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元修離京
  次日,暮青醒來時窗外天光已經大亮了,昨夜好似做了個很長的夢,唯有枕旁靜靜躺著的囍字提醒著她昨夜一切都是真的。huotxt

  她竟然跟步惜歡拜堂成親了……

  暮青淡淡的笑了笑,掀開錦被便要下床,被子一掀她便急急裹回了身上。床帳垂落,帳中光亮熹微,少女靜靜坐著,回想著方才瞥見的光景,不由想起昨夜。她麵頰飛紅,靜坐了會兒,待情緒平靜了才裹著錦被下了榻去。

  武將衣袍果然已經送進來了,暮青速速穿衣,穿戴齊整後一抬頭,瞧見對麵的梳妝台,銅鏡裏照出一張情絕的容顏,昨夜的新娘妝容尚在,金梅花鈿還在眉心,隻是口脂已淡。

  暮青對鏡將那花鈿揭了,那隻盛著胭脂水粉的托盤已被收走,她拉開銅鏡下的梳妝盒,那梳妝盒上雕著竹葉,甚是精美,可惜她以前隻放了把木梳在裏麵。她拉開一隻小抽屜,將掌心裏那朵花鈿收了進去。

  這花鈿隻能用一回,但她不想丟。新婚之夜,步惜歡親手為她貼畫之物,她想留著。

  一起被她留著的還有那張步惜歡親手剪的囍字,她將囍字和花鈿收在一起,關上抽屜時上了鎖。

  梳洗束發,簪冠披甲,麵具一戴,容顏就此覆住,她又成了江北水師都督。

  昨夜她謄好的奏折已被月殺收走了,這時辰早朝已開,想必此時奏折已在朝中了。

  暮青下了閣樓,月殺不在,血影在後園裏守著,聽聞腳步聲轉過身來,頂著張崔遠的臉衝她一笑,抱拳便跪,“屬下見過夫人!”

  夫人?

  暮青一愣,想起步惜歡還是刺月門的門主,許是眼下不在宮裏,血影才稱她為夫人。她皺了皺眉,昨夜血影未在後園服侍,竟也知道了她和步惜歡成親的事,府裏究竟是哪個人嘴快?

  “月殺呢?”暮青問。

  “回夫人,殺首領備馬去了。”血影答著,那狗腿子般的笑容裏似乎有著別的意味。

  “嗯。”暮青麵無表情,冷淡地問,“什麽時辰了?”

  她一問時辰,血影笑容更明燦,“辰時三刻了,早朝已下,鎮軍侯和西北軍諸將正往城門處去。”

  “江南有何消息?”

  崔遠等人去江南一個月了,應該已與盛京傳過一回信了。

  血影聽暮青問此事,總算收了嬉笑的神情,道:“今日早朝,朝中商量的就是此事。江南那邊童謠已起,說的是王妃被殺,聖上隱忍,元黨篡朝和貪汙西北軍撫恤銀兩的事。元廣震怒,想必今日就會派人去江南!”

  崔遠等人到了江南倒是初戰大捷,但暮青並沒有過多的喜意,他們此戰勝在元黨毫無防範上,如今元廣震怒,對崔遠他們來說,往後才是險的時候。

  暮青心中有數後便往前院去了,她步履匆匆,看起來像是趕著去城門送元修,卻隻有她自己知道並非如此。

  血影那別有深意的笑容總是在腦海裏晃,月殺出府備馬,此事有蹊蹺。

  他很少為她做備馬牽馬的事,他是親衛長,這些事以前都是交給劉黑子的,今兒劉黑子不在府裏,可血影在,以月殺的性子,他必會把此事交給血影,可他沒有,親自去備馬,隻有一個可能——避著她。

  昨夜月殺守在閣樓下,應是聽見了什麽。

  暮青心中懊惱,麵色卻如往常,到了都督府門口,見月殺牽著戰馬正等著她,卿卿在門口溜達,聽那馬蹄聲和噴鼻聲就知它很不耐。

  月殺把馬韁往暮青手裏一遞,以往看她的目光總是冷颼颼的,今兒也是冷颼颼的,但正眼都沒了,隻有餘光。暮青接來韁繩便上了戰馬,月殺見她竟然麵無表情,不由皺眉。

  昨夜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她就是沒有新婦該有的嬌羞,也該歡喜些吧?

  怎還跟往常一樣冷著張臉?

