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我們可以吃了他
  白芽倒下,眾人擔憂又憤怒,不隻是因為白芽人緣好,還有更多是惶恐。

  人們驚恐自己也會成為下一個白芽,落到昏死,聽天由命的境地。

  但現在針金的舉措,讓眾人明白:眼前的這位少年騎士具備真正的騎士美德!

  沙丘連綿,此起彼伏。

  沒有擔架,白芽被人輪流背在背上。

  很快,眾人就轉移到了另外一處沙丘的背麵。

  察覺到了動靜,蠍群鑽出了地麵,跟到眾人來到新地點後,又鑽入沙中去了。

  “它們鑽入沙中之後,似乎不能直接在地下轉移位置。蒼須分析道。

  這是個好消息,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如果眾人都有坐騎,速度夠快,或許能趁機甩開蠍群,擺脫他們。

  現在的情況卻是:一群人疲憊不堪,速度完全比不上蠍群。更何況還有一個傷號昏迷不醒,極大地拖累了眾人腳程。

  過了正午,沒有到傍晚來臨,針金就再次帶領著隊伍啟程。

  蠍群很快出現在隊伍的後麵。

  白銀槍蠍越眾而來,再次和針金展開激鬥。戰鬥持續片刻,它又主動撤退。

  針金無奈地看著它撤離,對此毫無辦法。

  蜘蛛刀鋒上的裂紋擴大了許多,針金不知道這柄武器還能堅持多久。

  沒有它的話,情況會變得很糟糕。普通的鐵製刀劍對蠍殼毫無威脅。

  這樣的戰鬥又發生了幾次,眾人從每次提心吊膽,到逐漸麻木。

  黃昏來臨了,太陽落到地平線附近,天色黯淡,眾人的心境也隨之沉淪。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紫蒂大人,有沒有藥劑可以殺死這群該死的蠍子?

  紫蒂搖頭。如果有,她早就用了。

  “幹脆我們不走了,和這些該死的蠍子同歸於盡吧!有人煩躁地道。

  “這話說到我心裏去了。有人讚同。

  也有人用嘲諷的語氣反對:“同歸於盡?你是想太多了。我們衝上去,隻會被那頭白銀魔獸一下剪成兩半吧。

  “你什麽意思?

  “你又是什麽意思?!

  探索隊員們火氣激增,看待彼此都很不爽的樣子。

  又有人將白芽放在了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下,他開口抱怨:“喂,你們有時間有力氣吵架,還不如幫幫忙,幫我背背這個家夥。

  “這小子太重了。

  “他昏睡過去倒是挺好的,不用自己趕路,真是省力氣。

  吵架的兩人看向地上的那人,其中一位冷哼一聲:“我又不是沒有背過,我背他的時間比你還多。就這會功夫,你就已經受不了了?

  另一位則斜著眼睛,瞥向蒼須,陰陽怪氣地道:“依我看,最應該背白芽的是某位老人家啊。白芽就是為了救某個人,才身受重傷。沒有這傷,他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

  隊伍中的騷亂從兩個人的吵架,開始蔓延開來。

  換做平時,他們會很尊敬蒼須。畢竟蒼須的學識,幫助他們良多。

  但是現在,瀕臨絕境之下,眾人躁動不安,心懷恐懼。他們不敢針對針金或者紫蒂,下意識地就將憤怒、恐慌等等情緒,轉化成語言、目光,向隊伍中最弱的老人攻擊過去。

  最關鍵的,白芽的確是救蒼須而落到如此境地。

  按照道德來講,蒼須確實要被批判。

  所以,眾人吵著吵著,就將火力集中在蒼須身上。

  冷嘲熱諷,以及不懷好意的目光中,蒼須始終麵無表情。

  “喂,老頭兒,你有什麽想法?說說看啊。沉默的蒼須讓人越發覺得他的軟弱,終於有人窮追猛打,針對蒼須挑釁。

  蒼須徹底嘴角,露出了一個冷笑,然後他用嘲諷的目光掃視那些挑釁他的隊員們:“白芽昏迷,其實是一件好事。

  眾人齊齊一楞。

  蒼須又接著道:“關鍵時刻,他就是食物,我們可以吃了他。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圍攻蒼須的人都瞪大雙眼,麵露震驚之色。

  “你、你說什麽?有人叫道。

  針金、紫蒂也是難以置信。

  蒼須卻非常冷靜,他久經歲月的眼眸此刻顯得深邃而冰冷:“嗬嗬,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麽?白芽已經不行了,這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就是食物,完全可以吃。

  “你怎麽可以說這樣的話!

