辰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另外的手,去按電梯。在電梯門打開時,他卻忽然想起什麽,用手背抵住電梯門,看她:“我這次回來,是因為你入圍了提名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