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愛情不過是對彼此的一場圖謀,各取所需才能攜手
  “恭喜。”

  在穿堂而過的地鐵裏,林心姿給唐影發了語音。窗戶外是閃爍的廣告牌,語音隻有3秒,是一段伴隨著嘈雜背景的沉默宣告。她的聲音細細,帶一點悲傷。好像所有的分別,都讓人感傷。

  但關於分離的悲傷,從來不應該屬於年輕人:年輕時候的告別意味著更多選擇與可能,也意味著那個曾經錯誤的自己,還有機會從頭來過。

  林心姿笑起來,問:“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找時間慶祝一下?”

  “應該的。這是好事。”

  慶祝分手的儀式在兩天之後,林心姿叫上了胡哥,胡哥又叫上了程恪。

  四個人端正坐在工體路上的上海菜館時,對這個搭配莫名覺得有些別扭。林心姿忍不住問了一嘴唐影:你男人呢?要不要叫他一起?

  程恪一愣,也轉過頭看她。唐影笑了笑,“他去上海出差。周五才能回來。”

  “有男朋友了?”他果然問。

  唐影說嗯。程恪真歎了一口氣說,女大不中留。唐影夾了一塊醉雞,瞥他一眼,又補了一句:“不僅有男朋友,還很帥。您放心吧。”

  程恪撲哧笑起來,搖搖頭,“帥我就不放心了,你這丫頭鎮得住嗎?什麽時候帶我見見,我審核一下?”

  “他又不是妖怪。鎮什麽鎮。”

  “如果傷害你了,那就是妖怪。”程恪認真。

  她煩躁起來,“啪嗒”利索擰下一塊醉蟹的腳,回嗆:“哈!那這麽說來,你才是最大的妖怪。”

  程恪不回答了,一臉認慫表情點頭,低頭專心剝蟹,忽然又轉頭找胡哥說話。但顯然挺高興的樣子。

  胡哥沒注意程恪與自己說了什麽,此刻他的眼裏隻有林心姿。

  他們圍坐一張方桌,老上海飯店的裝潢,四人各自占據一邊,胡哥的邊挨著林心姿的邊,正和她從桌上的“響油鱔糊”講到淮揚菜裏的“軟兜長魚”、“紅燒馬鞍鞽”,再講到杭州的蝦爆鱔麵與四川的鱔魚火鍋,滔滔不絕,眼裏有光。

  林心姿依然一手支頜看著他發揮,眼裏是老練的星星眼與彎彎嘴角的微笑。美人將認真傾聽神色看成禮貌,光是“她崇拜我”的幻覺就能讓誇誇其談的男人高潮。而她深諳此道。

  話題的間隙裏,四人舉杯,他們祝林心姿分手快樂。

  聽到分手兩個字的美人,神色還是掠過一抹黯然。

  胡哥直白勸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應該高興。”

  林心姿平平瞟了他一眼,安慰不到效果,程恪打趣好友:“可能正是想到那個‘新的’可能是你。所以人家才高興不起來。”

  唐影與林心姿同時笑出聲。眾人嬉鬧中的胡哥應然嚴肅又深情,他承諾:“我可以等。"

  “可你需要他等嗎?”

  許子詮出差,唐影這幾日幹脆繼續住在林心姿那裏。入睡前,閨蜜兩人在床上敷麵膜,床前電視放著無腦偶像劇。看著看著,於是聊到愛情。

  林心姿習慣搜羅備胎,往常對待候選人,她直接引入打分機製,條條框框下量化標準——數據漂亮的男人擁有優先被愛的權利。標準的第一條曾經是:你是否會無條件對我好?

  而與徐家柏相戀的經曆,讓她不得不改動標準。無條件愛他的男人或許有,但顯然不會太過正常。她開始明白,擇偶的本質不過是找丘比特做等價交換,男女逐一擺出手上籌碼:容貌、背景、智商、性情、品性、感情……倘若運氣足夠好,或許才能換得一個勢均力敵、恰當契合的戀人。

  任何一段感情都是雙方博弈的結果,愛情不過是對彼此的一場圖謀,各取所需才能攜手。相戀的故事裏,哪怕是女神與舔狗,也不會有絕對的贏家。

  “他想等就等吧。”林心姿伸了一個懶腰宣布:“隻是,我現在對追求者都有點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了,但凡對我好的,我都擔心他是不是又把我當成治愈他陰暗內心的唯一的光。”

  “胡哥還好。他那不是高效溫柔麽?”唐影認真分析,“而且他主打油膩,油膩的人至少證明他內心陽光——畢竟潮濕陰暗的角落,它發不出油來。”

  兩人哈哈哈哈哈,扶著臉上麵膜,大笑成一團。

  過了會兒林心姿想到什麽,拍了拍懷裏抱著的枕頭,轉過身對唐影說,“其實……我還挺好奇的,付出是什麽樣的感覺?我想著下一段戀愛,是不是也可以試一下付出?”

