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哪怕是豬頭,你也是世界上最美最聰明的那一顆
  唐影沒想到會再次見到於川川。

  更沒想到,見到於川川時候的自己,會是那副鬼樣子。

  按照她的理論,大小姐雖然驕縱又熱愛刺激,可一旦吃癟,就能立刻抽身。越是條件好的人,越習慣被人捧著,她們自尊心太強,受不得傷害。

  她也知道,理論從來與實踐有差距——人的心思變化,理論隻能是它們的草草框架。隻是她沒有想到,這位大姐能如此乘風破浪:電話攻訐失敗後,振作幾周,又再次出現在他們麵前。看來有時候挫折無法打敗奇葩,隻能讓奇葩更加強大。

  於川川站在他們門口的時候,昂首挺胸,紅底尖頭鞋要將人的腦袋頂到天上去。夏末了的北京,人人都知道多罩一件外衣,她卻還是南方的裝扮,夜店風格的抹胸亮片裙,隨著腰肢擰動閃耀在樓道裏,像一尾閃閃發亮的錦鯉。於川川一手拿包,另一手拿一隻女士香煙,吞雲吐霧時候不忘凹出兩塊直角肩。她好有本事,幾周不見,打聽到了許子詮的門牌住戶號。

  這期間可能談散了幾個曖昧對象,想來想去沒有意思,順理成章的愛情遠不如搶來的有勁,她想起許子詮,又想起與唐影的那通挫敗卻又激發隱隱鬥誌的電話,早晨靈光一現,直接開了車,風馳電掣來了北京。

  她似乎摁了門鈴,見不到人開門。於是亭亭玉立守在電梯口,也是囂張,等待的時間裏,扔了一地細碎煙頭。

  唐影和許子詮是吃過晚飯才回來的。

  夏末時節,下午剛剛下過一場雨,雨後溫度驟降,讓濕漉漉的北京變得像南方,許子詮帶唐影去藏在附近一棟商住兩用的樓裏的私房菜館,吃新上的香糟六月黃、老鹵醬鴨和豬蹄,她問怎麽全是肉啊。許子詮說,帶你提前貼一貼秋膘。

  唐影又問我最近是不是被你喂胖了?

  許子詮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眼,臉是比之前略微圓了一些,他有些滿意:“這是幸福的標誌嘛。”

  許子詮熱愛美味,舌尖刁鑽,吃飯不計時間與價格,無論貴的、便宜的,隻要好吃就行。他喜歡走街串巷翻找犄角旮旯裏的食物,再帶上唐影,一邊吃一邊點評其中滋味。

  唐影忍不住說:“其實,你認真評價食物的樣子,特別裝。”

  “哦,有多裝?” 許子詮笑起來。

  唐影很有興致,說:“來,我給你模仿一下!”桌上的菜剛剛上齊,她學著許子詮的樣子,正襟危坐拿筷子,夾了一塊醬鴨,咬了一口,細品一陣,又咬一口,才一本正經開腔:

  “嗯,鴨子鮮嫩,肥而不膩,盲猜是選用了60日齡的摩拉得肉鴨的前胸肉。更重要的是,這家的鹵味後調絲滑,有香味濃鬱,應該是用了獨家祖傳秘籍,而香味熟悉又陌生,讓我想起了…唔…十二歲那年的夏天……”,唐影正在咂嘴點評,卻沒想到許子詮的表情變得奇怪,他直愣愣瞪著自己。

  “怎麽了?”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唐影的臉也燒紅,甚至有點癢,她伸指頭撓了撓,不太好意思起來。

  “你……”許子詮更湊近了一點看她,表情卻嚴肅起來:“你要不要,照照鏡子?”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不正常的灼熱感,不碰還好,越碰越癢,她愣了三秒,心中升起不好預感,捂著臉衝入了洗手間。

  下一刻,洗手間的鏡子前,緩緩站著一位早已凝固的人身豬臉。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她嘴上喃喃,內心已然崩潰,無論是嘴唇還是臉頰全部泛著惡劣的緋紅,每一個毛孔都像在辣椒湯裏泡了一夜,狠狠地張著嘴呼吸,連五官都變得模糊,她的臉像是被刷上了一層紅色油漆,灼熱、發癢,腦子也煩躁。現在的臉,比幾分鍾前更加嚴重,皮膚像對外來物種的踏入發出激烈的抗擊,以至於她徹底丟失了顏麵。

  熟悉的畫麵。上一次這樣過敏,還真他媽是十二歲那年的夏天。

  等唐影再次捂著臉從洗手間衝出來的時候,許子詮的驚訝已經轉變成了擔憂,他的身邊站著慌亂絞手的老板。唐影連頭都不願意抬起,她折了手臂形成一個框,將臉藏在框下,含含糊糊帶著哭腔質問:“你這個…鹵料裏…是不是加了花生醬?”

