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殘陽如血,初夏的傍晚透著絲絲燥意,顧懷瑜卻覺得刺骨冰涼。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她被敲斷了脊骨,雙腿大敞癱軟在半人高的巨石之上,光裸著半個身子,脖子被一隻粗糲的大手狠狠掐著。

    她不能動,隻能任由身上壓著的人起伏進出。

    一口銀牙咬碎,嘴裏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好的,怎麽努力也躲不開那些汙穢的手在自己身上亂摸。

    空氣越來越稀薄,顧懷瑜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眼前陣陣發黑,鼻腔裏全是那群男人身上哄臭的味道和腐朽的鐵鏽味。

    下身已經麻木,她記不清這場淩遲進行了多久,中途又換了多少人。

    說起來她這場短暫的人生盡是可悲,她娘是榮昌王世子的奶娘,頗得王府信任,是以她一出生便由府上仆人帶大。

    生來與父母緣薄,二人待她並不親厚,平日裏也是非打即罵,連帶著府內的仆人也能踩到她的頭上,爹娘不僅不製止,甚至樂見其成。

    “蠢笨如豬,賠錢貨!”這是她最常聽的言語。

    從最親的人口中說出,如同一把把刀子,剜著她稚嫩的血肉,生生剝去了她對親情的孺慕。

    那時候的顧懷瑜不懂,也不敢問。為何娘會將所有的疼愛都給了與她同日出生的郡主,待之如同親女,嫌她如同敝履,而且不允許她出門半步。

    直到十五歲那年,爹娘著急忙慌地跑回家,收拾了細軟準備逃亡。她很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茫然地看著他們帶走所有銀子,獨留下她一人。

    顧懷瑜追了上去,眼睜睜看著雙親與家仆一一慘死在榮昌王府侍衛冰冷的刀下。她獨自一人呆在黑漆漆的院子裏,看著滿院的屍體,驚懼到了呆滯。

    隔日,她等來了榮昌王府姍姍而來的馬車。

    管家說,顧氏罪不可恕,竟趁王妃難產之時眾人無暇顧及之際,將其女與王府嫡女偷偷掉包。陰差陽錯過了這麽些年,著實該死!

    娘說的沒錯,她確實蠢笨如豬。

    竟然真的相信,他們將自己接回去,是想彌補她。

    高門大戶規矩森嚴,初回王府的顧懷瑜處處與之格格不入,顧氏沒教過她規矩,她活得甚至不如丫鬟,怎麽可能會這些繁複的禮儀,隻能謹小慎微,邊看邊學。

    如果日子就這麽過去也還算尚可,但是她忘了,還有林湘的存在。

    顧懷瑜的到來,似乎沒能改變什麽,相較之下,林湘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她,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外來者。

    初見她第一眼,顧懷瑜便回過味兒來。為何顧氏不許她出門半步,榮昌王府如珠如寶受盡疼愛長大的嫡女,相貌平平,竟還不如奶娘之女。

    與王府之人,更是半點不像!

    後來,顧懷瑜才知道,如若不是她那所謂的哥哥想要光明正大迎娶林湘,他們怎麽可能將她接回去

    林湘、林湘,原來她才是娘的女兒!不,她是她一生的噩夢!

    “行了,玩的差不多了,該回去複命了!”粗鄙的聲音打斷了顧懷瑜所有的思緒。

    “難得能與千金之軀親熱一把”

    “呸!”身旁的男人啐了一口唾沫,“她算得上什麽千金,你見過哪家千金渾身是傷的,活的連狗都不如。”

    “嘿嘿,也是兄弟幾個心善,讓這娘們在臨死之前還能體會一下男人的味道。”

    汙言穢語如針般刺進顧懷瑜的心底,脊骨斷裂,她連拚死一搏都做不到,隻能如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你他媽趕緊給我下來,忘了郡主交代的事?”

    “是,是,可不能讓她這會就死咯!”

    身上的男人退了出來,顧懷瑜聽到窸窸窣窣一陣聲音,然後這些人褪盡了她最後一點遮羞的布料。

    顧懷瑜使勁咬著舌尖,滿腔怨恨隻能透過雙眼迸出,她狠狠地看著眼前幾人,像隻即將墜入地獄的惡鬼,想要記清楚他們每一張肮髒的麵容。

    雙眼一陣刺痛,那個絡腮胡舉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劃破了她的眼珠。

    “你也別怪我們,死了便做個瞎鬼,想要複仇也別來找我們。”

    眼前一片漆黑,顧懷瑜幾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連慘叫都不能,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嚇嚇的怪聲。

    看不到一點光線,感官卻被放大。

    徹骨的絕望之下,早已沒有知覺的四肢,在下一刻卻感受到了刀刃割破皮肉,陷進骨頭縫砍砸的痛楚,溫熱的血噴上臉的一瞬間,她的雙手雙腳已經被卸了下來。

    “好了,拿著這些東西回去交差!”

