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無悔犧牲
  此時暗鏢已盡,鏢師們隻得冒險揮刀去砍,混戰之中一個禁衛被腳下的死屍絆住,猛地撲倒時一把抓住了萬鏢頭的褲腳,萬鏢頭舉刀便砍,手起刀落,血潑如柱。

  那禁衛斷手後被鏢師斬殺,那隻斷手卻死死抓著萬鏢頭,火苗點燃了褲腳,大火順勢而上,眨眼間便生出吞人之勢!夜行衣無衣擺大袂,萬鏢頭一時尋不著拍打火勢之物,眼看著火苗從腿上燒了起來,旁邊的幾個鏢師趕忙奔過來,一頓拍踹,齊力滅火。

  卻在這時,火牆後又闖出幾個禁衛,火從腳下燒起,幾人還沒化成火人便被後麵的人群推倒,壓在了燈油上。一道悶聲過後,人倒如牆塌,禁衛軍潮水般湧出,壓在火油上的同伴活生生成了踏腳石,而為救萬鏢頭,鏢師們的陣型自開破口,人潮湧入,場麵刹那間便亂了!

  一切都失了控,血影在那邊與鏢師一同抵禦追兵,一回頭見身後竟已失守,鏢師們拖著燒傷了一條腿的萬鏢頭節節後退,禁衛太多,防已無用,眨眼間便四麵皆敵。

  “娘……”崔靈的哭聲在拚殺聲裏細不可聞,本能地去抓楊氏的衣袖。

  “別怕!”崔秀眼疾手快,半路截過她的手緊緊牽住,以防楊氏分心。

  兩個小姑娘一母雙胞,崔秀為幼,這時倒比胞姐顯出幾分堅毅來。

  楊氏擋在兩個女兒身前,手裏提著亡夫的劍,咬牙拚殺。

  一個禁衛捂著血流不止的腹肋,踉踉蹌蹌地跌到牆邊,被隨後趕上的鏢師一刀斬殺。禁衛的刀落在地上,刀把上赫然可見殷紅森森的血手印。香兒哆哆嗦嗦地將刀拾起來,腿腳打顫,連刀都拿不穩,仍把姚蕙青護在身後,一步一跌地往後退。

  蕭芳腿腳不便,四周敵我混雜,綠蘿擅毒卻不能用,更難以到前麵護著蕭芳,隻得推著輪椅邊退邊守。然而禁衛太多,一撥一撥地湧來,綠蘿逐一斬殺已難抵擋,無奈之下冒險縱身躍出,幽魂般在禁衛軍長掠而過,一個來回,血花綻開兩路,死傷無數。

  然而,這並未嚇退禁衛軍,在那彎道後遭遇過此生最可怖的屠戮,對禁衛軍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比那更可怕。

  人依舊殺一撥來一撥,綠蘿數次冒險殺出,已記不清殺了幾個來回,隻在再次殺出後,折回時見一個禁衛殺了鏢師,轉身就撲到了蕭芳麵前!

  蕭芳轉著輪椅後退,卻不及那禁衛撲來的速度,眼見著刀尖近在眼前,忽見那禁衛腳步一停!泛著青光的劍尖從禁衛胸前透出,血珠未落,劍已拔出,人倒下後露出綠蘿憂焚的眼神。

  “姑娘可有傷著?”綠蘿再不敢冒險,伴在蕭芳身側,邊殺邊退。

  燈火飄搖,昏光如水,從揮劍的少女身上層層掠過,照見數不清的傷痕和堅毅的眼神——綠蘿雖然武藝高強,但再強的人被絆住手腳,在敵多我寡地勢逼仄的情形下也難以全身而退。

  蕭芳低下頭,冷淡無波的眼底有那麽一瞬被沉痛所侵,“別管我,走吧!”

  “什麽?”綠蘿刺穿一個禁衛,收劍轉頭。

  “別管我,走!”蕭芳不知哪來的力氣,伸手將綠蘿向後一退,綠蘿冷不防退出幾步,抬眼時見幾個禁衛已向蕭芳猛撲過去,不由倒吸一口氣,怒喝一聲,揚劍隔空斬出!

  劍氣傷人無眼,綠蘿此前不敢催動,情急之下被逼出,咬牙抬手,劍氣走高,一路不分敵我,削冠斬盔!那幾個禁衛的盔帽被掀,腳步一僵,下意識仰頭時,一道血線哧溜劃過,幾人同時被抹了脖子。

  險險化了一劫,綠蘿奔至蕭芳身邊,斷然道:“奴婢奉公子之命護衛姑娘,怎可棄主而去?!”

  “你難道沒看出他們是衝著我來的嗎?”蕭芳抬頭,冷淡不再,憂焚如火。

  禁衛軍看出她身殘不便,一直瞄著她猛撲,想要劫持她求得一條生路的目的再明顯不過。拚死護她之人,今夜恐怕難逃一死。十八年前,五萬蕭家軍為保她戰死,她尚在繈褓之中,已不記得當年之事,但當年之事卻如夢魘一般,久纏蝕骨……

  “奴婢不走!公子對奴婢有再生之恩,今夜寧肯戰死!”綠蘿抬袖擦去臉上的血,目光堅毅,在這殺聲貫耳的一刻想起從前。

  她幼時被賣入青樓,十歲便被老鴇置了牌子,開了閨屋,掛了粉燈。她本該是被鄉紳色鬼糟蹋的命,卻有幸被公子相中買下,不僅贖了身,還安置在春秋賭坊裏,從此與姐妹們一同習武研毒,受公子庇護。

  春秋賭坊裏的女子皆出身青樓,姐妹們都是苦命人,亦是苦中有福之人。公子之恩,恩同再造,隻是姐妹們都不知公子當初為何相救,隻當是公子心善,不像世間庸俗男子那般視青樓女子為賤。但直到奉公子之命來到盛京之後才恍然悟懂,公子對她們這些身世淒苦的青樓女子,隻怕是一份愛屋及烏之情。

  “奴婢今夜如若戰死,還請姑娘莫要再苦了公子,世上淒苦之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傷人,徒添一個不得開懷的人?”