  嘴唇也腫,連說話都不暢快。

  老板愣了好幾秒才承認:“……對、對…這是,我的獨門秘方。”

  語氣中慌張卻帶著一點點驕傲。

  唐影恨不得伸手狠狠掐滅他的驕傲——她自小對花生醬過敏,類似食物避之唯恐不及,哪裏能想到,這位老板會突發奇想將花生醬融入鹵料醬汁。

  許子詮歎了口氣,對老板說:“結賬吧。”

  又過來拉著唐影問要不要去醫院。她仍舊將腦袋埋在手臂裏,隻露出一段脖子,而許子詮也發現,連這段脖子甚至都開始發腫發紅。

  紅腫的脖子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然後是唐影沮喪的聲音:“回家就行。自己會褪的。我不要去醫院被那麽多人看到!”

  許子詮說好好好,那我們趕快回家。

  他叫了車,唐影甚至不讓許子詮和自己並肩坐在後排,勒令他隻能規矩坐在副駕上看著前方。好在下車後就是小區,唐影仍舊低著頭,隻看路,腳步慌亂又鬼祟,生怕被熟人捉到。

  “我要醜死了!醜死了!醜死了!”她一路碎碎念。

  許子詮隻好安慰她:“馬上就到家了乖。”

  幸而夜色很黑,且這一路上都沒什麽行人,夏末晚風輕輕拂過唐影臉上燒紅,也像是安撫。她漸漸安寧下來,總算放下了一直擋在臉上的手臂。低著頭被許子詮牽進了電梯。

  過敏來得快,消退也算快,漸漸嘴唇不再紅腫,說話變得清晰,可臉依然灼熱又癢。此刻電梯裏沒有其他人,許子詮小心掰過唐影的臉,溫聲說:“你讓我看看。”

  唐影緊緊閉上眼睛,不忍直視他這張好看的麵龐,隻問:“我現在是不是像個豬頭一樣?”

  電梯在失重的空間裏上行,麵前女人的鼻子與臉都生生脹了一圈,她皺著眉頭,表情委屈,許子詮莫名覺得可愛,於是他捧著她的臉,深情告白:

  “哪怕是豬頭,你也是世界上最美最聰明的那一顆。”

  話剛落音,隨著“叮——”一聲,電梯門打開。

  他們側過臉,看到門口堵著的,一身閃亮又耀眼的於川川。

  “淦!”

  哪怕從來沒有見過,但女人的直覺已經告訴自己她到底是誰。

  唐影這才明白什麽叫做“禍不單行”,也才明白,向來自以為最安全的地方,才可能最危險。

  她想象過一萬次情敵見麵時候的情景:至少她該穿一套揚長避短的裙子,全套妝容搭配新種植的假睫毛忽閃忽閃,再提前三個月敷好麵膜,確保皮膚泛光又水滑。然後她們可以約一個下午茶,彼此端著,麵帶微笑互相譏諷說惡毒話,踩著高跟鞋臨走時,打一個響指對服務員說,“你好,麻煩給這位姐姐來一杯綠茶。”

  而不是現在:她順應律所每周五casual smart的dress code,隻穿著普通白T恤和藏藍半身裙,一雙平平無奇平底鞋,上班可以,可撕逼遠遠不夠。

  更重要的是,她,唐影,頂著一顆毫無腔調的豬頭臉,直直佇立在電梯蒼白的頂光下,佇立在情敵挑釁的目光前。

  於川川也愣了半晌,然後笑容從她嘴角無聲地蔓延開來。

  她在電梯口等了半天,電梯門開的刹那,她想的是終於來了。重新擺正漂亮姿勢,香煙拿好,湊在嘴邊,確保門開的刹那,她性感漂亮的紅唇能吐出縷縷青煙。

  可電梯門開的瞬間,她差點被嗆到, 她也萬萬沒想到,站在在許子詮身旁,與她深情對視的,是……這麽,這麽一張臉。

  好像才剛剛見麵,就決定了自己的勝利。

  她的精致與跋扈,更凸顯了她的狼狽。

  好久,三人一動不動。許子詮的手還捧著唐影的臉,這對情侶的目光從於川川的拿著煙的指尖,落到她腳下的一地煙頭,再回到於川川的臉。

  唐影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心裏是一連串的罵街。

  “你怎麽又來了?”

