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顧懷瑜愕然片刻,心裏全是震驚,這是她第一次見孫神醫的真麵目,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與年紀不符的外表,而是他滿頭的白發和脖間那道猙獰的傷疤。

    宋時瑾沒有說話,黑沉的眸子裏看不清情緒的起伏,可攥緊顧懷瑜的手,還是泄露出些許波動,隻因,那道疤痕也是他第一次見。

    從榮昌王府離開後,待天色稍暗,他便暗中去了趟高府。高正遠似乎知道他一定會去,早就已經在書房中等待著,從他口中,宋時瑾知道了當年的許多事,但最讓他詫異的是,高正遠在他要走的時候,問的一句話。

    “狩獵當日,顧丫頭身邊那個老嬤嬤,你認識嗎?”

    孫神醫扮成林嬤嬤樣子跟去圍場他是知道的,摸不準高正遠幾次三番提起他是何用意,宋時瑾隻是保持了沉默。

    高正遠卻解釋道,他在顧懷瑜被襲擊的當下聽到了高黎的聲音,雖然時隔多年,但他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絕不會聽錯。隻不過,他當年犯下了彌天大錯,弄丟了高黎。若宋時瑾認識,請他代為轉達一些話。

    臨近傍晚之時,宋時瑾才從高府出來,好巧不巧,將偷摸藏在角落的孫神醫抓了個正著。種種的巧合,也似乎能解釋,當年在他救下自己時,為何會露出眷戀與決絕的表情。

    “所以,你真的是高黎。”宋時瑾看著他,緩緩道。

    孫神醫垂下眼眸,低聲道:“我瞞著你是有原因的 。”在圍場中不慎暴露了本音之後,他就知道,這些事藏不住了。

    顧懷瑜看了下麵色凝重的二人,覺得有些話不是自己該聽的,便起身道:“茶涼了,我去換一壺。”

    孫神醫卻擺了擺手:“留著吧,沒什麽不能聽的,我原本也想找個機會告訴你們的。”

    顧懷瑜愣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事情還要從真正的高黎夭折說起。”孫神醫唇角勾勒起一抹苦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間的疤痕,喟歎道:“有時候記憶力太好,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我被首輔大人收養之時,已經五歲之齡,雖然有人時常告訴我,我就是高黎,是高大人和夫人所出,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清楚的記得,我的親生父親是個賭徒,平日裏除了回家拿銀子,我幾乎看不到他的人,將家裏的東西輸了個精光之後,還染上了酗酒的惡習,每每喝得爛醉,便開始砸東西打人,母親受不了家徒四壁和他沒日沒夜的毆打,連包袱都沒有收拾,丟下我不知去向。

    沒了母親,他便將所有的怒火發泄在了我身上,毒打成了家常便飯,我那時還小,沒有反抗的力氣,好幾次都差點被打死後來,他因為喝了太多酒,被淹死在了屋後那條河裏。”

    夜靜了下來,沉悶的房中,宋時瑾和顧懷瑜都沒有做聲,隻是安靜的聽著。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我師父和高大人,師父見我可憐且有天賦開始教我歧黃之術,高大人則將我帶回府中,給我取名高黎。那時候我娘高夫人已經病了,見到我的時候抱著我哭了好久。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我長得像高黎,但高家所有人都待我很好,給了我從來不曾感受過的關愛,所以我很珍惜,很怕失去這份本不該屬於我的親情。

    我將自己變成了高黎,改小了年紀,一邊學著三歲孩童應有的樣子,努力的逗她開心,一邊傾盡全力學習醫術,想要救她。

    但是,她還是走了,留下了高大人和我們兄妹二人,高雅那時候才三歲,高大人公務繁忙,家裏除了下人,便隻有我陪著她。平淡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四年,高大人坐上了首輔的位置,先皇越發的重用他起來,甚至不介懷我的身世,破格選了我做太子伴讀。”

    孫神醫閉了閉眼,在提到高雅之時,眼神瞬間活了過來,又黯淡下去,整個人似乎被一層陰影籠罩,好半晌才繼續道。

    “因為這層關係,太子開始時常來府中走動,也因此認識了高雅,她性子很活潑,特別是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幾乎能將人的心融化。自然而然,在後來的幾年中,太子也喜歡上了她,所以提出了要娶她。”

    說到這裏,孫神醫默然了好久,久到幾乎快要石化,才接著說下去:“然而,高雅拒絕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太子臉上看到陰翳的神色,在他拂袖而去後,高雅告訴我,她一直知道我不是她親哥哥,多年的相伴,她心裏早已容不下任何人。”

    宋時瑾整個人一震,不知想到了什麽,低聲問道:“然後呢?”