  “給!”月殺上了戰馬後將一物遞給暮青,“瑾王早晨派人送來的。”

  暮青接來手中,見是一隻藥瓶和一封信,她當即便打開了,信中隻有寥寥幾句話,字跡似有仙骨,其神高傲,“此藥養身,日服兩粒,早晚勿忘,盼好。”

  暮青將信收起,這信無稱呼亦無落款,必是巫瑾怕她在軍中被識破身份才故意沒寫的。這藥應是調理她的信期的,她自前夜在王府裏喝了湯藥後肚腹便沒有再疼過,腹痛是信期將至的信號,隻是她的信期許久未至,也不知何時會至,此藥應是調理身子緩解腹痛的。

  大哥……

  暮青品味著這稱呼,抬起頭來時眸中融著暖意,“魏卓之回來了沒?”

  “還沒有。”

  暮青皺眉,這人去哪兒了?

  前夜跟著她進了內城,說是要尋故友,她告訴過他要他一早就來都督府,可他昨天沒來,今兒竟還沒回來!

  元修就要走了,暮青不打算再等,冷聲道:“讓崔遠在府裏等著他,回來了就拿府裏的腰牌送他出城。”

  眼下說話是在都督府門口,街上雖無旁人,暮青卻擔心隔牆有耳,因此未提血影之名。

  “走!”說罷此話,暮青策馬馳出了長街,出了南街,上了城門主街,忽聽後頭有人喊她。

  “等等等等,來了來了!”

  暮青和月殺勒馬回頭,見魏卓之從前街旁的一條巷子裏策馬馳出,見了兩人拱手一笑,“對不住,對不住,久未見故友,敘舊忘了時辰。”

  “你何止忘了時辰,你是忘了日子。”暮青皺眉,她對氣味敏感,魏卓之身上有股子脂粉香氣,她昨夜才用過脂粉,絕不會聞錯。

  她望了眼魏卓之策馬馳出的那條巷子,那方向似是衝著西街。

  他從青樓過來?

  魏卓之看見暮青的眼神,卻仍笑得沒心沒肺,“哪是忘了日子,昨日本要到都督府去,聽說外城出了命案,那紅衣女屍被人剔肉削骨,死狀奇慘,嚇得我一天沒敢出門。”

  此話一聽就知是胡言,暮青沒空聽人油嘴滑舌,道聲出城便往外城馳去。

  城門街道兩旁已擠滿了百姓,盛況一如西北軍還朝受封那日,時隔三月,將士們啟程赴邊關,高坐馬背,士氣昂揚。鎮軍侯、西北軍大將軍元修親率麾下將領和五百精兵麵朝長街,在他身旁的還有穿著驍騎營將軍戰袍的季延,季延今日上任,要出城前往驍騎大營,但眾人都沒出城,聚在城門口,似在等人。

  約莫一刻後,長街盡處有人馳來。

  來的有百人,同樣高坐馬背,軍容如鐵,遙遙一望,竟不輸西北狼軍。率人而來的是名少年,盛京百姓經這兩日可算識得了他的容顏,隻是無人知道少年本是女兒身。

  暮青在城門前勒馬,與元修在戰馬上遙遙相望,男子一身烈袍銀甲,威如昨,卻少了些爽朗,晨陽照不化眉宇間的深沉,亦照不透男子深若沉淵的眸。

  阿青……

  元修定定望著暮青,這一聲卻隻能埋在心裏。

  “要走了?”

  “嗯。”

  最終,兩人見麵隻是這一句簡單的言語。

  長久的沉默,他問:“他們幾個,你打算留著?”

  “留不留得下來,要看訓練情況。”暮青一聽便知元修問的是那些犯了水師軍紀的西北軍老將。

  又是長久的沉默。

  不知從何時起,兩人之間似乎隻能說這些話了。

  “那些是何物?”片刻後,暮青打破了沉默,看向隨軍押運的那些鐵皮馬車。馬車的車廂四麵圍著沉厚的鐵皮,不知裏麵是何物。

  “撫恤銀兩。”元修道,西北軍的撫恤銀兩被貪,得她破了此案,時經兩個多月,銀兩已全數收繳國庫,今日點了下來,他要帶走,沿途親自發下去。那些州官縣官,他不信任,此番一定要親眼看著撫恤銀兩發到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家眷手中。

  暮青卻皺了皺眉頭,“與你隨行的將士隻有這五百來人,押運撫恤銀兩,可否險了些?”