  沉默之間,先是許子詮開口。他放下手,將唐影往身後拉了拉。牽著唐影出了電梯,途經於川川時,他瞥了她一眼,麵無表情:“走的時候記得把這些煙蒂掃了。”

  於川川見許子詮要走,直接扔了手上煙頭追上來,指著唐影,詫異:“喂喂喂喂?許子詮你換女友了嗎?怎麽一個比一個醜?!”

  這話說得直白又惡意,她身上的亮片晃得唐影眼睛疼,剛剛驚鴻一瞥見了於川川的臉——有些絕望想要承認:哪怕她沒有過敏,即便盛裝出席,也確實不如人家嬌媚。“美”是一股由歲月凝聚而成的氣場,“努力”二字永遠會在基因麵前黯然失色。

  她不自覺讓腦袋更低。

  於川川見許子詮不答,更加來勁,跟在兩人身後追問:“不是吧?你喜歡這種類型?”

  許子詮還是沒應,隻是緊了緊牽著唐影的手,密碼鎖開了門,低頭說:“你先回房?我把她打發走?”

  唐影隻是低著頭,耳邊又是於川川接著挑釁的聲音:“喂!不會吧?還是你女朋友就這?!看來微信頭像還是高P圖,沒想到生圖這樣啊?”

  許子詮忍無可忍,轉過身來,瞪著於川川,想說我不打女人。

  可他還未開口,就被拉住了手腕——

  有人比他更不能忍。

  唐律師總算抬起了頭,深深吸一口氣,看著於川川,一字一頓:“你,找我們有事?”

  她的臉確實還腫成豬頭模樣,眼睛比平時小了一倍,是一副能讓情敵快樂的麵龐,但聲音沉靜,顯然就是那天電話裏的女人。於川川怔了一會兒,才說:“還真是你?”

  唐影幹脆撒了許子詮的手,大大方方迎戰:“你在門口站了那麽久,累不累?進屋坐坐?”

  她開口的時候,連許子詮也驚。唐影側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她即將麵對的是什麽,但人生總有一些事情,令她不得退縮。

  依然是三人長沙發與貴妃榻的布局,於川川坐在貴妃榻上,許子詮站在一邊,唐影端端正正坐在三人沙發中間,哪怕頂著豬頭,也拿出氣勢,率先開腔:“於川川是吧?有事找我們?”

  於川川不答隻問:“你臉怎麽了?天生的?”

  無論是撕逼還是裝逼,獲勝的關鍵都是掌握主動權。而“提問”,才是掌握主動權的最佳方式。兩個女人各不相讓,似乎誰先回答了對方的問題,誰就落了下風。許子詮坐在一邊,頓了幾秒,決定開口——

  他先轉向於川川:“你怎麽又來?我話都說很清楚了。”

  於川川嗔了許子詮一眼,聲音嬌嬌:“我想清楚啦,和你做朋友就行的。之前是我誤會,現在我們接著做朋友好不好?“她瞥了唐影一眼,笑盈盈又問:”這位姐姐,可以嘛?不會非要逼子詮和所有異性朋友絕交吧?之前的他的前女友也是這樣,我偷偷提醒你,太沒有安全感還是容易分手的。”

  唐影笑了笑:“子詮和我說過你,你叫川川吧?我應該比你小。應該我叫你姐姐。 不過說實話,之前知道你總打電話、發消息給子詮,我還是有些擔心,但現在見到姐姐,還是放心多了 。難怪你們認識那麽久,我卻有機會趁虛而入,果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男人還是喜歡萬裏挑一的有趣靈魂。”

  這話聽著刺耳,可於川川實在滿意唐影現在的顏值,撩了撩頭發,又說:“這還真是,我以前一直以為許子詮喜歡漂亮女生,現在才知道,原來他重視的隻有內涵。”

  話裏話外擠兌唐影貌不驚人,可既然已經腫成豬頭,唐影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索性大大方方笑了笑:

  “漂亮女生滿街都是,和貨架上的可樂一樣不值錢。不過今天見到你,還是驚訝——真的好看!隻是沒想到,這麽漂亮的姑娘明知別人有女朋友還喜歡強求,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被他掛掉。怎麽聽,怎麽有一點點掉價?”

  於川川僵了半秒,聲音滑滑接著說:“我就是傻,對感情比較執著。我和子詮是許多年的好朋友。加上異性緣比較好,大家都喜歡我。一時知道他有了女友,確實不太習慣。”

  唐影的豬頭臉退了一半,言笑晏晏:“好羨慕你啊。我一個異性朋友都沒有。”她扭頭,看許子詮一眼,半是害羞:“在一起這麽久,我隻有他一個朋友。可惜他卻假裝當我是朋友,最後卻騙成了女朋友。很狡猾有沒有?”

