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因
  二十九日早間,就在林宅裏上下忙碌著招待來訪賓客的同時。有兩人一馬卻在官道上不急不燥的緩緩而行。

  馬上一個白衣白袍的少年,相貌清秀俊雅,身形並不偉岸,卻也不顯的瘦弱,浩浩中又不失幾分文雅秀氣。

  從相貌中來看此人倒是一個翩翩美少年,濁世佳公子。可惜這些都被那有些怠懶的表情給破壞掉了,顯得有些美中不足。

  前麵有一個青衣伴讀模樣的人牽馬而行,此人乍一看上去長得竟然比自家少爺還要更為清秀幾分,唇紅齒白,一副的文文弱弱樣子。不過從不時閃動的眸子以及偶爾露出的狡黠表情還是可以看的出來,他也顯然絕對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人畜無害。

  而這兩人,正是林家上下翹首以盼的主角小舉人林凡和他的伴讀安寧。

  說是官道,其實也不比鄉間小道強上多少,反而因為經年失修導致坑坑窪窪,亂石雜草叢生。

  所幸兩人看起來也好像並不著急回家,就這樣任由深一腳淺一腳的緩緩沿著官道向著江源鎮方向而行。

  林凡感覺有些發冷,搓著手在馬上抱怨著:“安寧啊,你說這是什麽鬼天氣,怎麽這麽冷?”

  安寧頭也不回:“少爺,您就別抱怨了,要不是早上您非要在船上賴著不起來,咱這時候都應該快到家了。”

  “我這不是沒想到這麽冷嗎,以前走水路還好,現在這一換到陸路,你看這風吹的,都快凍死我了。”

  安寧哭笑不得:“我的大少爺,這還不是怪你,這放榜都一個多月了,鹿鳴宴您也早就吃過了。您倒好,也不知道回家,在洪州的時候,一頭就紮進了青樓裏麵。要不是咱們的盤纏快花光了,您現在還在那樂不思蜀呢,看我回去不跟老爺告狀,對了還有要告訴清雅小姐。”

  林凡則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你又在胡說什麽呢,我那不是為了跟各位年兄聯絡感情,往後有了這份情誼在,來年進京赴試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嘛!再說了我們可隻是聽曲觀舞、吟詩作對、賦詞繪畫而已,我又沒有幹其他什麽事,我爹會體諒我的。至於清雅嘛,要是有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嘴不嚴,她從哪聽到了一些風聲,你就死定了!”

  小書童全然不受自家少爺的威脅:“既然你啥事都沒幹,那為什麽不帶我去,這種好事兒就隻顧著自己玩兒的高興,也不想想我一個人在客棧裏孤枕難眠空對月有多難熬。”

  “不過話說回來,少爺,我看您去了瀟湘館那麽多趟,就沒換過地方,那裏麵的姑娘一定很漂亮吧?”安寧突然間兩眼放光,向林凡問道。

  “哈哈,小寧子,這下子暴露本性了吧?我知道你想去,不過你也不想想跟我一塊兒去的都是什麽人,不是這一榜的舉人就是他們的仆人,咱們雖名為主仆,實為兄弟;我總不能真的把你當仆役來使,讓你跟那些仆役一起在後麵看著那些道貌岸然的舉人老爺尋歡作樂。”

  說到這裏,林凡話聲一轉:“嘿嘿!不過那裏麵的姑娘確實挺不錯的,你小子就羨慕吧!”

  兩人相視一眼,一起猥瑣的笑了起來。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兩人隻當是打發無聊,消磨時間,使得路途之上也不算太過無趣。

  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了一聲大喝:“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主仆二人聽聞此言頓時愣在當場,麵麵相覷,今天這是碰到劫道的了?