  西北軍被貪的撫恤銀兩足有五百多萬兩,沿途所經的地界萬一有匪呢?

  “魯大會率三萬人馬來接,軍令前些日子就送去邊關了,這會兒他們少說已到了越州了。”元修看著暮青擔憂的樣子,心裏好受了些,但還是忍不住問她,“怎麽,這些事他沒跟你說?”

  季延在身旁,說此話時,元修打馬上前,聲音略低,顯得更沉。

  暮青目光有些涼,“你不也沒說?”

  元修冷笑,有些自嘲,他倒是想說,她那日隨著巫瑾走了,他哪有機會說。她與誰走得近,平日裏做些何事,心裏想些何事,不也是從不與他說?

  比方說此時,她就在他麵前,卻不知為何覺得遠隔千山萬水。

  她在他心裏越埋越深,他卻已走不近她。

  阿青,我們何時如此疏遠了……

  他想問,卻不知為何問出口的是別的話,“選後之事呢?他告訴你了嗎?”

  暮青一愣,元修見她不知情,頓時怒火中燒。他想將她罵一頓,直至罵醒,讓她看清君恩寡薄,看清帝王之家有朝一日必定傷她,可身在城門口,四麵是人,已不合適說這些話。

  “行了,別怔著了!”元修沒好氣地道,他見不得她傷懷,也做不出背後捅人刀子的事,有一說一,“這回去西北,盯著關外隻是其一,拖延選後也是其一。”

  問她知不知道朝中在為他選後,他隻是希望她知情,不希望她事事都被那人蒙在鼓裏。但那人為她所做之事,他也不屑隱瞞,胡使一離京,那人便猜出朝中該為他選後了,他與他密謀了此事,他離京赴邊關,一可幫他拖延選後,二可沿途將撫恤銀兩發下,了結他自己的這樁心事。

  說到底,此番離京是君臣互惠。

  隻是這場互惠,他為了江山和她,他為了西北軍的將士和她。

  他們心裏都有她,都不願放手,君臣互惠遲早要演變成君臣較量。

  元修打馬回轉,望向城門,眸光如寶劍鋒刃,刹那逼人。此番去西北,他自有他的安排。

  暮青回過神來,眸光微暖,竟無傷懷寒瑟之意。以她對步惜歡的了解,他昨日在公堂外的馬車裏逗她穿紅袍,興許就有與她成親之意,隻是沒想到她真能答應,昨夜才有那般驚喜的神情。

  如今,他們的婚書蓋著國璽之印,日子在前,她便是他的發妻。

  元黨要篡朝自立,沒有元修成不了事,元修回西北已可解選後之危,步惜歡卻還是尋著機會跟她拜了堂。立後詔書上,他不想寫別家女子的名字,婚書也不想給別的女子,其實他才是那個在乎的人,比她還要在乎名分。

  “走吧,我要回水師大營,正好與你們同路,一起出城。”暮青說話時已收了心思,率著特訓營的人便先一步馳出了城去。

  元修卻沒跟出來。

  暮青在城門外勒馬回望,見百輛大馬車緩緩押運出城,趙良義和王衛海領著人在前,元修卻獨自留在城門裏,依稀瞧見戰馬旁立著一人。

  那人小廝打扮,雙手高舉過頭頂,手中呈著封信,露出的手腕纖細如雪,一瞧就是個女扮男裝的丫鬟。

  元修沒接那信,隻與那丫鬟說了句話,便策馬馳出城來。

  冷風蕭蕭,城門裏長街兩旁滿是相送的百姓,那丫鬟站在長街中央,惶恐焦急,有些孤零零。

  暮青猜測那丫鬟許是寧昭郡主的人,元修此番回朝受封,元家本要逼他娶妻,卻因他自戕之事耽擱了,如今婚事未訂,他又要走,一去便是一年。寧昭郡主的年紀早該嫁人的,今日不便自己出麵,派個丫鬟扮成小廝來送封信,也在情理之中。

  “別看了!”元修馳出城來,見暮青望著城中那丫鬟,不由麵色微沉,“走吧!”

  馬鞭一揚,男子策馬先行,馳上長橋上,一路不回,隻留一道高俊的背影,銀甲雪寒,長袖獵獵,晨風一拂,染了京天。

  ------題外話------

  這章過度,各種雜事後續要交代,想了一下,似乎沒落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