    孫神醫沒有回答,而是喟歎一聲,緩緩道:“你們知道嗎?有些感情,是不該存在於世的,我一日是她的哥哥,這輩子也隻能是她哥哥,不可能改變。”

    顧懷瑜看著孫神醫死水般的眼眸,有些動容,她似乎能感受到,對於高雅,孫神醫是有不一樣的感覺的。

    “所以,我說,我隻當她是妹妹,沒有其他半分感情。”說罷,他又緩緩觸上脖間那道疤,那裏不僅還能感受到皮肉割開的痛楚,更將他的心割裂成了碎片,他聲音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那天之後,太子來高府越發勤了些,盡管高雅已經盡量躲著,可還是難免撞上,連高大人也看出了三人之間的不同尋常。

    彼時先皇身子已經不大好了,聽聞太子進宮之後,高雅找到了我,讓我帶她走,她不介意世人的眼光,不介意風餐露宿,可是,我不能對不起高家,不能做出這種不忠不孝之事。”

    想到高正遠的話,顧懷瑜問道:“所以,你一個人走了?”

    孫神醫搖了搖頭:“高雅向高大人坦白了這件事,當日便被關了起來,她開始絕食、自殺,以性命相要挾,這時候,我後悔了,我想要帶她走,但在去的路上又躊躇了,高雅自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這輩子就該金尊玉貴享盡一切寵愛,跟著我,能有什麽好日子呢。

    恰巧,高大人找上了我。他讓我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或許當日收養我,就是一個錯誤,我會毀了高雅,毀了高府的一切。他說,他的兒子早在三歲就已經夭折,我既不是他的兒子,如今緣分已盡,就該離開。

    但我不相信,多年的相處,他待我如何,我心裏知道,可就在當夜,我便遇到了刺殺,分筋錯骨之後,那把刀割破了我的喉嚨,卻沒有對我下死手,隻是,這條疤終究是留在了身上,絕了父子之情。”

    沉默許久的宋時瑾終究忍不住開口,“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孫神醫卻搖了搖頭,繼續說著:“後來,我被我師父帶走了,養好傷之後,高雅已經嫁給了太子。我放心不下,開始喬裝,日日如同見不得人的老鼠,躲在角落裏看著,太子成了皇帝,高雅成了皇後,得償所願之後,他很寵愛她,不久生下了你她漸漸有了生氣,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我才放心的離開了。”

    事情到了這裏,幾乎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可造成皇後死亡的原因,顧懷瑜總覺得有蹊蹺。

    “隻是我沒有想到,我所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萬事能夠重來可惜,沒有如果,有些事,一步錯,便是步步錯。”孫神醫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我聽說她重病之後,從藥王穀趕了回來,因為怕路途耽擱,我半點不敢休息,行至城外亂葬崗時已經過了後半夜,屍體堆裏有響動傳來,我躲到了一旁,看到有幾個人影正在翻著屍體堆。待他們將人找到之後,我才發現那個人我認識,是高雅從高家帶到宮中的丫鬟,她一隻手已經被斬斷,還是單手緊緊抱著手中的孩子,算了算年紀,我覺得應該是你,便動了手。

    如此一來,我才察覺,這些人並非普通護衛那麽簡單,他們武功路數不似草莽,倒有些像久經沙場練出來的,出手狠辣沒有多餘的招式,簡單卻致命,要不是我身上帶著毒粉,可能被殺的便是我。在解決了那幾人之後,我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個。”

    說著,他便從頭上取下那隻木頭簪子,打開後從中空的簪身裏取出一張已經有些風化的布條,推到宋時瑾麵前:“我想,你應該認識。”

    黑色底襯上以金線繡著踏火麒麟,與龍鱗衛便服圖案非常相似。

    孫神醫看了麵色凝重的宋時瑾一眼,繼續說著:“我不知道暗中還有沒有人盯著,隻能連夜將孩子帶走,化妝成了乞兒模樣,藏身在破廟之內,將你救醒之後,你卻什麽都不記得了。”

    “所以,你在一開始便認出了我?”宋時瑾捏著布條,語氣平緩道。

    孫神醫抿了一下唇,點頭:“我還沒將你安置好,宮裏頭便傳出了皇後薨逝的消息。我想去調查皇後的死因,但是又不能不管你。”

    “所以,你打算教我討口,然後一個人闖到皇宮內?”

    孫神醫有一瞬間愕然,“你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