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陳年往事。
  上午八點十分,夏月荷擰著營養粥去了市第一人民醫院,她跟照顧季曉芸的護工說明了來意。

  護工連忙把夏月荷讓到病房裏,俯下身對季曉芸說道,“季小姐,你有朋友來看你了。”

  季曉芸睜開渾濁的雙眼望向夏月荷,呼吸罩下麵清瘦的臉龐上擠出了一抹微笑。

  “你終於來了!”她對夏月荷說道。

  夏月荷從包裏拿出一個紅包先是遞給了護工,“感謝你這些日子來對我朋友的照顧,小小心意。”

  護工欣喜地接過來,嘴上說應該應該的,但手很誠實地把紅包塞進了口袋裏。

  她讓夏月荷眼季曉芸說會話,“我去打點開水來。”

  說著,就擰著開水瓶出去了。

  病房裏加濕器往外噴著水霧,讓夏月荷的笑容有些朦朧,她伸手幫季曉芸拉了一下被角。

  “我見到你女兒季溪了,十幾年沒見她出落的越發的標致,你好福氣呀。”

  季曉芸含笑看著她,隨後伸手取下了呼吸罩,她說道,“那有你有福氣,給有錢人生了一個兒子現在穿金戴銀的成了闊太太。”

  “闊太太?”夏月荷秀眸微轉抿嘴一笑,“也隻有你會說一聲闊太太,在那個女人眼裏我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女人。”

  季曉芸虛弱地說道,“但你總是得到了好處,你兒子以後在顧家站穩了腳步,顧大哥的那些家產還不都是你的。”

  夏月荷笑笑,抬眸看向季曉芸,突然問道,“你女兒季溪怎麽會認識顧夜恒?”

  季曉芸也是一笑,“這你就不用管了。”

  夏月荷並不想結束這個話題,她俯下身質問季曉芸,“你不會以為讓季溪接近顧夜恒就能讓你也成為闊太太?”

  “什麽叫我以為,我就是這麽做的,為了讓季溪接近他我可是坐了四年的大牢了,不過……值了。”季曉芸說著開始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她又開始咳嗽。

  夏月荷“好心”地幫她把呼吸罩戴上。

  她麵無表情地說道,“那你為什麽又要跟她說她不是你親生的女兒?”

  季曉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過她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麽說……自然是為了她好,我一個靠跟男人……睡覺過活的女人,跌了她的身份。”

  “但她始終是你的女兒。”夏月荷冷酷地說道,“你不認她也改變不了事實,你以為你跟她說這些她就能在那個女人麵前有持無恐?”

  “她要真不是我女兒呢?”季曉芸笑了,笑得十分詭異。

  夏月荷臉色一變,緊緊盯著季曉芸。

  季曉芸卻放空了目光,她喃喃地說道,“夏月荷,我知道,你在我麵前扮情姐情深隻是為了接近顧大哥,你利用我跟他的關係成功地爬上了他的床,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一切理應是我的。”

  夏月荷倒是很平靜,“你那個時候才多大?你確定你去報恩顧大哥會要你嗎?”

  “但也好過被人淩辱。”季曉芸眼裏露出怨恨的光,“要不是陳豪我到死也不會知道,那些人是你找去的,你為什麽要這樣害我。”

  “陳豪的話你也相信?”

  “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他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個。”季曉芸又是詭異地一笑,“你沒想到的吧,這世界就這麽小。”

  夏月荷笑了笑,伸手拿過保溫桶,擰開,然後對季曉芸說道,“我給你熬了一些燕窩粥,你都這樣了還是少說一點話,吃點好東西,也算沒白來人生間一場。”

  “我都這樣了你還不讓我說話?”季曉芸咳嗽了一聲,“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女兒現在人在哪裏?”

  夏月荷拿勺子的手頓了一下,她抬眸看向季曉芸,“你怎麽知道我有女兒?”

  “我說過這世界很小。”

  “是,我是生過一個女兒,但那又怎麽樣?”

  “你沒有懷疑過季溪會不會是你的女兒?”

  “季曉芸,你這喜歡胡編亂造的習慣到現在都改不了,你生季溪的時候我就在醫院,我看到你被推進產房。”

  “是,你是在,因為你當天也在醫院生孩子,但你並沒有見過你生的那個孩子,你一手就讓人把她送到了孤兒院。巧的是季溪四歲的時候我也把她送到孤兒院,後來我又把她領回來了。”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領回來的不一定是我的女兒。”

  夏月荷沒有說話,一方麵她不明白都要死了的季曉芸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件事,另外一方麵她根本就不相信季曉芸說的這些鬼話。

  見夏月荷不吭氣,季曉芸掙紮著起來把自己想要說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所以……夏月荷,我勸你不要破壞季溪跟顧家的那個長子在一起。我……我知道你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顧大哥的家產,但你是癡心妄想,還不如……還不如你認季溪當女兒,讓她幫你完成願望。”

  此時的夏月荷算是聽明白了,季曉芸說這麽多原來是怕她揭了季溪的老底。

  看來她這個當媽的也不算壞的徹底。

  隻是……

  “我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情人,連顧夜恒的後媽都算不上,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這些狠話你跟顧夜恒的媽去說,那個女人可是一個狠角色。”

  “哼,她再狠還不是被你給擠走了,你的能耐我一清二楚……所以夏月荷,如果你不想自己跟別人生過孩子的事被顧家人知道就好好幫季溪,讓她坐穩顧家太太,好處少不了你的。”

  “你這是跟我在談條件?”