  許子詮愣了愣,本來幾分擔心,現在似乎不愁,牽起嘴角笑笑,幹脆摸出手機刷起了微博——都說男人喜歡綠茶婊,他想,可不是?他的女朋友,可是婊中之婊。

  於川川換了一隻二郎腿翹著,怔了會兒,接著說,“哦,他就是這樣的呢。總是喜歡和各個女生裝作朋友,我與他認識這幾年,他的女友哪一個不是從朋友做起?”她湊近唐影,眉眼彎彎:“要不要聽我說說他的過去?”

  似乎擔心唐影拒絕,於川川趕緊接著說起來:“我們那時候幾個朋友在上海,大半夜喝了酒,結果大家醉成一團,舉著酒瓶醉醺醺走到許子詮家在的小區,結果——”

  “結果發現小區保安睡著了,大半夜大門緊鎖對不對?”唐影笑盈盈替她繼續。

  於川川一愣,唐影接著:“於是你們索性爬牆,互相疊著羅漢翻了進去。”她看了許子詮一眼,笑起來:“子詮早就對我說過了,不過他倒是沒有和我提過你也在場。他隻提到當時和你們在一起的另一個女生,還一個勁兒誇她漂亮。”

  於川川臉色變涼。

  她冷冷看著唐影,想不明白,一個臉腫成豬頭的女人,卻依然有本事讓自己難堪。

  “不過姐姐,子詮說你們年紀差不多大,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久了還沒有男朋友?這次還大老遠跑到北京來。如果川川姐姐願意,我可以給你介紹男朋友的!”

  於川川笑,“真的嗎?我還真有喜歡的類型。”她掰著指頭數起來:“首先要個子夠高,單眼皮,肩寬頭小身材好,對了,一定要聰明,最好是金融男,表麵看起來花心,實際上卻挺專情。對朋友熱心,想法又很成熟。有時候看起來酷酷的,可卻不知道為什麽總能讓你著迷。當然了,如果姓許,名叫子詮更好。妹妹,你周圍有合適的嗎?”

  赤裸裸的挖牆腳。

  唐豬頭擠了微笑接著說:“我周圍還真有,不過隻有一點不太一樣。我認識的那個許子詮,外人以為他又酷又成熟,其實背地裏,天天隻對我撒嬌。你不知道!他平時到底有多幼稚!簡直像個小朋友。” 她的紅腫退了一半,眼皮靈活,眨了眨眼對於川川笑:“看來,川川姐,你還是不夠了解他啊。”

  於川川依然用滑膩聲音回答:“或許是吧,我就是太笨。遠不如你通識人心,喜歡一個人我隻知道用心,傻傻就去愛。不像你,將他了解透了,才和他在一起。實在是愛地聰明。”

  唐影一笑:“感情這個事情確實說不清的,當時我也是猶猶豫豫,這麽多年沒有談過戀愛。可是說來也神奇,一旦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們就一眼萬年,甚至開始向往婚姻這座圍城了。就這樣一股腦兒傻傻栽入愛情的陷阱裏。姐姐,你說我聰明,其實我是不是很傻?”

  於川川不說話了。

  在一旁的許子詮摸了摸脖子上的雞皮疙瘩,卻笑得開心。

  唐影繼續:“但論聰明,其實我還是不及川川姐一半。知道搶來的東西更刺激。我把許子詮當成唯一,而不是玩具。隻知道一心一意和他在一起,不讓他煩心。川川姐打著愛情的名義卻不斷讓他揪心,實在不知道愛的到底是他,還是自己?”

  於川川翻了白眼,拿著手拿包,“噌”地一下站起。

  穿著一身名牌,明豔來襲,卻在最後輸給豬頭的一樣的唐影。她以為唐影會怯懦,會害怕,會惱羞成怒。卻沒想到,這個女人,比自己還婊出天際。

  裝腔比拚,看的不過是底氣。而於川川,則錯誤估計了自己在愛情當中的信心。她總以為顏值與金錢就是自己拿下愛情的作用力——被富養的女孩總是張狂,認為世界上的一切理所應當屬於自己。

  錢與臉蛋,至多隻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底氣,卻從來不是足以在愛情裏裝腔的底氣。

  而怒懟鶯鶯燕燕的底氣是什麽?

  許子詮在於川川惱羞成怒出門後問她。

  唐影臉上的紅腫總算去了大半,露出清清淡淡的臉,她摟住許子詮的脖子,告訴他:“隻有一個啊——”

  是因為你愛我。你的愛,才是我勇敢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