  “是啊,他是我們的同伴。

  “我們怎麽可以吃人?!

  眾人叫著,聲音尖銳。

  “老頭兒,你是披著人皮的魔鬼嗎?有人甚至走到蒼須的麵前,俯視蒼須,用目光逼壓。

  “人為什麽不能被吃?蒼須反問,怡然不懼。

  “現在的狀況是我們嚴重缺乏食物。沒有食物,我們就沒有體力。沒有體力,我們最後肯定會被蠍群殺掉。

  “到了那一步,白芽也死定了。

  “事實上,他已經完了。這裏是沙漠,我們沒有牧師,也沒有藥劑。就算有牧師,這座島上嚴禁低階的魔法和鬥氣。我們從哪裏找高階牧師來呢?

  “所以,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們吃了。吃了他,我們才有更大的希望逃生。

  逼視蒼須的那位探索隊員憤怒無比,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領,將他提起來:“你還在說!

  蒼須冷哼一聲,猛地揮臂。

  啪的一下,探索隊員的手臂就被擊打開去。

  那位探索隊員猝不及防之下,後退了兩步。他驚疑地看向蒼須,眼前老者的力量似乎出乎他的意料。

  蒼須一邊整理領口,一邊慢條斯理地道:“你們書讀得太少了,現在我告訴你們一個道理——同類是可以相食的。

  “有一種昆蟲叫做螳螂。公螳螂和母螳螂交配,當天晚上母螳螂就將公螳螂吃掉,補充自身的營養,才能更順利地孕育出後代。

  “前些年,饑荒爆發的時候,帝國西北的人也都是相互交換子女煮著吃。

  “不要被道德、法律牽絆住。這些隻是維係我們日常生活的東西。

  “對於任何的生命而言,最基層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和繁衍。如果我們連自己的生存都保證不了,還談論什麽法律,什麽道德呢?

  “再者說,你們都是些什麽貨色,旁人不清楚,自己都不清楚嗎?

  “我們這艘船是去往獸族大陸的。那裏是要開戰的。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去往那裏?

  蒼須冷笑一聲,最後總結一句話:“活下去比什麽都要重要,不是嗎?

  沒有人說話,整個隊伍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當中。

  許多人仍舊瞪著蒼須,但是目光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憤怒和仇恨。

  “蒼須,請你收回你的話。白芽絕不是食物,而是我們的同伴。我絕不會允許同伴相食的慘劇發生。針金眉頭緊皺,神情嚴厲。

  “如您所願,我的騎士大人。蒼須的衣領整理好了,他向針金施禮,禮儀非常端正,動作標準得一絲毛病都挑不出來,不愧是服務了貴族大半輩子的管事。

  極度的燥熱讓黃藻睜開雙眼。

  他的雙眼滿布血絲,腦袋一片混沌。蘇醒後好半天,才逐漸反應過來。

  他躺在一處沙丘腳下,身旁還有一個昏迷的男人,正是他的親兄弟藍藻。

  藍藻一動不動,仍舊處於昏死的狀態。他的狀態越來越不妙,原本隻是嘴唇已經幹裂,現在身上的皮膚也被曬得脫皮。雖然還有呼吸,但胸膛起伏的力度明顯比昨天弱了不止一倍。

  黃藻嚐試坐起上半身。

  他立即感覺到猛烈的眩暈,連忙用手在後麵撐住自己的身體。

  “我也發燒了。他一摸自己的額頭,頓時心頭猛地一沉。

  他回想起來。

  沙漠的夜寒冷無比,他疲憊至極,隻能就地而睡。他靠著藍藻,利用他處在高燒下的體溫來抵禦嚴寒。

  但是他還是失敗了。

  他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正午。

  黃藻感到一陣陣的後怕。他非常慶幸,沒有在睡眠的過程中,遭遇什麽獵食的凶獸。

  “但現在怎麽辦?

  黃藻身上還是有一些幹糧的,但是他沒有水了!

