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對話
  林凡進門,俯身行禮。

  他偷偷的用餘光打量著自己的父親,今日的林汝賢做中年文士打扮,靜靜的端坐在書案後,自有一番威嚴氣度。

  林汝賢臉型方正,略顯清瘦,頜下三寸餘長的胡須,更是為其添了幾分超然出塵的氣息。從眉宇間不難看出,他與林凡之間隱約有著幾分相似,想必年輕時也定然是一個清逸俊俏的公子哥兒。

  不過歲月最是無情,也終究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的眼角已悄然起了一絲皺紋,整齊束起的頭發,也隱隱夾雜著幾縷灰白。

  “起來吧!”林汝賢看著林凡,見到林凡起身之後又道:“你是剛從鎮北回來?”

  “是,孩兒剛剛去了鎮北,見了王虎他們。”林凡繼而忐忑說道:“父親不會怪罪孩兒吧?”

  林汝賢哦了一聲,說道:“怪罪你什麽?”

  “孩兒未經父親允許,擅作主張,私自帶王虎等人回來安置。導致家裏的開銷增加了這麽多,使得家裏邊都得在其他地方節省開支。”

  林汝賢眉頭舒展開來:“傻孩子,胡思亂想什麽呢,我怎麽會怪你?為父非但不會怪你,反而會覺得很欣慰。”

  “這說明我的兒子是一個扶危濟困,有擔當的男子漢,這才是我林汝賢的兒子應該有的樣子。你若真的是見死不救,任他們自生自滅,我才真的會感覺到寒心。”

  “凡兒,你要記住,你能做今天這樣的事,爹和你娘都以你為傲!”說到最後,他的眸間似有晶瑩一閃而過。

  “爹,凡兒也以您為傲。”林凡哽咽道。

  “好了,凡兒,現在說正事。你和少甫幾個人瞞著家裏人,偷偷摸摸的跑了一個多月了,現在都有什麽成果,拿出來讓我看看。”林汝賢正色說道。

  “父親,您都知道了!”林凡有些赧顏。

  “你呀!知子莫若父,你們幾個天天不著家,一回來鬼鬼祟祟的躲在書房裏寫寫畫畫,還想瞞得住我。”林汝賢笑著說道。

  “父親,您看!這是楚城周邊的地圖,我們幾個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弄完了。”林凡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來,走上前來,將其鋪到林汝賢麵前的書案上。

  不經意間,林凡在書案上看到了一封被拆開又重新裝回去的書信。那封信就那樣隨意放在書案上,林凡楞了一下,隨即把目光移開。林氏家教極嚴,沒得父親準許,林凡並不敢多看。

  林汝賢俯身看來:“你們為什麽要作這幅圖?你可知私自製作地形圖,可是有違朝廷法製的?”

  “這一切還是都要從孩兒碰到王虎等人說起。從他們那裏,我了解到北方災害連年,賦稅又嚴苛,導致賊寇橫行,已是一片狼煙,百姓流離失所。而以後逃難而來的難民必然會越來越多,從王虎等人的經曆來看,孩兒是怕萬一這些流民沒有活路,會鋌而走險、聚眾為匪。若是流民四處劫掠,定然會危害到江源鎮,故此早做準備。”林凡答道。

  “對這張圖,你怎麽看?”林汝賢又問道。

  林凡指著地圖說道:“父親您看,楚城在這兒。楚城北臨大江,與淮南道隔

  江相望;東臨大澤,水域方圓近千裏,浩渺無邊;南部為嶂山,山多林密。江中多洲,流民占據任意一處即可為水匪,來往船隻盡在其窺伺之中。嶂山中多嶺多洞,匪眾可嘯聚山林,出則劫掠一方,退則藏於深山,實難尋覓。最重要的是這大澤,方圓近千裏,多湖島淺灘,蘆葦遍布,不要說是小股匪眾,就是幾萬大軍藏進去也不見得能夠輕易發現。江州富庶,雖有重兵把守,但多在州城附近守衛,難以調動。江口則駐紮有水師戰船,但年久失修,兵員也不足。到時候如果遍地匪患,以江州現在的兵力,必定左支右絀,難以應付。”

  林凡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況且江南已百餘年未經戰事,各部將士久疏戰陣,兵士訓練不足,雖看似兵精糧足,但戰力還有幾分恐怕值得商榷。若真是去剿匪,兩軍對陣,誰勝誰負猶未可知。朝廷若勝,匪軍大不了一哄而散,朝廷難以追捕,可官軍萬一若是敗了,流賊定會聲威大震,恐怕更多的流民和百姓會被裹挾其中,盡皆從賊。到時候局麵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凡兒,你以為江州能否安然度過這次亂世,獨立於外,不受波及?”林汝賢又問道。

  林凡搖搖頭:“幾乎不可能!”