  就在兩人發愣的同時,從山路官道兩側的枯草叢中悉悉索索鑽出來了十幾個人,將兩人圍在中間。隻見這些人一個個麵黃肌瘦,衣不蔽體,在寒風中不住地瑟瑟發抖,身子單薄的好像風一吹,下一刻就飛走了。

  他們手裏頭拿著生鏽的鋤頭鐮刀,有的幹脆拿的是削尖的木棍當做武器,怎麽看都不像是占山為王的強人,反倒是更像饑民多一些。再說了,在江州一直以來好像也沒有聽說過有什麽強盜為患啊。

  兩人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恐怕是這些逃難的流民餓急了,才臨時起意,想要劫掠兩人。

  反應過來的安寧佯裝害怕:“我說各位好漢,不要殺我,我就隻是一個下人,沒錢的。”

  之後便把手指向了林凡:“你看他,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家裏有錢,要殺殺他。”

  那些強盜便把視線轉向了林凡,看見林凡騎在馬上,眼神都快要看直了,直冒綠光,貪婪的神色直勾勾的盯著林凡胯下的馬,至於林凡好像到沒有那麽重要了,看的林凡都有點發毛,渾身不自在。

  為首一人說道:“兩位放心,我等今日隻求財物,不傷人命。隻要你們乖乖的把身上的東西全都交出來,我們自會放你們離去。”

  見賊人沒有殺意,安寧說到:“各位好漢,您看沒我什麽事了吧!要不你們先忙,我就先走了。”

  接著邁步就要走。林凡氣急敗壞:“安寧,你個沒義氣的王八蛋!你要敢走,看我回去不告訴安叔,讓他打斷你的腿。”

  安寧聞言苦著臉轉過身來:“少爺你自己解決就行了,我可不想打架,我這身新衣服還沒穿幾天呢,要是弄破了就不好了。”

  “你少廢話,快點兒給我解決了他們,家裏麵還在等著咱們回去呢。”

  安寧見躲不過去,隻能無奈的朝群匪說道:“你們一起上吧,我還等著回家吃飯呢。”

  這些劫匪早就受夠了兩人的一唱一和,嘰嘰歪歪。哪裏會

  跟他們客氣,一起撲將上來。

  為首那人持柴刀朝砍來,直取安寧麵門。安寧側身躲過刀鋒,用手肘打在了此人肋下,將此人擊倒在地。

  之後他又後撤一步,避過了左右橫掃過來的木棍。他手腕一抬,將麵前的一根木棍握在手中,提腿將這名劫匪踢翻,劈手將棍奪來。

  緊接著便將木棍橫掃而出,將圍攻而來的另一名劫匪打倒。又以棍做槍,挽了一個槍花,朝一名拿鐮刀的賊人刺去。

  安寧一刺建功,棍尖擊中其小腹,讓他癱倒在地。接著安寧提步向前,又連著打倒了兩人。

  剩下幾名賊人見安寧不可力敵,便繞過安寧朝林凡撲來,想先拿下林凡以做要挾。

  安寧見狀也不阻攔,側身立棍,隻攔下麵前一人,任由其他人從身旁衝過。

  眼見賊人就要來到跟前,林凡卻毫不慌張。

  他從容的從馬上翻身而下,與安寧一樣,他先是側身閃過迎麵一擊,隨後一腿踢出,正中速度最快的一人下身,將其踢倒。

  然後他抓住左側一人持刀砍來的手臂,往身前一拉,他提膝而起,擊中此人胸口,此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掙紮不起。

  一人想要趁機從後麵抱住林凡的腰,為同伴創造機會。林凡俯身躲過,以肘向後擊去,接著轉身側踢,將其擊倒在地。

  餘下的兩人見勢不妙,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躊躇,不敢再上前。

  不等林凡向他們出手,兩人便已失去了最後一分膽氣,轉身便逃。

  已經將對手打倒的安寧見狀猛地將手中長棍拋出,長棍飛出,橫抽在一人腰間,將其擊飛。長棍勢大力沉,一擊便讓那人撲倒在地,不斷抽搐。

  安寧解決了一個,林凡也不甘示弱,他撿起一顆石子,照著另一人後背擲去。石子打中那人後心,亦讓此人倒地不起。

  等最後一個賊人倒在地上,這場架算是告一段落。不過架是打完了,可事情還沒結束,兩人還得收拾殘局。

  為了便於看管,他們讓受傷較輕者將傷重者集中在一塊兒。等到忙完,隻見一群人歪七倒八的癱在地上,捂住傷口不住地慘叫哀嚎。

  也不去管這些人傷勢如何,安寧笑著看向林凡:“也不知道哪來的毛賊,不開眼的來打劫咱們。少爺,你看該怎麽處置,要不,直接送到官府算了?”

