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文明晏才在翰林院任職沒兩日,突然就要被調去秦州,整個人都有些迷茫。

  他試圖從翰林院使的口中探聽到一些消息,院使卻是意味深長的朝他笑,“這是聖上對文學士您的器重,文學士您可莫要辜負了聖恩。”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文明晏還想再問,院使搶他一步,撣了下拂塵,客氣道,“時辰也不早了,咱家便先回去複命了。”

  文明晏抿了抿唇,退到一側拱手道,“院使慢走。”

  待文明晏回到衙署內,屋內的同僚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了他,有探究的,有奚落的,有嘲諷的,有好奇的。

  陸小侯爺陸景思與文明晏關係不錯,見他肅著一張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慎禹兄,借一步說話。”

  文明晏略一頷首,與陸景思走到廊下。

  天色蔚藍,春日陽光明淨又和煦,有鳥雀在枝頭歡啼。

  陸景思挑眉,語調輕緩,態度卻是極嚴肅的,“慎禹兄,不論陛下將你調去哪,那都是皇恩。你這般臉色,若是讓有心人瞧見,告你一個不敬聖上、心懷怨懟之罪,那你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了。”

  文明晏一愣,忙斂了神色,沉重道,“多謝敬之提醒,方才是我失態了。”

  陸景思扶著他的手臂,略一沉思,沉聲道,“不過你這任命的確來的有些蹊蹺。但仔細一琢磨,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秦州是中州,長史也是正兒八經的正五品官,算起來,你還算往上升了兩級。或許……真的是陛下欣賞你的才幹?”

  文明晏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強,“或許吧。”

  陸景思寬慰了他一番,又說想辦法幫他打聽打聽,看看這其中是否另有內情。

  文明晏連聲道謝。

  從翰林院下值後,文明晏踏著橘紅色的殘陽餘暉,懷著一肚子困惑與鬱悶回到家中。

  飯桌上,他將月底即將前往秦州赴任的事情說了。

  文寺卿與文夫人一聽,皆是大驚,手中筷子險些跌落在地。

  文寺卿考慮的是,聖上為何突然做出這等安排?

  而文夫人考慮的則是,兒子月底就要前往外地赴任,那他的婚事該怎麽辦?

  他們前日剛去永平侯府提的親啊,這……這該如何是好?!

  ****

  翌日,永平侯府,溪蘭院。

  “沅沅,文哥哥要去秦州了,那你該怎麽辦啊!”

  張韞素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來回走動。

  顧沅坐在支摘窗旁,嬌美的臉上雖有憂色,但神色還是很鎮定的。她抬眸看向張韞素,無奈歎道,“素素,你先坐下吧,你晃得我眼都花了。”

  “沅沅,你怎麽還這麽淡定?文哥哥要離開長安了啊!”

  “我知道。但我不淡定能怎麽辦?像你一樣團團轉,還是去找文哥哥讓他別走,亦或是去京兆尹敲登聞鼓,哭訴陛下鐵石心腸,生生拆散我與文哥哥的姻緣?”

  張韞素噎住。

  盧嬌月在一旁又想笑又不好笑出來,隻能憋著,按著張韞素坐下,柔聲道,“你這個急脾氣真該改一改了。”

  張韞素撇了撇唇,抬眸看向顧沅,“沅沅,那你接下來要怎麽辦?今日已經是十五了,也就是說還有半個月,文哥哥便要離京。這一去秦州,怕是兩三年都不一定回來……”

  顧沅垂下眼,纖濃的睫毛遮住她眸中的情緒,她的語氣異常的冷靜,“半個月,說長不長,但抓緊一些,還是能過文定的。”

  張韞素與盧嬌月愣住。

  顧沅自顧自說著,“隻要過了文定,換了庚帖,我與他的婚事也算定了下來。兩家再約定一個婚期,他也可以安心去秦州赴任。至於兩年還是三年,我可以等,反正我也不急著嫁……”

  盧嬌月瞠目道,“那,萬一他兩三年也不回來呢?”

  顧沅像是早就料到這個問題一般,烏黑的眸子一片透徹,不疾不徐道,“兩三年後,他應當已經在秦州安定下來了,文府可以先辦婚禮將我迎進門,我再收拾行裝去秦州與他團聚。”

  一聽這話,張韞素急切切道,“那你多委屈啊!而且秦州那種荒蕪貧瘠之地,你去了豈不是要吃苦受罪?不行,你可不能這樣幹!”

  顧沅拍了拍她的手背,清淺一笑,“是,大婚連個新郎都沒有,這麽聽著是挺委屈的。但我細細想了,大婚固然重要,但說到底也隻是個儀式,更重要的還是往後的日子。隻要能與他安穩的過日子,受這一時的委屈算什麽。”

  張韞素,“……”

  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就算有道理,張韞素也不想顧沅這般做,可她腦子一時卡殼,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隻得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盧嬌月。

  盧嬌月的眉頭早已皺了起來,她看向顧沅,疑惑的問,“沅沅,你就這般喜歡文哥哥麽?”

