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窗外半月高懸,攬翠閣中的燭火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林修睿轉開視線,一偏頭就對上了老夫人淡淡的目光。

    他心頭一悸,下意識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梁,重新往戲台子上瞧去,心裏卻是有些緊張。

    難道是顧懷瑜未遵守約定,與祖母說了什麽?

    在林修睿的心裏,那日與顧懷瑜不歡而散,自己未處罰顧懷瑜,那麽這件事就等同於兩人已經達成了默契,我不追究,你也不能將事情往外去說。

    看著他的動作,虞老夫人緩緩刮著佛珠的手頓住,眉心處忽然一跳。或許林修睿自己還未察覺,在他心虛的時候,摸鼻梁是習慣性的動作。

    他在心虛什麽

    “啊——!”林湘一聲驚叫,突然起身,椅背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顧懷瑜慢條斯理地端起桌前的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姐姐這是怎麽了?”

    林湘飛快低頭,拍了拍裙擺上沾染的水漬,以掩飾尷尬:“沒什麽,不慎打翻了茶碗”

    顧懷瑜笑了笑:“怎麽好好的將茶水打翻了,難道是姐姐看戲太認真?”

    林湘猛地抬頭,耳朵上掛著的珍珠墜子冰涼的貼在了脖頸上,她唇角扯開一抹略顯僵硬的笑:“約莫是這兩日沒有休息好,方才有些晃神了。”

    燈火映照在她臉上打下半明半暗的光影,老夫人不著痕跡地打量過去,神色有些詭異。

    林湘不論容貌還是氣質,在世家貴女之中算不得出挑,滿打滿算也隻襯得上一句嬌憨可愛。但對女子而言,容貌不是要緊,有時候這性子會比容貌更易勾人。

    歸根結底不過一句,咋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老夫人作為過來人,自然是知道,一個嬌滴滴全心依附自己的韶華女子,對未經世事的男子而言,有著怎樣無法抗拒的吸引。

    林修睿此生太過順遂,好似上蒼偏愛他一些,自小到大未曾受過什麽波折,連老夫人對他也很是偏愛,覺得他樣樣都好。

    他早已至成婚之齡,到如今卻連通房丫鬟都沒有,倒是對這個妹妹殷勤的很,早前老夫人是不太著急,打量著慢慢挑選,如今看來,或許,這事也該準備起來了!

    轉了轉佛珠,老夫人看著林湘,神色淡淡地說:“既然沒歇息好,那便早些回去。”

    張氏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娘是瞧著你臉色有些差,快回去歇著吧。”

    林湘點頭,朝眾人福了福身,便告退了,與其在這裏如坐針氈,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她有些不太放心,顧懷瑜那般動作,是不是從自己房內拿走了什麽東西。

    她走後,老夫人也沒了看戲的心思,待散場後,叫住了張氏:“玉儀,你跟我來一趟。”

    張氏腳步一頓,見老夫人臉色有些差,也摸不準究竟為何,提心吊膽地跟了上去。

    一路無言,回到了壽安院,老夫人譴退了房間內的下人,叫了白嬤嬤守在門口。

    桌案上獸首銅爐中嫋嫋白煙騰起,上好的檀香本是清心靜神之用,張氏卻覺得聞得有些頭暈,不自覺的挪了挪腳步。

    “坐吧。”老夫人看著張氏慢騰騰道。

    躊躇許久,張氏問道:“不知娘找媳婦何事?”

    老夫人蹙眉:“我問你,關於林湘的身世,睿兒知不知道?”

    張氏心裏咯噔一聲,違心地搖了搖頭,“不知。”

    蓋因林修睿曾經說過,這事無論如何在他沒有說穿之前,切不可讓祖母知道,他擔心她年紀大了,容易亂想。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多年的相處,若是她還分不清張氏所言是真是假,那便是白活了這麽大歲數。

    “玉儀,老婆子我雖人老眼花,可這心卻不瞎,你知道我這人,最是容不得有人睜眼說瞎話。”說罷,將手中撚著的佛珠重重丟到了桌子上。

    老夫人本是將門出身,年輕時脾氣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這會子三分怒氣一溢,周身氣勢一拿,竟有些逼人的味道。

    張氏渾身一個激靈,被老夫人銳利的眼神盯地有些不自在,默默垂下頭盯著自己裙擺上的繡花。

    見她那模樣,老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頹然地閉了閉眼,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張氏見瞞不過去了,小聲道:“約莫有兩年了”

    房間內張氏細碎的聲音隔著門板斷斷續續傳入白嬤嬤耳中,因她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白嬤嬤也聽得不太真切,但從偶能聽清的那些詞中也知道並非什麽好事,默默往前踏了兩步,有些東西不該聽的堅決不去聽。

    這一晚,注定是許多人的不眠之夜,老夫人具體與張氏說了什麽,誰也不知,但第二日一早,張氏便領著兩個膚白貌美的小丫鬟去了登宵閣。

    林修睿蹙眉看著,沉聲道:“母親這是何意?”

    張氏欲言又止,片刻後開口:“睿兒,你年紀不小了,身邊是該有幾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林修睿不耐的揮了揮手:“不需要!”