  “先審一下再說吧,我看他們倒也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林凡如是說。

  安寧聞言便朝這些強人說道:“你們是哪來的毛賊,本事如此不濟,還敢在此劫掠,還說什麽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我看你們是他娘的評書聽多了,這裏他娘的是官道,用得著你們來你們開個屁的山,載個屁的樹。今天的事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通通都他娘的送去官府。嘿嘿,到時候官府可就不如大爺這般好說話了!”

  為首者強忍著疼痛向兩人磕頭:“大爺饒命啊!求您千萬不要報官,我們都是從中原道逃難過來的,隻因為這幾年家裏遭了大災,年年絕收,眼下又鬧了匪,家裏的糧食都被搶去了。後來又在打仗,官軍與賊寇打的不可開交,在老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帶著妻兒老小出來逃難。出來時全村一二百人,走一路死一路,到現在就剩下三十來個人了。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我們這才敢出來劫道,想要尋一條活路。”

  “我們餓死不算什麽,可是還有女人和孩子啊,不得已才做了強盜。天可憐見,我們隻是想搶點東西吃,可從沒想過害人性命啊!大爺要是把我們送到官府,我們死了是罪有應得,可那些女人和孩子沒了人照料,也全都要死啊,她們都是無辜的啊!求兩位大爺開恩放過我們吧,小的們再也不敢為惡了。”

  “放過你們,難道再讓你們去搶其他人嗎?再說了,無辜?誰無辜?”

  “你們說的那些女人孩子,你們說她們無辜,可她們吃的是你們謀財害命得來的食物,你們說,是多少人的血肉養活了她們,怎麽能說無辜?”林凡曆色說道。“快說,你們一共搶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條人命?”

  匪首聽了林凡的話十分驚懼:“大爺您說什麽?害人?小的們哪敢害人啊!我們就隻是想填飽肚子活下去啊,大爺啊,我們也都是良善人家出身,誰不想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要不是實在餓的受不了了怎麽著也不會出來打劫啊!我們也想做好人,可是這他娘的世道,做好人會死啊,好人他娘的活不下去啊!”

  而後他又慘然笑道:“其實今天我們也是第一次出來打劫,那些女人孩子並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們騙她們說出來找東西吃,沒曾想還沒開張,就碰到了兩位大爺。說實在的,我們還真是要感謝兩位,否則一旦真的殺了人,恐怕就真的回不了頭了,隻能走上一條不歸路了!”

  林凡聞言一陣沉默,半晌之後,“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看一看。”

  匪首愣住了,警惕的盯著林凡:“您說什麽?您要去我們住的地方,為什麽?”

  “怎麽?是怕我趕盡殺絕,領著官府將你們給剿了!還是你沒說實話,騙了我?怕我發現?”林凡嘲諷。

  匪首言道:“自然不是,我活了這麽多年,好壞還是能分得清的,我看的出來,您是一個好人。我隻是有點好奇,您要是想殺我們把我們送到官府就行了,我們絕無怨言。您要是不殺,想放我們一條生路,那您就把我們給放了,我們對您感恩戴德。但您為什麽要去我們住的地方呢?”

  林凡回應:“我總得看看你們說的是

  真是假,然後再決定對你們是殺是放吧!要不然你們再出來為惡怎麽辦?到時候我上哪找你們去?”

  匪首猶豫,良久之後方道:“好,我帶你們去。”

  其餘眾匪則大聲呼道:“大哥,要殺要剮隨他們便,不能帶他們去啊。到時候他們萬一要是起了歹心,連嫂子還有黑子他們全得死啊!”

  匪首向眾賊怒道“都給我閉嘴,我相信他們不是壞人,走,回家。”

  隨後他便起著一個傷重的同伴向著東南方向的山穀裏走去,其他人無奈,也隻能相互攙扶著跟上去。林凡,安寧亦是牽馬隨行。

  這一路上,林凡從匪首口中得知,他叫王虎,他扶著那人叫王大猛,至於其他人倒還是對他們兩個愛答不理的。

  王虎言道他們這一行人都是中原道陳州人士,逃難至此,原本準備逃難是到淮南道安家落戶,準備災年過去,世道太平了再回去中原道。奈何淮南道現在也開始亂起來了,盜匪橫行,這才來到了江南道。女人孩子等著要吃飯,實在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沒想到第一次出來劫掠就碰到了林凡二人。