  “父親,江州乃是天下通衢,途通五嶺,勢拒三江。大江貫穿東西,水陸連接南北。得了舟楫之便,商貿發達,天下近半數的茶米從江州過境,由此通往全國,江州又物產富饒,魚米之鄉,所以自古以來就為兵家必爭之地,又豈能久安於亂世。現在朝廷尚能掌握局麵,萬一以後局麵失控,兵鋒一起,江州因地利之便得以富庶天下,也必因此成為四戰之地。想要避戰自保,幾無可能。”

  “凡兒,那你認為咱們應該如何去做,方能在亂世中得以保全?”林汝賢道。

  “孩兒以為,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與其到時候坐以待斃,不如提前做好準備。孩兒之所以會把王虎他們帶回來安置,有這樣幾重意思。”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我是看王虎他們確實可憐,活不下去。咱們林家世代為善,我想要幫他們活下去,不至於凍餓而死。至於第二和第三重意思,也是孩兒回來以後才想到的。”

  “第二,王虎他們都是江北之人,咱們可以借助他們的口把咱們林家的名聲傳出去。最開始,大多的盜匪都是從江北逃難而來的難民,這些盜匪聽聞咱們幫助王虎他們,賑濟災民,就可以把他們的敵意降到最低,不至於讓咱們林家成為群匪的首要目標,成為眾矢之的。”

  “第三,如果咱們林家受到劫掠,受到影響最大的便是王虎等人。到時咱們必然再無法顧及他們,他們好不容易獲得的平靜時光就會再次被打破,會重新回到當初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不論他們為了感恩也好,還是為了他們自己也好,也都會為了保護林家盡心竭力,他們就是咱們除了鎮中青壯之外的保護力量。”

  林凡猶豫了一下,方才又凝重說道:“以上這些都隻是表麵,治標不治本。若隻是這樣做,就等於隻能將自己的命運寄希望於別人,依我看來,實非良策。”

  “孩兒認為,如果要想在亂世中得以保全,唯有招募鄉勇,勤加訓練,用以自衛。而本鎮青壯和王虎等人就是

  咱們的後備兵源,隻有如此咱們林家才算在這亂世中有了一絲自保之力。”

  “夠了!凡兒,你可知私募鄉勇是何罪,這可是滅族的大罪?你就不怕咱們一家人還沒有死於賊手,卻反倒被朝廷給抄家滅族了?”林汝賢大聲嗬斥道。

  “父親,孩兒自然知道,私募鄉勇,罪同謀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可若是官府無力剿滅各地匪患,就隻能大肆招募兵力,可朝廷又無力供養那麽多軍隊,隻能由地方自己籌集糧餉,募集軍隊,用於鎮壓流賊。所以地方上自募鄉勇用於自保剿匪是早晚的事,咱們不過是提前了一步,搶占了先機而已。”

  “就算到時候東窗事發,可鄉勇之事也早已經是遍地開花,朝廷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追究也更無法追究。再退一步來講,咱們隻是為了自保,又不是為了打仗,為了不引起朝廷的忌諱,鄉勇也不一定非要以軍隊的編製存在,可以先暫時以武館或者護院的形式,平常加以訓練;隻要聽從調遣,能夠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就行了。”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以咱們林陸兩家的財力,養個一兩百人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其實再多一些也不是不行,隻是人數太多容易引起地方官府的猜疑,眼下時勢還沒到那一步,也用不了那麽多人。”

  林汝賢問道:“有了人手之後你想幹什麽?”

  “有了人手,家裏就有了自保之力。再加上我與少甫等人用先生教給我們的功夫和戰陣加以訓練,除非以後有大軍來犯,一般的盜匪還奈何不了咱們,用來自保已經足夠。”

  “我已經和少甫商議過了,就以咱們林陸兩家的名義在鎮上辦一家武館,從鎮上和王虎等人中招募人手,正準備跟您商量一下,隻要您同意,陸伯伯那邊由我去說。”林凡一口氣說道。

  林汝賢神色緩和下來,沉吟良久!思慮半晌才說道:“這些事你看著辦吧!”

  林凡大喜過望:“是,父親。”

  “凡兒,你今年多大了?”林汝賢盯著林凡,忽然問道。

  林凡有幾分奇怪,下個月就是自己的生日了,父親怎會把自己的生辰都給忘了。

  但他仍是恭敬回道:“父親忘了,孩兒是庚辰年年末出生的,屬龍。”

  “庚辰年;那過了年你虛歲就二十了吧!到了明年就該行冠禮了,一直以來都把你當個孩子,今天才突然發現你長大了。”林汝賢看著林凡欣慰笑道。

  林凡恍惚間仿佛看到父親的腰背比以前更加挺直了一些,好像是一些無形的壓力就此煙消雲散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你長大了,有些事也該你自己做主了。這是你先生從遼東寄來的書信,你先看一看。”說著,林汝賢將書案上的書信拿起來遞給林凡。

  林凡接過這封令父親都難以平靜,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天的書信。

  他打開書信一看,縱然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依然不禁有幾分失色,眉頭凝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