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眼前的男人玉質金相, 清冷俊逸,隻是那薄唇說出來的話,卻是那樣的冷漠無情。

  崔敏敏和周明緲都被他這氣勢給駭住了, 臉色發白, 膝蓋都有些發軟。

  周明緲最先反應過來,忙往崔敏敏身後縮了縮,用極小又極害怕的聲音, 輕輕喚了句, “敏敏。”

  崔敏敏被她這一聲也喚回來神, 頂著發麻的頭皮,擠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意,訕訕的看向裴元徹, “表哥, 你、你怎麽在這?”

  裴元徹神色嚴峻, 依舊道,“孤問你們,是不是想死?”

  若他第一次這樣問,她們還能理解為是他一時情緒的狠話,可現在他又說了一遍……

  周明緲嗓子發緊, 壯著膽子悄悄朝前瞅了一眼。

  不曾想,男人銳利的目光直直看來,她心底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垂下頭。

  剛才那麽一瞬間,他的眼神, 分明是在看一個死人。

  難道他看出什麽了麽?

  不應該啊。

  明明他才來不久, 而且剛才都是崔敏敏這個蠢貨上前,自己站在後頭一句話都沒說。

  周明緲強壓住心底的恐懼, 低垂眉眼,自顧自朝裴元徹屈膝,怯怯道,“殿下,剛才是我們失禮了,我們不該與顧姑娘她們起爭執……還請殿下恕罪,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計較。”

  裴元徹黑眸幽深,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倒是聰明,主動放低姿態道歉,既顯得她明事理,又能在崔敏敏麵前賣好。

  前世,他真是瞎了眼,竟然將這種外表柔順、心如蛇蠍的女人留在身邊――

  按皇室規矩,太子納正妃時,同時會納兩位良娣,四位良媛。除此之外,還有承徽、昭訓、奉儀等數名妃妾。

  前世,周明緲便是他的良娣之一。在他登基後,她又按資曆封了德妃。

  那時的他滿心滿眼都是顧沅,每日一忙完政務,就往她的鳳儀宮那裏跑,一門心思守著她,再未碰過其他女人。

  可顧沅厭惡他,就算他費盡千般心思,想要討她歡心,她總是淡淡的,或是看書,或是作針黹,或是兀自發呆……

  明明他就在她身旁,她權當他空氣一般。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想要激怒她,讓她打他、罵他,總比這樣冷冰冰的忽視要好。

  但縱然她這般,他還是喜歡她,癡迷她。

  有時他都覺得他犯賤,堂堂天子,放著那些嬌媚柔順的女人不要,非得湊到她這裏受冷遇。

  每次他決心不再去見她,也冷著她一陣。可熬不過三日,他又會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他繼續守著她,遲早能把她的心焐熱,然後便又巴巴的往鳳儀宮跑。

  後來有一回,文明晏的忌日,顧沅替他燒紙錢,他氣憤的把火盆給踢了,不小心傷到她的侍女穀雨。

  兩人又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那天,他燥鬱的很,喝了個酩酊爛醉。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顧沅在照顧他,那雙漂亮的眼眸裏,不再冰冷疏遠,而是溫柔的,崇拜而愛慕的。

  他抱住了她,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意亂情迷時,他向她道歉,“沅沅,是朕錯了,我們不吵了好不好。”

  夢中的女人柔順的對他說,“好。”

  他大喜過望。

  可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身旁躺著的女人,不是顧沅,而是德妃周明緲。

  周明緲,長了一雙極像顧沅的眼睛。

  這次之後,周明緲有了身孕。

  他心中很是不悅,他與沅沅都還沒有孩子,怎能允許別的女人生出他的長子。

  可周明緲是極其狡詐的,在他讓人給她灌墮胎藥的時候,她悄悄派了宮女去找顧沅救命。

  那碗墮胎藥到底沒灌下去,隻因顧沅站在他麵前,疏離又平靜的對他說,“陛下,為我們的孩子積點德吧。”

  那時,顧沅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是他們的孩子。

  他喜不自勝,自然凡事都順著她,饒了周明緲的肚子一回。

  後來,顧沅生下他們的兒子。他當即立為太子,大赦天下,慶祝的筵席開了七天七夜。

  兩個月後,周明緲也生下一個兒子。

  或許從那時,周明緲就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故作乖順,在顧沅麵前挑撥離間,搬弄是非。後來更是意圖謀害小太子,將五歲的小太子推入冰湖之中……