    “這是你祖母的意思。”張氏道。

    林修睿微微一怔,就見妙言提著裙擺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匆匆行了一禮之後,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張夫人帶著表小姐上門了。”

    張氏皺了皺眉,她原來有多寵愛張儀琳這會就有多厭惡她,算計了自己兒子不說,還連累自己被奪了管家之權。她以前不滿意老夫人事事插手,但好歹還能從中撈點好處,老夫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中饋被收回,她一點插不上手,才知道行事有多不便。

    “不見,叫他們回去。”

    妙言有些焦急,湊近張氏耳旁低聲道:“張夫人說了,表小姐已經被少爺毀了清白,當日老夫人許諾過要娶表小姐過門,如今卻要反悔,若是您再將他們拒之門外,她便要將事情鬧大,讓整個盛京都知道,咱們王府不守信譽,還說”

    張氏氣的仰倒,猛然站了起來道:“還說什麽!”

    妙言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的說:“還說還說,世子仗勢欺人,強迫了表小姐”

    張氏聞言,氣得渾身打顫,說不出半句話來。她自認沒有一丁點對不起張家,這麽些年還時常往娘家塞銀子去貼補他們,更是拿張譯成和張儀琳拿親生兒女般對待,沒曾想他們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一旁的林修睿更是麵色陰沉的似要滴水,恨不得提劍就將那二人斬殺,當即站了起來,道:“把人給我帶過來。”

    妙言喘了兩口粗氣,轉身正要出去,突然看見白嬤嬤走進了登宵閣的大門,她向著張氏和林修睿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淡聲道:“夫人,世子,老夫人請二位移步正廳。”

    張氏心裏一驚,若那二人又說出什麽過分的話,老夫人怕是更加不待見她了,忙拉了林修睿就往正廳趕去。

    早在妙言過來報信的時候,張家母子已經被老夫人派人帶進了正堂,張儀琳特意穿了身石榴紅的衣裳,下擺袖口處還用金絲做繡,發髻高高挽起,額間墜著細碎的紅寶石,粗粗一打量,儼然有種新嫁娘的姿態。

    “見過老夫人。”她長袖一甩,雙手疊在腰間,對著虞老夫人盈盈一禮。

    老夫人麵色鐵青,對她這幅打扮著實看不過去,她是想要給林修睿安排兩個通房的丫頭,但這人絕對不是張儀琳。

    李氏素來臉皮就厚,也不管老夫人麵色如何,直言不諱道:“老夫人,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王府什麽時候抬我女兒入門。”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正欲嗬斥,便見李氏拿了一個香囊在手裏,揚聲道:“這是林修睿贈與我家儀琳的定情之物,我女兒清白已毀,若是王府不娶,這輩子也被毀了,我也不怕將事情鬧大,讓外頭的人來評評理!”

    林修睿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張氏這一句無恥之言,想也不想抬腳便踹到了李氏身上。

    “你胡說八道什麽!”

    他看的分明,那香囊本是林湘親手所繡贈與他的,上頭是鴛鴦戲水的圖案,角落處還繡著林修睿的名字。壽宴當日便不見了,他原以為是在抱林湘回去的時候不慎遺落,卻沒想到是張儀琳趁他不備,悄悄將之盜走。

    張氏一個不察,腰間猛地一痛人已經栽倒在地上,手中的香囊順著光滑的地麵便滑到了老夫人腳底。

    見林修睿似要吃人的模樣,索性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一邊哭一邊喊,“哎喲,殺人啦,外甥要殺舅母啦!還有沒有王法啊!”

    張氏本就難纏,素來潑辣,嗓門自然是極大,被她扯著嗓子這麽一嚎,滿園的下人都驚呆了。

    “住嘴!”張氏大喝一聲,因為太過發怒,連嗓音都變得尖銳許多:“李蕙蘭,這麽些年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報複我,你良心被狗吃了!”

    李氏的哭聲戛然而止,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指著張氏罵道:“哪裏對不起我,你說你哪裏對不起我!睿兒毀了我兒清白,老夫人分明說了要抬我兒入府,我與你遞了多少次帖子,你連看也不看,竟半分情麵也不講!”

    張氏氣得大口喘氣,聲音顫抖:“你還好意思說!我拿張儀琳當親生女兒對待,她是怎麽報答我的!究竟是誰毀了誰的清白,你自己心裏有數。”

    “吵什麽吵!”老夫人重重拍在桌麵上,震的茶碗叮哐作響。

    她將方才那枚荷包撿起來看了,那繡工花樣,所配絲線,分明就是林湘的手筆!繡圖還是鴛鴦戲水,不用想也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

    被這幾人氣的太陽穴突突亂跳,老夫人全身氣血似乎都湧上了頭頂,一轉眼看到了在一旁矯揉造作抹著眼淚的張儀琳,咬牙厲聲道:“將漱玉閣重新整理一番,你還是住在裏頭!”

    林修睿一聽,趕忙出聲道:“祖母!你怎麽”

    老夫人正氣的頭腦發暈,哪還想聽他半句多言,揮了揮手道:“我有分寸。”

    李氏聞言倒是笑了起來,理了理淩亂的裙擺,道:“還是老夫人深明大義。”

    什麽深明大義!張氏麵色扭曲的看著李氏,恨不得撲上去咬碎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