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144章

    翌日,天剛泛起魚肚白,顧懷瑜起了個大早,沐浴後換上采衣采履,端坐在妝奩前由著綠枝替她上妝。本就嬌豔的臉再精心捯飭一番後美得如同晨間初綻的牡丹,青絲如瀑披散下來,桃花眼尾暈開一抹粉暈,在朦朧的燈下眸光仿佛帶著鉤子,忍不住讓人想一看再看。

    綠枝捏著篦子一下又一下梳理著烏發,替她盤了個少女髻,咽了咽口水道:“小姐,你真漂亮。”

    顧懷瑜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倏爾展顏笑了笑,她這一生的路已經截然不同,不再淒慘,也不再孤獨,沒有經曆流言蜚語,沒有那些生不如死。前生種種如雲煙飄散,現在她有愛她的人,以及她愛的人。

    “小姐,您先用點東西,及笄禮冗長繁雜,忙完了都得晌午。”紅玉端著托盤進來,將裏頭備著的吃食放到桌子上。

    顧懷瑜點頭,剛吃了沒兩口,林修言便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捧著盒子的小丫頭。

    “大哥怎麽這麽早過來了?”顧懷瑜起身,視線落到那幾個盒子上:“這是何物?”

    林修言撩袍坐下,揚聲道:“有人托我送來的,你且看看。”

    丫頭們將手中的盒子打開,裏頭發笄、發簪、發冠一應俱全,以金為底紅翡嵌之,具是精雕細琢,燭火一晃仿佛能見螢光繚繞,美得不可方物。

    “哎,也不枉你偷跑都要去看他。”見她目光閃閃,林修言打趣道:“這個妹夫,我尚還算滿意。”

    顧懷瑜撩了撩頭發,笑道:“那是自然。”

    “嘖。”林修言看她一眼:“還沒嫁呢,這胳膊肘都拐上天了,你要記得我可是你娘家人,少氣點我,不然日後我可不替你撐腰。”

    綠枝咯咯笑了兩聲,趕忙捂住嘴退到了一旁。

    顧懷瑜正了正神色,看著他認真道:“大哥,謝謝你。”

    謝你,不止是幫了我許多,還給了我從未體會過的親情。有時候她在想,要是她生在二房,多好。

    “傻丫頭!”林修言起身,伸手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下:“總之你記得,我是你大哥。外頭人多我去看著,你先吃點東西墊飽肚子。”

    “嗯!”

    顧懷瑜的及笄禮起先並未大張旗鼓廣邀眾人,榮昌王府方才獲罪,雖未牽連到她與旁人,但在此風口浪尖肆意慶賀,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考慮到此情況,老夫人日前與江氏商議過此事,方才定下小辦一場,又因著女子及笄是人生頭一件大事,兩人也不願委屈了她去,正是頭疼請誰做正賓禮讚之時,皇帝忽然來了口諭。

    原來宋時瑾早在出征前已經替顧懷瑜請好了,正賓乃柳貴妃,禮讚乃輔國公夫人何氏,讚者是柳貴妃生母,執事是顧懷瑜請的四公主衛靈綰和林織窈以及陳欣瀾。

    這般排場之大可謂是前無古人,皇帝竟然允了柳貴妃出宮,又加上昨日連發的兩道聖旨,那便擺明了他根本不介懷此事,是以今日前來觀禮的嘉賓簡直是集齊了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柳貴妃同樣也起了個大早,帶著衛靈綰出了宮門便準備直奔林府而去,誰料剛一登上馬車,就被窩在角落的黑影嚇了老大一跳。

    衛靈綰正欲上去踹上一腳,黑影忽然喊了起來:“皇姐,皇姐,別動手,是我!”

    柳貴妃詫異地看著衛堯:“堯堯,你躲在這裏作甚?”