  回想起前世種種,裴元徹眸中墨色翻湧,看向周明緲的眸光愈發凜冽。

  這輩子,他不會再給這條毒蛇傷害顧沅的機會。

  周明緲維持請罪的姿勢站了許久,卻始終沒聽到太子出聲,反倒他周身的氣壓更低了,心頭不禁疑惑,難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她抬起水光盈盈的黑眸,楚楚可憐,嬌滴滴喚道,“殿下。”

  裴元徹隻覺得厭惡,語氣淡漠,“不會好好說話?這副矯揉造作的樣子給誰看。”

  周明緲表情一僵。

  偏生張韞素一下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頓時,周明緲的臉色更加難看,一陣紅一陣白,精彩紛呈。

  崔敏敏見裴元徹這麽不給周明緲麵子,自然也不高興,怎麽說周明緲也是幫她說話的!

  “表哥,我們也沒把顧沅怎麽樣,不就是說幾句話嗎,你至於這麽大題小做麽?”

  崔敏敏揚起下巴,又斜眼看向顧沅,“顧沅,你說話啊!”

  莫名被扯進來的顧沅,“……?”

  默了默,她道,“崔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剛才你還在跟我針鋒相對,現在你想讓我幫你說好話?”

  顧沅覺得崔敏敏這個人,壞倒稱不上,就是被家裏慣得有點沒腦子,且過分自信。

  崔敏敏一頓,氣得跺腳,伸手指著顧沅道,“表哥,你看吧,我就說她不是什麽好人,外表裝的無辜善良,實際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裴元徹瞥了一眼崔敏敏的手指,厲聲道,“你手指是不想要了?膽敢這般指著她說話。”

  他眸光鋒利如刀,崔敏敏心頭一顫,仿佛手指真的要斷了一般,忙不迭收回手。

  “你你你……你就偏袒她吧!”

  崔敏敏狠狠咬牙,一把抓住周明緲的胳膊,“明緲,我們走!”

  周明緲這會兒再不敢有什麽動作,壓下心頭的惱恨,立即跟著崔敏敏走了。

  看著她們倆灰溜溜的背影,顧沅心頭舒了一口氣。

  裴元徹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她今日打扮的也很好看,一襲煙霞色盤金彩繡綿裙,烏鬢如雲,簪著一朵三翅鶯羽珠釵,細嫩潔白的耳垂是一對玉柳葉耳環,玉色青翠清透,溫婉中又添了幾分清新。

  上次見麵還是在禦花園,算算日子,他也有一個月沒見到她。

  思及此處,裴元徹麵部線條柔和了幾分,對她道,“剛才她們說的那些蠢話,你別往心裏去。”

  “嗯,我知道的。”顧沅點點頭,又眸帶疑惑的問裴元徹,“不過殿下你怎麽會在這?這會子你不是應該在宮宴上麽。”

  裴元徹黑眸微動,淡淡道,“景陽覺得宮宴無聊,聽說渭河畔有龍舟賽,便央求孤帶她來這玩。”

  “這樣啊。”顧沅一怔,“那五公主呢?”

  裴元徹道,“她……在下麵看熱鬧,所以耽擱了一步。”

  說來也是巧,他話音剛落,一襲紅裙的五公主就拿著兩根糖葫蘆,從樓梯間走了上來。

  她小腦袋左右尋了尋,等看到裴元徹身旁還站著顧沅等人,先是一驚,旋即眸中露出一抹了然――

  怪不得呢!!

  她開始在宮中投壺玩得好好的,皇兄忽然找到她,說什麽宮宴無趣,不如去渭河畔看龍舟賽。

  她雖然對龍舟賽挺感興趣,但想到皇宮到渭河畔有一段距離,懶得動彈,就說不去。

  至於她最後為什麽來了,全因皇兄說,陸小侯爺是龍舟賽的裁判之一,她這才肯過來。

  可她剛才找了一圈,根本沒有見到陸小侯爺的身影!

  現在她看到顧沅,一下子就明白了――

  什麽陸小侯爺,分明是皇兄知道顧沅在這,拿自己當幌子了!

  啊啊啊,可惡!

  這什麽狗皇兄啊!

  五公主捏著糖葫蘆,風風火火的走上前去,“皇兄!”

  顧沅等人趕緊與五公主行禮。

  五公主瞥了一眼顧沅,再看到張韞素時,撇了撇唇,悶悶的嗯了一聲。

  裴元徹看到五公主氣呼呼的模樣,鳳眸微眯,給了五公主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溫聲笑道,“景陽,你看多巧,正好與顧姑娘她們碰上了。”

  五公主,“……”

  嘴角抽了抽,她嗬嗬道,“是啊,真巧。”

  說著,她又看向裴元徹,“皇兄,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崔敏敏和一個叫周什麽的?嘖嘖,那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她們那是怎麽了?”