  “是。”

  夏月荷笑著歎了口氣,“季曉芸,你都要死了,拿什麽跟我講條件?”

  “拿你女兒的下落跟身世,”季曉芸伸手拉住夏月荷的衣角,“我知道你跟誰生的那個孩子。你如果好好幫季溪,這個秘密我會帶進墓裏,你要是敢做小動作,我會讓人把東西寄到顧老爺子手裏。”

  夏月荷沒有說話,她扯開季曉芸的手,轉身走了。

  季曉芸看著她的背影詭異地一笑,她喃喃自語道,“夏月荷,你毀了我一生,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所以我會把你從我這裏拿走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搶回來。”

  說完,她用最後一絲力量拉開了抽屜。

  ……

  季溪接到醫院的電話趕到病房時,季曉芸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是自己選擇結束了生命。

  醫生把一封信遞給季溪,“這是從你母親枕頭底下找到的。”

  季溪把信打開,紙上隻寫了一句話,對不起,媽媽走了。

  季溪的淚奪眶而出。

  這一刻,她原諒了自己的母親。

  季溪母親的後事是顧夜恒幫忙打理的,季溪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生前有什麽朋友,她也不知道該通知誰,所以母親的靈堂前隻有她跟顧夜恒。

  她沒有哭,隻是靜靜的看著母親的遺容,然後看著她被工作人員推進去火化。

  一縷清煙,季曉芸的人生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捧著母親的骨灰盒,季溪側過身看向攙扶著她的顧夜恒,突然發現人的一生真的太過短暫,所以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糾結去彷徨。

  因為人生來不及後悔。

  下葬的時候,墓園的工作人員問季溪,“墓碑上需要龕照片嗎?”

  季溪這才發現她手上沒有一張母親的照片,就算她這次到安城來看她,她們也沒有合過影。

  季溪搖搖頭,難過的情緒接踵而來。

  顧夜恒連忙把工作人員拉到了一邊做交待,“墓碑的事等一天再說。”

  重新回到季溪身邊時,顧夜恒把她摟進了懷裏輕聲安慰道,“別難過,我知道什麽地方有你媽媽的照片。”

  “什麽地方?”

  “看守所。”

  到看守所不僅是為了拿到季曉芸生前的照片,也是因為季曉芸是保外就醫,現在去世需要到看守所辦一下手續。

  顧夜恒見季溪如此難過,他勸她就在酒店休息,辦手續的事情由他出麵。

  季溪搖頭,堅持由自己去辦理。

  其實得知自己母親隻有兩個月的時間時,季溪就做好了她會離開這個世界的準備,但她沒想到母親會在她突然回來的第二天在醫院裏自殺。

  她難過不隻是因為母親的過世,還因為她認為是自己的到來加快了母親的死亡。

  也許母親真的是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但更多的她可能是因為看到她產生了負罪感。

  所以母親並不是一個自私到無情的人,隻是生活磨滅了她母親的光環,讓她變得無情罷了。

  她還是愛她的,隻是用另外一種方法。

  所以她要盡快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好好生活。

  季溪在顧夜恒的陪同下去了看守所,他們還真的從工作人員那裏拿到了季曉芸的照片。

  兩個人準備離開時,看守所的人叫住了季溪。

  “死者的東西還在我們這裏,你們領回去吧。”

  說著,他們從物品寄放室裏抱出一個紙箱子。

  季溪以為就這麽多,沒想到工作人員又拖出一個大皮箱。

  “東西怎麽這麽多?”顧夜恒忍不住問,一般來說犯人到看守所時也就身上穿的衣服或一些隨身物品會被寄存,紙箱子可以理解,一皮箱子的東西還很少見。

  “這皮箱裏的是後來送過來的,好像是死者生前租房子的房東送過來的,他說死者之前租的他的房子,本來東西他是可以幫忙保管的,可後來他自己的房子也要拆遷,他拿了拆遷款要離開安城沒辦法繼續保管又找不到死者的家屬,所以送到我們看守所了。”

  原來是這樣。

  季溪跟工作人員道了謝,抱起了大紙箱,顧夜恒拎過皮箱,兩個人拿著季季溪母親生前唯一給她留下來的東西回到了酒店。

  在酒店裏,季溪先看了看紙箱裏的東西,一套衣服一個手機一條項鏈。

  她又把皮箱子打開,裏麵的東西就雜了,但大多數是衣物鞋子,還有就是一些不值錢的假首飾。

  看著那些款式誇張防真的首飾,季溪就想到她小的時候,夜晚降臨,睡了一天的母親就會起來梳妝打扮,季溪坐在客廳裏一邊寫作業一邊看著她的母親將這些防真耳環什麽的往身上戴。