    衛堯撓了撓頭發,嬉笑道:“瑜姐姐及笄,我也想去看”

    “不行。”衛靈綰翻了個白眼,開口道:“今日人多母妃與我都顧不上你,你可別去添亂了。”

    “什麽添亂!”衛堯跳腳:“我已經同父皇說了,父皇也同意了的。我本來還想等我長大便娶瑜姐姐,現在被皇兄捷足先登,我連去看看都不行嗎?”衛堯委屈,都說好了公平競爭,他還沒來得及見瑜姐姐,皇兄就出了手,這事簡直不厚道。

    “娶什麽娶,你才多大啊。”衛靈綰輕輕揪著他的耳朵,“你再說這種胡話,當心別人笑你,你知道什麽叫娶親嗎?”

    “怎麽不知道!”衛堯一邊歪著頭一邊道:“娶親就是娶媳婦,媳婦就是對自己好的人,雖然你也對我好,但你是我姐姐,所以你不是。”

    衛靈綰簡直要被他氣笑了,轉頭看著柳貴妃道:“母妃,你也該請人教教他了!”這說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嗯,母妃也有此意。”柳貴妃無奈地笑道:“罷了,他願意去便去吧,隻一點,到了地方不可甩開侍衛亂跑,不然我便把你吊在房梁上抽鞭子!”

    衛堯高興了,一頭紮進柳貴妃懷裏,“好,我絕不亂跑。”

    馬車平穩的上了路,因著車內有衛靈綰與衛堯在,氣氛倒是歡快的不得了,駛了一大半路程時,柳貴妃便聽得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

    衛靈綰撩起簾子探頭一瞧,前麵巷口處有三個流裏流氣的男子正圍著一人拳打腳踢,那人抱著頭拚命的打滾,還是擋不住不停落到身上的腳,一見有華貴的馬車路過,手腳並用就準備往巷子裏爬,沒兩步又被人揣倒在地。

    “怎麽回事!”隨行的侍衛恐是歹人做戲,為保安全上前嗬斥道:“你們幹什麽的!”

    那三人罵罵咧咧猛地回頭,馬車前開路的侍衛手已經握在了刀柄上,一見這麽大的陣仗,三人差點被嚇得尿褲子,當即點頭哈腰:“軍爺恕罪,軍爺恕罪,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等等!”護衛瞟了一眼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問道:“怎麽回事?”

    “這狗東西,偷了小人的東西,所以小人才”其中一人趕忙解釋:“小人不敢了。”

    “滾吧!”不欲再多耽擱時間,護衛揮了揮手,那三人便屁滾尿流地跑了。

    馬車緩緩駛過之時,衛靈綰正巧看到地上那人抬頭,立馬跟見了鬼似的將簾子放下,捂著心口舒氣。

    衛堯湊過去,準備再撩開簾子,卻被衛靈綰一把拉住:“別看,怪滲人的。”

    柳貴妃笑了笑,緩緩道:“你可知她是誰?”

    衛靈綰搖頭,那人沒有頭發,臉上全是扭曲的疤,隻有一隻渾濁的眼睛睜著,另一邊是黑洞洞的眼眶,看起來極其恐怖,她可以確定她從來沒有見過此人,不然她不會忘記。

    “林湘。”吐出兩個字,柳貴妃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這樣都不死,當真是賤命好活啊。”

    衛靈綰目瞪口呆,驚訝的嘴裏可以塞的下一顆雞蛋,不過再一想她做的那些事,方才不知情時對她的可憐又化成了一句:“活該!”

    而地上的林湘則掙紮著起身,拖著瘸了的一條腿飛快躲進巷子裏。

    她在牢裏這三個月過的可謂是生不如死,那日顧懷瑜來看過她之後,牢頭便不再管她,由著那些婦人折磨自己,活生生打瞎了她一隻眼睛,踩斷了她一條腿,好幾次她都被打到暈死過去。

    她怎麽出來的她不記得了,隻知道醒來的地方是城郊的亂葬崗,到處散發的腐臭味和森森白骨,都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在裏頭躺了一天後,她身上才有一點力氣。她沒有生活的能力,也不想死,這時她想起林修睿說要放她回顧家,所以啃了些樹皮填飽肚子後,她偷摸來到了城裏,誰知卻聽說林修睿謀反被判了剮刑,她怕被人發現後自己再次被關,所以倉惶躲了起來。