  顧沅羽睫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

  張韞素悶悶道,“月娘,你這問的是傻話!她都願意為文哥哥做到這份上,你說她喜不喜歡?”

  盧嬌月沒理張韞素,隻定定的盯著顧沅的眼睛,認真的,一字一頓問,“沅沅,你喜歡他麽?”

  “應當……是喜歡的。”

  “我說的不是那種尋常的喜歡,而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沅沅,你到底把文哥哥當兄長、朋友,還是將他當做你的心上人?”

  顧沅的眼眸微微睜大,眼底浮現一絲慌亂與迷茫,輕喃著,“心上人……”

  見她這副反應,盧嬌月歎了口氣,扭頭看向張韞素,“素素,我問你,你每次見到陸小侯爺,會有什麽反應?你見不到陸小侯爺,又是什麽心情?”

  張韞素雖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但一提到陸小侯爺,她那張圓臉上就忍不住泛起蕩漾的笑來,嗓音都變得軟綿綿的,

  “每次見到他,我的心都會跳得好快,渾身有股熱氣亂竄似的,又歡喜又忐忑。他要是看我一眼,我能高興一宿;他要是能與我說一句話,我能樂個好幾天!見不到他的時候,我就會經常想起他……看到好吃的,我會想讓他一起嚐嚐;看到好玩的,也想讓他玩;哦對,有一回我晚上夢到了他,他搖著扇子朝我笑……嘿嘿,愣是把我笑醒了!”

  盧嬌月轉頭看向顧沅,“沅沅,素素剛說的這些反應,你對文哥哥有過嗎?”

  顧沅心下一沉。

  沒有。

  從沒有過。

  盧嬌月從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也沒多說,隻輕輕歎口氣。

  顧沅隻覺得心口湧起一陣莫名失落的情緒。

  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張韞素那般幸運,都能遇到那個令人心動的郎君。

  難道她努力做個好妻子不夠嗎?還必須得對文哥哥有那樣的喜歡?

  男女之間,到底是喜歡更重要,還是合適更重要呢?

  她思緒紛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有點涼了,舌根下泛著澀。

  重新放下茶杯,她抬起眼道,“文哥哥會是個好夫婿,我也會是個好娘子,我與他會過得幸福的。”

  她的語氣堅定,字字清晰。

  也不知道是說給盧嬌月和張韞素聽,亦或是說給她自己聽。

  盧嬌月和張韞素對視一眼,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畢竟顧沅這話也不假。

  以她和文明晏倆人的性子,他們會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琴瑟和鳴的模範夫婦。

  至於那澎湃又熱烈的男女感情,話本子裏比比皆是,但現實日子裏,有多少女子能如願嫁給第一次愛上的男子,又有多少男兒剛好娶了最初傾慕的女子呢?

  就連張韞素自個兒心裏都沒譜,她現在喜歡陸小侯爺喜歡得要命,那以後呢,他們能在一起嗎?

  這般想來,還是顧沅選擇的路較為穩妥。

  ****

  東宮,紫霄殿。

  黃花梨木的桌案上擺著筆墨紙硯及各種彩色顏料,裴元徹頭戴玉冠,一襲玄色長袍,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一支狼毫,細致的描繪著一隻蝴蝶風箏,英俊的眉眼間寫滿專注。

  上回在曲江池畔,裴元徹注意到顧沅那隻風箏破了一道口子,想來不能再用了。

  所以,他想親手補一個給她。

  不多時,風箏已經畫好了一大半,彩色明亮鮮豔,蝴蝶的翅膀紋落都畫得一絲不苟,栩栩如生。

  裴元徹欣賞了兩眼,換了支毛筆,打算繼續畫。

  倏然,殿外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匆匆腳步聲。

  再一看,又是火急火燎的李貴。

  若是換做從前,裴元徹定然要把這冒失的奴才拖出去打上一頓。

  但這幾日他心情不錯,且念及前世李貴忠心耿耿的服侍了他一輩子,裴元徹便沒計較,隻沉聲道,“出何事了?”

  李貴躬身上前,忐忑道,“殿下,剛才探子回話,說是……那文郎君去了永平侯府。”

  話音還沒落,裴元徹狹長的鳳眸驟然眯起,嗓音也冷了下來,“他不抓緊時間準備行囊,還去侯府作甚?”

  李貴把頭埋得低低的,“探子說,明麵上是顧家郎君顧渠請文郎君過府下棋,可實際上……是顧姑娘要見文郎君。”

  “啪嗒”,一滴飽滿的綠色顏料直直的落在風箏上。

  那抹綠色很快彌漫開來,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那蝴蝶的頭部,綠得鮮亮,綠的顯眼。

  裴元徹:.....

  他捏緊了筆,竭力壓下心頭的燥鬱。

  或許,她尋文明晏過去,隻是想做個了斷。

  嗯,一定是這樣的。

  他可是掌握先機的人,得沉住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