    “大哥,你說這娘們怎麽得罪郡主了,非得讓我們在她活著的時候砍下四肢?”

    “有些事,還是少知道的為好”

    那些談話聲越來越遠,顧懷瑜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意識漸漸模糊渾濁,心跳微弱到幾乎凝滯。眼前卻不停閃過自己的一生,爹娘的毒打、咒罵、與在王府發生的一切比起來,已經不算什麽

    如果有來生嗬嗬,怎麽可能有來生!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後巷裏的二狗子,還是七八歲時小叫花子的模樣,笑著向她招手

    那是她二十來年短暫人生中,唯一的朋友,隻是,他早已失蹤多年,也不知是死是活。

    你來接我了嗎?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是落日餘暉,不到片刻的功夫,已經下起滂沱大雨。接踵而至的雷聲,似天地發出的悲鳴。

    巨石上暗紅的血液被雨水衝刷幹淨,混雜成汙濁的顏色滲進漆黑的泥土裏,沒留下半絲痕跡。

    顧懷瑜衣衫盡褪,隻剩下殘缺不全的身軀,仰躺在巨石之上,臉上的血液已經凝固,隨著雨水衝刷,露出一條深可見骨傷口,橫穿過黑洞洞的眼眶。

    人彘一般的身體上,滿是淤青與陳年舊傷,如蛛網般爬滿全身,扭曲可怖。

    

    “大人?大人?”莫纓麵上覆著半截遮臭的布巾,還是被腐肉的味道刺地皺眉,“您怎麽了?”

    眼前的屍體經過數日,早已腐敗潰爛,在烈日下散發著濃鬱的惡臭,除了那張青灰的臉能依稀分辨出容貌,剩下的軀體已經被野狗啃食大半。

    莫纓追隨宋時瑾多年,同他一起處理過比這還可怕、惡心數倍的屍體,也未曾見他像現在這樣,滿麵蒼白,細細看去竟還有些微發抖。

    “陳年舊傷全身骨頭斷裂,生前被剜雙眼,割四肢,遭多人淩辱未發現殘肢。”

    隨行仵作的話如雷般炸響在耳畔,宋時瑾閉了閉眼,內心期盼著,再睜眼時,是自己看錯了,聽錯了。

    “死亡時間,應足足三日有餘”

    宋時瑾掐緊了手心,任指甲陷入皮肉滲出絲絲血跡,還是抵擋不住腦中猛然襲來的空白。昔年舊語仍在耳畔,清晰到不用刻意也能聽見。

    “你叫什麽?我叫顧懷瑜喏,家就住前麵”

    “這是我從小廚房偷偷藏起來的吃食,你嚐嚐”

    “二狗子,這名氣太難聽了,你沒有名字嗎?我剛偷學了幾篇文,要不要替你取一個?”

    “時瑾,時瑾,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我聽先生說,瑾、瑜,皆是美玉之意時瑾,那便是這世間最美的玉!”

    “你看,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銀子,你那麽聰明,我借給你”

    “你要好好修學,將來會有大出息,知道嗎?”

    他說:“好!”

    那一年,二狗子消失了,世間多了個宋時瑾。他下定決心,再見麵時,定足以讓顧懷瑜滿意。

    數載的努力,終於得了回報,金榜題名後麵對身邊的珠圍翠繞,他卻很想那條青石巷,和那個叫他二狗子的人。

    宋時瑾想,是該回去找她了。婉拒同僚相邀,滿懷期待回了那條巷子,隻是顧家早已人去樓空,沒留下絲毫線索。

    有說她們搬走了,有說顧府一夜間人全都失蹤了。

    或許上天注定他們要錯過,再怎麽尋覓也是枉然。

    “大人,出了這麽大案子,明日怕是要耽擱你找人了”莫纓實在忍受不了這味兒,將布巾折了兩轉塞進鼻孔,甕聲甕氣的提醒。

    他知道,宋時瑾每過上兩月,便會出門一段時間,說是尋找舊人。這麽些年下來,整個大理寺都習慣了,在他出門那幾日,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耽擱他。

    “不用找了。”宋時瑾開口,聲音小到像是說給自己聽。胸腔幹澀嘶啞至悲鳴,嘴裏全是苦澀之味。

    再也找不到了!

    “大人”

    莫纓有些擔心,他竟從素來意氣風發的宋時瑾身上,嗅到了萬念俱灰之氣。

    我於這世間踽踽獨行,幸得你相伴脫去這形影相吊的模樣,如今,我弄丟了你,複又嚐到了煢煢孑立的滋味。

    “宋時瑾,你要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