    沒有吃的,她便去偷,哪知道第一次就被人逮住了,一點沒有吃著不說,還被人打了一頓。顧懷瑜要與宋時瑾成親的消息她也聽說了,可是她現在已經沒有絲毫敢去找麻煩的心思,隻能暗自嫉恨,背地裏詛咒。

    正靠牆喘著粗氣,就聽得旁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林湘心裏一緊,那人已經停到了她跟前。

    來人是一個中年壯漢,皮膚黝黑渾身泛著臭味,瞧見她時嘴角一咧,露出滿口黃牙。

    “貨色不錯,再砍去一雙手還能多討點錢。”

    林湘已經開始瑟瑟發抖,可她連救命都不敢喊,官兵一來她死的更慘,“你想幹什麽我這麽醜,你就是捆了我也沒人要的你放過我”

    “嗬嗬。”那人笑了笑,取了個麻袋出來兜頭就攏了過去:“要的就是你這種又醜又殘的!”

    待男子扛著林湘離開後,巷尾忽然飛下一人悄悄跟了上去,晨曦將他的五官照得清晰,正是瞿軼。他原還不明白為何主子最後改了主意,又留了林湘一命,現在想想,死豈不是太便宜她了,時至今日還不悔改,出來後竟然敢詛咒夫人。

    看著那人七拐八拐鑽進一間平房,瞿軼笑了笑。但凡繁華之地都有一項買賣,術語有稱“采生折割”,他已經暗中摸查了許久,讓林湘多受點罪順便借機摸到他們的老巢,能一網將之打淨,也算是一舉兩得。

    顧懷瑜用完簡單的早膳,柳貴妃一行便到了,所有賓客都已入了席,命人將首飾交給衛靈綰三人,聽得樂曲聲一響,她才自東廂房出去。

    笄禮需得換三套衣服,由簡單至繁複,由素雅至精貴,耗時長久。

    顧懷瑜梳著少女發髻穿著簡單的襦裙緩步而來,跪坐到笄者席上,視線一轉便看到了正前方的宋時瑾,不由莞爾一笑,又飛快正神,一臉端莊。

    宋時瑾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眸中的溫柔幾乎要將人溺斃。柳貴妃的母親唐氏以盥洗手,拆開她的頭發,一邊說著祝詞一邊替她將青絲挽成繁複的髻,他細細看著,心念不由轉到了成親的時候,這般簡單的服飾穿在她身上都美的令人炫目,若可以,他都想在那日將她藏起來,隻能自己一人瞧見。

    眾人視線在宋時瑾身上停留片刻,又慌忙撤開眼神,萬不想冷血冷麵的靖王,也會有此種表情出現。

    柳貴妃坐在主賓席,待唐氏念完祝語,方才起身盥手,接過陳欣瀾捧來的發笄替她簪上,“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而景服。”

    這隻是初加,回了東廂房將衣服換成素色曲裾後,顧懷瑜又緩緩而出,她沒有父母,隻向著老夫人行了跪拜禮,柳貴妃摘掉方才的發笄,替她換上那套紅翡發簪。

    如此往返三次,待身上的衣服已換成大袖錦袍,又象征性的以酒沾唇,吃了一口飯,聆訓過後方才算及笄禮成。

    揖謝過在場賓客,時間已接近午時,老夫人正欲請人移步宴席,便見宋時瑾上前一步,向著老夫人躬身行禮,朗聲道:“祖母稍等。”

    這一聲祖母,可是將虞老夫人的冷汗都給叫下來了,詫異的不止老夫人,還有一眾賓客,皆齊齊側目。

    “請祖母應允。”宋時瑾恭敬道:“我願以十裏紅妝,求娶懷瑜。”

    老夫人還在愣怔中,頭已經下意識點了下來,皇帝已經賜過婚,她沒想到宋時瑾還會如此慎重。

    腦袋裏還在嗡嗡作響,孟青已經著人抬著一箱箱掛了紅綢的聘禮進了院子,十裏紅妝不是說說而已,一刻鍾後隊伍才走完,正院裏堆不下,最後一箱都擺到了大門口。

    如此大手筆,令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