  雖然她很少跟母親交流,但母親出門的時候都會囑咐一句把門關好,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她把首飾放好,又在箱子裏翻了翻,最後她翻出一本帶鎖的日記本。

  這個日記本季溪也記得,母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坐在客廳裏一邊喝酒一邊抽煙,然後在日記本裏寫寫畫畫。

  但這些她從不許季溪偷看。

  有一次季溪好奇偷瞟了一眼就被母親扇了一巴掌。

  這裏麵可能藏著母親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麵吧。

  也許是悔恨,也許是脆弱。

  季溪用手摸了摸手上的日記本,最終她沒有打開而是重新放了回去。

  既然裏麵是母親的悔恨跟脆弱,那就不要去探尋,給她留點尊嚴吧。

  季溪又在箱子裏翻找了一下,最後關上了皮箱。

  顧夜恒問她,“你打算怎麽處理你母親的這些遺物。”

  “我決定燒掉,這些都是我媽生前喜歡的一些東西,漂亮的衣服還有首飾,燒給她,她一定很高興。”

  顧夜恒點點頭,起身去安排。

  夏月荷是在季溪準備處理遺物的時候趕到的。

  “你媽媽怎麽這麽突然,我前天去看她的時候她精神還不錯,怎麽說走就走了。”

  “是挺突然的,不過她這樣走了也是一種解脫。”季溪回答。

  夏月荷看到季溪手上的箱子,“這是……”

  “這是我媽的遺物,我們正準備去處理。”

  夏月荷聽季溪這麽說連忙說道,“那我陪你們去吧,也算是送你媽媽最後一程。”

  季溪點了點頭。

  兩個人坐上顧夜恒安排的車子去了墓園,那裏有專門供家屬焚燒祭品的區域。

  季溪蹲下來,把箱子打開,然後把母親遺留下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塞進焚化爐。

  夏月荷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最後一件衣物燒完,夏月荷才開口問道,“你媽媽沒給你留點東西?”

  “我媽應該沒有儲蓄的習慣。”季溪往著爐火說道,就算有也全都貼給了那個叫陳豪的男人。

  再說,母親被關進看守所,那個叫陳豪的男人肯定到出租屋裏翻了一遍,值錢的東西也會被他弄走。

  “不過她給我留了這樣東西。”季溪攤開手,她的手心裏是母親留下來的那條項鏈。

  夏月荷把項鏈拿起來看了看,“這條項鏈你媽媽好像一直戴在身上。”

  “是的。”

  也多虧戴著身上,這條項鏈才有可能到她的手裏。

  這可能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

  季溪把項鏈從夏月荷手上拿過來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繼續看著爐火。

  夏月荷也看著爐火,她試探地問季溪,“我聽說你小的時候被送去過孤兒院?”

  “是的,待了一段時間,後來又被管理人員送回到我媽身邊。”

  “那時候你多大?”

  “四歲。”

  夏月荷還想再問,這時顧夜恒走了過來,他剛才到墓園跟工作人員談刻碑的事宜。

  “碑已經刻好了,安城分公司也過來一些人。”顧夜恒把情況告訴了季溪。

  季溪回頭看向母親的墓地,果然黑壓壓地站著一幫人。

  看來安城分公司這邊得到了消息都趕了過來。

  這些人過來自然不是看在她的麵子,而是看在顧夜恒的麵子。

  季溪笑了笑,“我媽生前就喜歡熱鬧,這最後一程有這麽多人送也算是給了她排麵。”

  季溪從旁邊拿過自己的包,想過去跟那幫人打聲招呼。

  顧夜恒看向焚化爐問道,“東西都燒完了?”

  季溪點點頭,她緊了緊肩頭上的手提包,母親的那本日記在出發之前她還是從皮箱裏拿了出來。

  雖然她不想探究母親的內心,但是她很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已的生父究竟是誰。

  她想,那本日記也許能給她答案。

  季溪跟著顧夜恒到了母親的墓地前,安城分公司果然來了不少的人,大家都著一襲黑衣,神情肅靜臉上都有悲傷之色。

  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雖然上了一些年紀但看上去並不顯老,舉手投足間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十分有涵養的男人。

  季溪之前了解過,安城分公司的總經理是顧老爺子以前的秘書,當年給顧老爺子當秘書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從歲數來看麵前的這個男人應該就是。

  果然,見季溪過來,這個中年男人連忙跟季溪自我介紹,“季助理,我是安城分公司負責人魏清玉。”

  “魏經理好。”

  “請節哀。”

  “謝謝。”

  “季助理有什麽需要可以跟我說,我來安排人。”魏清玉客套地對季溪說道。

  季溪正在回話,身後的顧夜恒說道,“我們明天就回帝都,就不用麻煩魏經理了。”

  “怎麽這麽快就回去?”魏清玉對顧夜恒說道,“顧總難得到安城來,要不視查一下公司的情況再回去。”

  “魏經理既然有這樣的要求,那……好吧,明天我到公司去一趟,順便對安城分公司的管理人員進行一下年終考核。”

  說完,他拍了拍魏清玉的肩膀,“不知道今年魏經理的述職報告會怎麽寫。”

  魏清玉笑了笑。

  顧夜恒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