  他的水一大半用來給藍藻衝洗傷口,剩下的他也早就喝光了。

  他不隻是一個人求生,他還要背著一個體重比他還要大的成年男子。

  在沙地上呆坐了好一會兒,黃藻這才緩緩背起藍藻繼續啟程。

  然而,黃藻的心中迷茫、恐慌、懊惱、絕望的情緒難以排解,在心中越積越多。

  身體的疲憊、饑餓、頭暈目眩像是一道道的荊棘,捆綁在他的身上,荊棘的尖刺深深地紮在他的血肉裏,骨頭裏,讓他每一次邁步前行,都會牽扯到這些密密麻麻的無數傷口。

  “水……水……

  身後的藍藻又開始無意識地呢喃。

  黃藻猛地停住腳步,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就是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惱怒和痛恨的情緒。

  “別說了,你煩不煩!

  “不是你受傷,我們現在肯定有水!

  “現在這種情況,我從哪裏給你找水喝?

  “我也想喝水,我也想啊!!

  黃藻不顧幹燥得要冒煙的咽喉,發泄地嘶吼著。

  藍藻卻聽不見,仍舊在不斷呢喃,渴求著水。

  黃藻眼睛瞪圓,從心中湧出一股戾氣,升上他的眉宇間,然後在瞬間遍布臉龐。

  他忽然鬆手,將藍藻扔在地上。

  “別叫喚了!

  他對藍藻叫道,目光中既有憤怒,也帶出了一股殘酷冰冷的凶狠。

  他的胸膛急速起伏,鼻息也越來越重。

  殺意在黃藻的心中滋生,然後詭異地迅速壯大。

  黃藻久久地瞪著藍藻,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眼眸中竟有一股餓狼般的綠光。

  饑餓感充斥他的心,他的頭腦,讓他不能思考。

  生存的本能不斷地提醒他,讓他忽略掉藍藻的身份,讓他“看清楚藍藻身上的每一塊肉,他體內流淌著的每一股新鮮的血液。

  “這是……

  “食物!!

  黃藻慢慢地接近,慢慢地俯身,然後半跪在地上,伸出雙手。

  他的雙手探向藍藻,動作非常緩慢,好像掛著沉重的鐵錘。

  他的雙手還在顫抖。

  起先隻是微微顫抖,越接近藍藻,雙手顫抖的幅度就越深。

  忽然,黃藻發現藍藻的眼皮微微抖動了一下。

  旋即,藍藻竟緩緩地睜開了一絲眼縫。

  “哥哥,你醒了!!黃藻大叫,驚喜狂湧而來,鋪天蓋地,像是海嘯一般,將他整個身心覆蓋淹沒。

  之前的饑渴、凶殘、絕望、瘋狂種種情緒,好像海市蜃樓一般,全都是夢幻泡影。

  藍藻神情恍惚,眼縫中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轉了轉,就看到了跪在他麵前的黃藻。

  刺眼的陽光被黃藻的身軀遮掩,藍藻的頭顱正好位於黃藻的陰影之中。

  藍藻的嘴唇翕動。

  “哥哥,你說什麽?黃藻身心一顫,立即趴到藍藻的麵前,將耳朵湊向藍藻的嘴。

  然後,他聽到一股虛弱至極的聲音。

  “我……我不行了。

  “不要為我……拖累自己……

  “沒有食物和水……

  “弟弟……你……就……

  “吃了我罷。

  這番話耗盡了藍藻的所有力氣,他再次昏死過去。

  黃藻聽了這話,就像是遭受了暴雷一擊,瞳孔在瞬間縮成針尖大小,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仿佛成了一具石像。

  他伸長脖子,探出耳朵,雙膝跪地,雙手扣在沙子當中,以一種扭曲怪異的姿態,靜靜保持了好一會兒。

  終於,他空白的腦子又開始緩緩運轉。

  他反應過來了。

  他收回脖子,仍舊半跪在地上,但直起了上半身。

  他望著躺在沙麵的藍藻,視野迅速變得模糊一片。

  淚水在他眼眶中積蓄,然後大股大股地流淌而出,劃過他煙塵滿滿的臉龐,形成兩道黑色的淚痕。

  “哥哥、哥哥!

  他大聲地呼喚著,心中的愧疚、懊惱、自責等等情緒,堵住了他的鼻腔、咽喉,讓他難以呼吸。

  “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怎麽可以把你當做食物?

  “我不會這麽做。

  “我絕不會這樣做!

  他在大吼,又像是發誓。

  然後,他將藍藻再次背到自己的背上,步履蹣跚地再次啟程。

  帶著一臉的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