  在若幹年後,當王虎又回憶起這一天。他感慨的說道:他能與林凡相遇,都是天意。要不然,他不是餓死在路邊,成為一堆枯骨,就是死在剿匪官軍之手,絕沒有後來的他。

  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來到了王虎眾人的聚集之地。隻見山穀裏背風一麵,十幾個由樹枝搭成的窩棚不規則的散落在一片方圓幾十丈的平地上,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與其說是能遮風禦寒,倒不如是安慰的作用更大一些。

  而且這裏雖是背風麵,但那種刺骨的寒意籠罩在心頭,怎麽也揮之不去。

  山穀裏的的婦孺也看到了回來的王虎一行,一下子聚攏了過來。這些人無論大人孩子一個個的都是瘦骨嶙峋、皮膚黝黑,全都塵頭垢麵,表情木然。

  那些孩子本應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但卻眼神中沒有絲毫光亮。也許隻有這時候,眾人眼中迸發出的光彩才會讓人意思到這些是一個個活人而非行屍走肉。

  可是看到王虎一臉苦澀的搖頭,眾人本就枯瘦麻木的臉上更是顯得晦暗,眼神裏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希冀光芒一下子散掉了。

  他們的目光重新變得暗淡,眾人如同幽靈般遊蕩開來,再次散開,仿佛再也沒有一絲生機,從前到後所有人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人群中多了兩個陌生人。

  直到有人驚呼一聲,發現了王虎一行人身上的傷勢才又重新聚攏過來,這才有人發現了林凡兩人,隨即仇視的目光朝兩人匯聚而來,但是空洞的眼神怎麽看都更像是麻木跟絕望。直到王虎解釋說不關兩人的事,目光才散去。

  山穀裏,壓抑的哭泣聲此起彼伏,本就缺衣少食的眾人,如今更是幾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壯勞力,一股絕望的氣息在彌漫。

  林凡在了解了情況之後,找到王虎:“你們打算怎麽辦?馬上就要入冬了,再這樣下去,你們沒有一個人能熬過這個冬天。”

  王虎早已絕望:“大不了就是一死,沒什麽可怕的,我早就準備好了。可惜沒有死在老家,要在這做一個孤魂野鬼,再也見不到故土了。”

  “你們跟我走吧,雖然不能保證你們每頓都能吃飽,但最起碼能活下去。”林凡道。

  王虎眼中猛然迸發出一道光彩,不敢置信的問道:“您說什麽,您說的可是真的?”

  林凡沒好氣的說道:“我騙你幹什麽?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王虎的眼神更熱切了,不過隨即他的眸子就又暗淡下去:“可是這麽多人,要多少糧食啊?”

  “放心,就你們這些人,我家還是養的起的。不過我可不是白養你們。如果有活的話,你們是要給我家幹活的,到時候我可不給錢!”

  “隻要能讓大家活下去,我幹什麽都行!從今天起,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了。恩公,我在這給您磕頭了,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您稍等,我這就去召集大家,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王虎匆匆忙忙的去召集眾人了,由於過於激動,連腳步都有幾分踉蹌。片刻間,眾人再次集合,來到林凡身前。

  “大家快跪下,拜見恩公!恩公說要帶咱們走,讓大家活下去。”

  “大家放心,恩公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一定會說話算話的。”

  王虎說完就帶頭跪了下去,眾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林凡,直到看到林凡點頭以後,所有人好像一下子都活了過來,跪倒在了地上:“拜見恩公。”

  林凡知道如果不讓跪大家肯定不放心,所以受了這一拜。

  然後他將王虎扶了起來,也讓其他人站起身來。他向安寧問道:“咱們還有多少幹糧?全拿出來,給大家分分,吃完咱們就上路。”

  安寧隻說了一句好,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幹糧實際上並不多,甚至不夠女人孩子們一人一口,但是眾人依然很高興,準確的來說那是因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略作休息,眾人再次上路。林凡原意是自己下馬步行,讓孩子們輪流騎馬休息,可是王虎等人卻怎麽也不同意。

  他們說是恩公大恩已難以回報,哪有讓恩公下馬步行的道理,在他們的約束下,沒有哪個孩子敢上馬。

  林凡雖無奈,但也無法強求,隻能騎馬而行。就這樣,一行人向著江源鎮進發。也就有了林宅大門前的那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