  裴元徹眼角餘光看了眼身旁的顧沅,嗓音清冷道,“沒什麽。”

  五公主這邊還想再問,忽然,樓下鑼鼓喧天,同時響起一番熱烈的歡呼。

  也不知道是誰尖聲喊了一句“陸小侯爺”,五公主和張韞素倆人就像是嗅到了香油的小老鼠似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皇兄,他真的來了啊!”五公主驚喜道。

  裴元徹嗯了一聲。

  五公主立刻將糖葫蘆往桌上一丟,提起裙擺就往外跑,“那我先去找他了!”

  她一跑,張韞素也急了,趕緊走上前,“沅沅,月娘,我也去看看。”說著,她又朝裴元徹福了福身子,也提著裙子跑了。

  此時此刻,看著眼前的顧沅和裴元徹,盧嬌月,“……”

  就,很多餘,很尷尬。

  思緒飛轉,她悻悻擠出一抹緊張的笑容,小聲對顧沅道,“沅沅,我、我先去下淨房,等會兒再回來。”

  顧沅咬唇,試圖用眼神挽留: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呀!

  盧嬌月:可太子殿下看我的眼神很恐怖啊!你知道我膽子小。

  顧沅:……

  最後,盧嬌月還是帶著丫鬟火速溜了。

  剛才還熱鬧的桌邊,一下子就剩下顧沅和裴元徹兩人。

  顧沅抿了抿唇,莫名有些緊張,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還是裴元徹開了口,“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看龍舟賽吧?”

  顧沅垂下眼睫,應了一聲,“好。”

  兩人先後坐下,這一回,裴元徹依舊挨著顧沅側邊坐。

  安靜一會兒,顧沅溫聲道,“殿下,剛才……謝謝你。”

  雖然他開口又是要她們死,又是要斷手指,聽著怪嚇人的,但不管怎麽說,他也維護了她,她心頭還是很感激的。

  聽到她的感謝,裴元徹眼底迅速拂過一抹笑意,麵上不顯,隻低聲道,“你是孤的太子妃,孤自然是要護著你的。”

  顧沅眼睫微顫,雙頰一陣發燙,不知該如何接話。

  裴元徹垂下眼看了她兩眼,“月餘沒見,你好像瘦了些。”

  顧沅一怔,細白的手指輕撫上臉頰,輕聲道,“或許是天氣熱了,胃口就會小一些。”

  “前些日子去你家下聘,孤本來以為能見你一麵的。”

  然後從早上待到黃昏,她始終沒露麵。

  他也不能貿貿然闖入後院――雖然這種事他前世幹過,然後惹來顧沅的怒目而對。

  顧沅輕聲道,“那種場合,我出來不合規矩。”

  裴元徹道,“孤知道。”

  接下來,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好在沒多久,龍舟賽就開始了。

  顧沅趴在欄杆處往外看,烏黑的眸中透著濃厚的興致,伸著纖細的手指數了數河岸上的龍舟隊伍,驚歎道,“今年竟然有十八支隊伍,比去年還多兩支呢。”

  裴元徹慢條斯理的倒了杯茶水,問道,“你每年都會來?”

  “是呀。”顧沅道,又側眸問他,“殿下,你之前看過麽?”

  “沒有,孤往年都是過端午。”

  “那你這回可以飽眼福了,這龍舟賽可有意思了。”

  聽著她這軟糯又輕快的嗓音,裴元徹唇邊也不由得揚起一抹弧度,“你說得這麽有趣,那孤這回也好好看看。”

  說著,他順著顧沅的目光看去,須臾,他嘴角的笑容一凝。

  隻見那寬闊的河岸上,幾十個身形魁梧的精壯男人脫下外裳,隻留一條薄長褲,精壯的膀子光著,露出胸背處花裏胡哨的嚇人紋身。

  在陽光的照耀下,男人們身上汗流浹背,晶瑩的汗水沿著遒勁的肌肉流下,陽剛氣十足。

  而兩岸站著的各種大姑娘小媳婦老大娘,見到這場景,情緒都變得更加激動起來,偷笑的,歡呼的,鼓掌的……

  裴元徹側眸,身旁的顧沅正睜著一雙清澈的眸子,神色專注的看向岸邊。

  他強忍住把她眼睛蒙住的衝動,嗓音沉啞,“好看麽?”

  顧沅沒注意他的語氣,輕聲道,“好看呀。”

  裴元徹捏著杯盞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收緊。

  賽龍舟就賽龍舟,光膀子算怎麽回事。

  有傷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