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 曆史的滄桑
  隻是從整體上講,澗內的男人比女人多許多,而且年青人居多,畢竟,隻有年輕力壯的人才有條件漂洋過海闖南洋,車夫說,其實男女比例問題已經是一個大事了,前一陣子甲必丹大人還說要去澳門買女子過來給大家婚配,隻是具體情況如何車夫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是有目共睹的——澗內的漢人現在流行娶當地土著的女子為妻。

  車夫還說,如今娶土著女人唯一需要的就是銅——朱北國聽了點點頭,車夫口裏的這個“銅”就是錢的意思,在這個時代,表示貨幣的“錢”字還沒有在民間流行,每當老百姓說到錢,通常就是說“銅”,或者“嗯”——注意要發前鼻音,意思就是銀,走南闖北這些年的朱北國已經基本上把這個時代的某些方言聽順耳了……

  朱北國聽到這裏笑道,這蠻夷之女,無視周公之禮,怕是漢人男子難以容忍,車夫答道,山身所言極是,然若有後,夷女便是輒離,再娶就是,其實如今的漢家男子也是越來越樂此不疲……

  朱北國再度笑著點點頭,車夫口中的“山身”,發的是第一聲,典型的南京官話,意思是“先生”,朱北國暗道,看來這位車夫也是有來曆的呢……

  兩人說著話趕路,不久之後又不得不停下車來,因為一隻舞獅子隊正在幾家商鋪門口表演,堵著狹窄的街道,震耳欲聾的鑼鼓聲讓店鋪的老板探出身子來,笑眯眯地聽完舞獅隊裏的小生說了一番吉利話後,便讓小夥計從櫃台裏拿出一些散碎銅錢交到對方手裏,於是舞獅隊伍又走向下一家……

  目睹著這一切,朱北國心裏再次感慨了一番,這裏已經和平了二十年來了,對於背井離鄉的華人們來說,這裏也算是他們和她們的福地,相對於那個遙遠的大陸,這裏沒有皇帝,也沒有官府的壓榨,更沒有刁滑的小吏,甚至還沒有徭役和派差。

  而西班牙當局平日裏對這群華人其實也沒有什麽苛政——如果不把西班牙人對華人的歧視性稅收視為苛政的話。

  更為關鍵的是,如果要不出去太遠,甚至還沒有土匪盜賊,這一切對於勤勞且隻知道一門心思低頭過日子的漢人百姓來說,絕對是一個安心過日子的好地方。

  朱北國甚至發現,對於西班牙人針對華人群體的歧視性稅收,這些漢人們根本就不在意,他們對此很安然若素,因為這種"能花錢買到的平安",在這個世界和這個時代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當然了,這是相對於北方大陸的那個老大東方帝國而言。

  不錯,西班牙很歧視華人,也很防範華人,但西班牙人也不得不利用華人來帶動和繁榮這裏的經濟。

  如果這裏沒有華人,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和土著們的生活水平可能會倒退五百年,甚至回到石器時代。

  顯然,西班牙當局在一定程度上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的小,這也是為什麽西班牙人對華人的統治是鬆散而間接的主要原因,當然了,西班牙人在這裏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傳播上帝的福音和通過收稅來維持自己在當地的統治。

  至於其它方麵,西班牙人並沒有多少興趣,然而也正是這種相對鬆散的管製,意外地給這個地方的華人提供了一個相對平穩的環境去安家立業。

  深知曆史發展脈絡的朱北國非常明白,勤奮的華人其實根本不用外人來管理,因為他們甚至比這些統治者更有文化、更有倫理和德行,他們的傳統源遠流長,所以,西班牙人的間接統治和華人世界的自治在這裏結合得相當完美。

  然而這一切卻因為曆史的風雲變幻最終會以慘烈的方式煙消雲散了——朱北國作為一個曆史學博士,他心裏很清楚這一點,聯想到即將到來的遷海令和西班牙人對華人的屠殺,他的心裏頓時有一絲悸動……

  大廳裏,吃飯時忽然想到這些事情的朱北國,頓時感到有些食欲不振,他微微地搖了搖頭,然後長呼一口氣,抬眼望著正堂台階下忙碌的仆人們,耳聽著院子外麵隱隱約約傳來的鑼鼓聲,便不知不覺地停下了筷子,神情有點恍惚——在舊世界,兩年後的那個夏天,這裏的一切將發生翻天地覆的變化,這個繁榮的"海外小中華"將變成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人間地獄,甚至可以想象,眼前這間布置堂皇的正堂肯定會被洗劫一空,而西班牙人和土著士兵們肯定不會欣賞那幾幅掛在正堂左右兩側粉壁上的水墨山水畫——那是《采薇圖》、《溪山清遠圖》還有《李白行吟圖》……

  盡管那些圖畫是這個時代的某位繪畫高手臨摹古人的畫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畫作仍然是藝術品,在舊世界,兩年以後,這些藝術品的命運肯定是被燒掉或者扔進垃圾堆,甚至還會濺上血汙……

  朱北國是曆史學博士,他大概是比其他人對這個時代的人和事物跟更容易發生感觸,畢竟,如果一件古董放到曆史學家和普通人麵前時,前者更多看到的是曆史的滄桑,而後者看到的不過是一件珍奇的物件而已,特別是在穿越者們之間,每個人之間的時代曆史感差別是很大的。

  所以,當朱北國真正身處這個時代後,麵對滿目活生生的"古董"時,他總是情不自禁陷入一種情緒波動之中,他自己解釋為這是一個曆史學者特有的"曆史滄桑感",而在中興島,旁觀者則經常把朱大博士的這種情緒波動稱之為“朱大博士又在發呆了”或者“朱博士又神tm……了”或者”朱哥又上帝視角了”等等等等。

  當然,這個時代的人倒是沒有這一類說辭,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要實在的多,當朱北國在飯桌上吃著吃著再次陷入這種迷茫狀態時,陳義德和大掌櫃則關切地詢問自己的客人:看來朱老弟確是舟車勞頓了……

  啊?對對對,我是有點累,海上航行,飲食自然不比居家,已月餘腸胃不適,這陣子又車馬往返,休息少了,以至於神情恍惚,讓兩位大哥見笑了……

  何來見笑之語,然老弟這等情形實不宜豪飲大宴,現在日頭正盛,也不宜臥榻,當以清淡少食安坐調息為要,如此,不如移步書房,吾藏有養胃紅茶,與朱老弟鄭大哥敘茶如何?

  如此甚好……

  朱北國立刻放下筷子回應道。

  當三人在後堂書房裏分賓主坐定時,書房門外已飄來茶香,一個仆人小心翼翼地雙手奉著茶杯進來,朱北國發現居然是玻璃杯,陳義德看見朱北國扭頭看他,便笑道,此物乃掌櫃鄭大哥所送,乃貴方所出之玻璃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