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4 被曆史長河淹沒的人物
  於是,這場風波很快就消弭了,集市上除了留下一小片狼藉以外,剛才的一切喧囂仿佛都沒有發生過,市場終於恢複了正常。

  此時朱北國很快走到了攤販身邊,他吩咐跟上來的突擊隊員幫著攤販收拾地上的果肉,自己又從另外一個攤子上買了一些木菠蘿,加上地上收拾出來的,出資作價,一股腦送給了站在旁邊呆看的小姑娘。

  攤主因禍得福,遇到貴人,自家木菠蘿居然賣得了好價錢,於是小姑娘和攤主一起給朱北國一行人行了禮,攤主幾乎下跪,嘴裏念叨著什麽,朱北國沒聽懂,但兩名突擊隊員聽懂了,翻譯過來的話無非是說佛祖保佑善人之類的。

  “小娥給先生見禮了,隻是不知如何奉報先生一二……”

  幾聲清脆的南京官話飄進了朱北國的耳朵,朱北國聽得一個激靈,身形一晃差一點沒有站穩,然而又很快鎮定,轉過身來,立刻在臉上堆起略帶矜持的微笑回應道:

  “姑娘莫要客氣,奉報二字言重了,觀姑娘衣著,莫非大明天子身邊之人?”。

  “是,此路人皆知,不知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哦,姑娘莫疑有它,實不相瞞,本人來自澳洲,乃前宋崖山之後華夏遺孑,祖上避難南洋極南之域,數百年來子孫繁衍,自建一國,謂之澳洲聯邦,如今中土淪陷,華夏腥膻,實心同感之。

  近來,餘行商於此,知大明天子流寓異邦,料供奉不周,特備貢禮十二擔,希冀覲見當今天子,不知姑娘能轉告否?”

  隻見妹子抬頭望來,稍微遲疑一下,便展顏對著眼前的“大善人”福了一福,然後輕啟朱唇——此時朱北國注意到,那是天然的沒有任何人工塗抹的朱唇,不禁內心一蕩,身形一晃,還好,自己終於再度定住神色,努力地麵帶微笑望著妹子,眼神裏充滿著和善。

  “先生之意……小女自是知曉,隻是那場仲夏之難後,緬兵不許外人入園,有來訪者一概拒之,前有內地商人、緬人僧侶送米麵菜蔬及布帛日用入園,亦僅至園門,且為緬人門丁盤剝抽份……如此……亦未能見天子一麵,如今之勢,看管愈嚴,僅小女能出園采買而已,且園外供奉天子之物,隻小半能至內室……”

  妹子說到這裏便頓住無言,朱北國聽了不禁心中暗歎,用更加和緩的語氣說道:

  “是也,姑娘所指仲夏之難,是七月咒水盟變嗎?”

  “正是,如今天子蒙難,內室隻有三十人,老弱婦孺,不知如何安身,亦不知前途如何……”

  妹子的語氣越發低落,眼神也黯淡下來,朱北國頓時有了一種想掏出柯爾特一鼓作氣殲滅眼前的緬兵,然後衝進園子把永曆天子救出的衝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此時朱北國隻能保持微笑繼續跟妹子攀談:

  “如此說來,姑娘是天子身邊之人,不知能否告知尊姓名諱否?”

  “實不相瞞,是為太後身邊人……自小入宮,隨所侍之主,賜姓劉,先生叫我小娥便是......”

  “哦,小娥姑娘,朱北國這廂有禮了……”

  朱大博士說著居然對著妹子抱拳深深一鞠,惹得妹子一驚,趕緊移步一邊,嘴裏說著先生大禮小女子不敢當之類的話,隻是朱北國行完禮後,還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拿過妹子的手,直接將銀子塞到妹子手心,再退到一旁對妹子說道:

  “此為小生見麵之禮,望姑娘不要推辭……”

  妹子顯然被眼前的這位男人的動作嚇了一跳,然而看著手裏多出來的銀子,不禁小臉一紅,卻也不再扭捏,顯然這位妹子跟著永曆天子流落至此,也應該是有經曆的,看事情也通透,做事情也有灑脫之氣,於是立刻再次對著這位“大善人”回了一福,接著自我介紹說:

  “小女子在此謝過先生,小女本是劉娘娘侍婢,仲夏之日,送舂米至太後寢室,幸免於難,為太後收留,小女子知道受人恩惠,須有回報,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朱北國知道小姑娘口中的仲夏之日幸免於難,就是指曆史記載中的“咒水之難”,看來小姑娘原來的主人劉娘娘,就是永曆身邊的嬪妃,曆史記載中那個女子是永曆的嬪妃之一劉貴人,她在緬兵衝進內宅那日,為了不被羞辱,當庭自縊身亡了……

  “指教不敢當,哦,小娥姑娘,餘卻有一事相告,吾意,如今既不能麵覲天子,不知書信可傳否?”

  妹子聽了眼睛一轉,看了已經遠去數錢的緬兵一眼,小聲回應道:

  “書信若有,亦須暗中夾帶,不可明視。先生若有書信,小女願代為傳遞,隻是需候時辰,那門丁之中有與小女相熟者,彼時果若當班便於夾帶,固須明日方可……”

  聽到小娥這樣回答,朱北國按耐住心中的喜悅,咧嘴對妹子一笑道:

  “既如此,且先將這十二擔供奉之物入園,但告天子吾等拳拳之意即可,某明日午前必再至,屆時煩請姑娘代傳書信可否?”

  “先生高義,此信小女必帶到,明日午時在此一會,小女專候先生於此……”

  “如此甚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朱北國這才對著不遠處十幾位正裝著擔子,但實際上正緊張觀望的突擊隊員們揮揮手,於是眾人將十二副擔子挑到那個園子的門口,這時十幾個緬兵一臉嚴肅地上前,小娥姑娘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景,便上前解釋,朱北國也知道,東西要接受緬兵的日常檢查,這是必須經過的一道關卡,此前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擔子裏自然也沒有夾帶任何讓人起疑心的東西。

  比如最讓人心生疑慮的是紙張書籍,對此朱北國是做過功課的,作為明清史專業人士,他很清楚永曆的境況,咒水之難後,沒有一個“外人”進入過這座園子,緬人實際上是把永曆監禁了。

  任何進出這個園門的人和物品都會被嚴格的搜查,但在真實的曆史記載裏,其實永曆皇帝並沒有完全與世隔絕,無論是來自內地的華商、當地的僧侶甚至李定國等人的密使,都曾經衝破封鎖與永曆皇帝有一些書信往來。

  為此朱北國心裏感慨道,看來隻有眼前這位、在舊世界曆史已經湮滅無名的宮女能夠以采買的名義出入園子,在咒水之難後到永曆被送入吳三桂軍營的那段時間裏,這位小姑娘實際上是永曆溝通外界的關鍵性人物。

  然而由於永曆皇帝在舊世界是一個曆史失敗者,除了極少數外,這位小姑娘與那些資助、供奉永曆的華商、僧侶和通訊者們,這些曾經扮演過關鍵角色的小人物們,終於被曆史的長河所淹沒,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