  此話似臨終之言,卻叫蕭芳垂首落淚,“你不懂,我不值……”

  他守著她,不過是為了父輩之約罷了。那人看似風流灑脫,實則半分灑脫也無,不肯拋下道義忠孝,做他想做的自在江湖人。她曾冷言冷語自棄婚約,他走了幾年,但終究還是回來了……她乃殘廢之身,命苦不祥之人,不值得他掛念,也不想害了他。世間不缺好女子,再好的他都值得,比如她身邊的這個女子。

  “人生在世,並非人人能承父誌報血仇,我雙腿已殘,蕭家軍英魂已滅。世間再無蕭家軍,卻有英雄兒女,不能再有一人為我而死了!”蕭芳望向綠蘿,眼中噙淚,卻透出悲憤決絕之意,“以我為餌,你等速撤!此生做這一件值得之事,死也無悔!”

  “不行!”綠蘿尚未出聲,一道男子之聲便從前頭傳來。

  萬鏢頭衣衫襤褸披頭散發,衣衫是被火燒的,頭發是被劍氣削的,他雙手執刀,一刀狠狠紮在地上,借力撐穩身子,一刀劈向殺來的禁衛。刀風潑辣,男人一身狼狽,背影卻不失偉岸,“都督對我有再生之恩,今夜我死,他的人也不能死!”

  盛遠鏢局的人尚不知暮青是女兒身,蕭芳有都督夫人的名分在身,今夜鏢師肯冒死救駕,皆因都督府的女眷在密道之中。

  你死我活的拚殺之中,由不得半刻失神,萬鏢頭卻回頭衝綠蘿一笑,“好姑娘,可惜相遇太晚。”

  這登徒子之言並不叫人覺得冒犯,男人眼底皆是敬佩欣賞之色,看見的卻不是女子的羞惱之態,而是驟變的臉色。

  “小心!”綠蘿大喊,但已經晚了。

  或者說,這是萬鏢頭的選擇。

  他少年成名,走江湖多年,曆拚殺無數,怎能不知在這等險境之下回頭會有何後果?他心知肚明,隻是決意赴死,因此在長刀刺透胸膛的那一刻,他才能笑得出來。

  那是一張麥黑的臉,相貌本來就不出眾,被血糊住更加看不清眉眼,但那笑仍有逼人的英雄氣,“好姑娘理當惜命,往後定有後福可享,萬某先走一步!”

  說話間,又有幾把長刀刺透了男人的胸膛,萬鏢頭口中噴出血來,大喝一聲使力一拔,那紮在地上的刀被拔起,他左右開弓,連砍幾名禁衛,隨後雙臂一展,死死將刀紮入了牆中,已身體為牆擋住禁衛,回頭大喝:“走!”

  那吼聲沙啞,含著血氣,激得人心翻滾起血氣。

  一個禁衛舉刀便斬,血綻如花,萬鏢頭斷了的殘臂依舊緊緊握著長刀。

  “二當家!”幾個鏢師兩眼血紅,瘋殺而回,砍開湧進來的禁衛,效仿而為,也將長刀往牆上一插。

  一道人牆生生擋下了禁衛軍,卻也頃刻之間便被如叢的長刀刺穿。

  “你們……”萬鏢頭艱難地抬起頭,眼前已然模糊。

  “我們的命是二當家救的!”

  話不必多,一句足矣。

  “……都是不惜命的!”萬鏢頭咳出口血,今夜若不是他一時失手,也不會走到這般艱險的境地,本就是他的過失,豁出命去也是應當的,這幾個二愣子何苦要舍命!

  那幾個鏢師卻哈哈一笑,“這話錯了,兄弟幾個可是最惜命的,不然當初也不會跟著二當家下山。”

  他們早年迫於生計占山為匪,乃官府通緝的要犯,後來劫了盛遠鏢局的鏢,二當家帶人剿了山頭後把他們關進了地牢,他們狠吃了幾天的苦頭,被綁出來時還以為會被送交官府,沒想到遞來眼前的會是一張官府的榜文和良籍文牒。二當家賞識他們的武藝和膽識,買通官府,消罪還籍,讓他們下了山,進鏢局當了鏢師,從此有了響當當的江湖身份。

  如果沒有二當家,他們幾個恐怕不知哪日就被官府逮住問斬了,哪還能過上這些年衣食不缺的風光日子?

  今夜跟出來的人都是受過二當家的大恩的,出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不是不懼死,隻是人生在世有些恩義得還,下輩子才好幹幹淨淨地投胎做人。

  “二當家無後,身後也沒個扛旗送喪的,兄弟幾個陪您一程,黃泉路上作個伴兒。”

  “……好兄弟,萬某欠你們的,下輩子……”

  下輩子如何誰也不知,隻知這輩子的最後,一身熱血是笑空的。那笑聲在不見天日的密道裏回蕩著,禁衛揮刀的手都在抖。

  人牆終究擋不住多久,但哪怕隻有一刻,對生者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生機。

  “走!”血影殺退一撥追兵,回頭拉住險些衝殺出去的綠蘿,兩人忍痛退走前一同望了眼人牆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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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先寫寫看順不順,明天再公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