  唐影點點頭,“當然。”過了會兒探出八卦臉,“打算找胡哥嗎?”

  “怎麽可能?!”美人一下坐直了瞪她,反應太大麵膜都差點掉:“愛情裏的大忌,就是從一個備胎無縫鏈接到另一個備胎。”

  她轉身對著床頭櫃上的鏡子小心將麵膜貼好,對唐影說:“和徐家柏在一起太累了。他限製我太多,我要好好喘口氣。不能太快就給自己找新的管家。”

  暖黃色台燈照著室內,打在她們淡紫鵝黃的睡衣與髒粉色被罩上,深夜的女生宿舍,是永遠的糖果色。

  唐影與林心姿找了舒服的姿勢陷在床裏,背景屏幕播放著的無腦綜藝節目裏的嘉賓永遠開心,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這一刻,她們忽然想起之前一起住在棕櫚河對麵老舊小區的時光——

  剛剛工作又懷揣夢想的少女,期待愛情、期待未來,與命運的驚喜。

  她們在每一日的期待中依次拆開命運之神砸下的“禮物”,五彩的包裝,紅的、黃的、粉的、藍的,它們可能是驚喜、快樂與奇遇,當然也可能是煩惱、麻煩與困境。但沒關係的,她們有大把的時間,而年輕,本來就是犯錯的底氣——她們會在一次次拆開包裝的過程裏積攢經驗,變得聰明、勇敢又敏銳。 迎接屬於她們的驚喜。

  林心姿將手肘彎曲,枕在腦後,她說:“我決定了,下一段戀愛,我試試找一個讓我學會付出的男人。大不了不行再分!幹脆遲一些結婚好了。”

  唐影笑起來,隔著麵膜隻能看到彎彎眼睛,她說好呀好呀。

  “我總會找到適合我的那個人吧?會吧?”

  “當然會。古龍金句——笑得漂亮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

  林心姿滿意了。她點點頭,想了會兒又宣布:“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好好享受單身時間!我也想做做自由灑脫沒人管的壞女人。” 美人一邊下定決心,一邊揭開了麵膜,蹦蹦跳跳跑到衛生間洗臉。

  水花打在她的臉上,她抬頭看鏡子裏的自己,皮膚瑩白,水潤光澤。忽然煩惱起來——

  “但,我又好怕我的空窗期太短哦!一旦我單身,追我的人太多,我把持不住怎麽辦??!! ”

  十二分擔心的語氣,美人扭頭,不禁對正四仰八叉歪在床上的閨蜜小小小小小小裝了一個逼:

  “畢竟,唉,我長了這樣一張臉…”

  夜風敲著她們的窗。

  城市高樓的夜半依然能聽到車輛行駛的聲音,窗戶對麵是別人的燈火。可以看見淺的、白的、黃的光,裝點各自的悲喜。熄燈後的房間,兩片窗簾的縫隙裏能看見窗外影影綽綽的大樓與深紅棕色的天空,高樓的影子錯落,她忽然固執地覺得其中一棟,就是許子詮的家。不對,是她和許子詮的家。

  唐影抱了抱被子,忽然有一些想念他。

  此刻的林心姿已經睡著。她突發奇想,拿了手機悄悄走到門外——十二點零一分。往常這時候的許子詮應該沒睡。

  她踩著拖鞋站在空空的樓道裏,像是大學生在戀愛。甜甜蜜蜜撥出語音邀請,思念纏綿愛侶。

  微信語音特有的旋律跳動在夜晚,單一旋律,聽久了就會寂寞。樓道裏的風呼嘯吹過。耳邊伴奏聲裏,她嘴角的幸福逐漸凝滯——

  無人接聽。

  他們這幾天微信發得不多,大概因為彼此在忙。她想了想,直接撥打電話,果然,運營商告知的信息更加直接: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不要掛機。”

  她迅速掛斷了。

  深深吸氣,扼製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半夜打電話,不一定是聊天啊,也可能是工作——她對自己說,即使聊天,也未必是和女人;也可能和男人,即使和女人,也未必是和曖昧的女人,也許隻是朋友……

  不過,她又反應過來,心裏發酸想到:許子詮曾經隻有一個女性別朋友,那就是自己。

  而剩下的女人們呢?她記得他說過——是情人呀。

  也偶爾,會恨一個男人的坦蕩。

  樓道裏的風突然變得慘淡。唐影卻固執守著窗子站在那裏。她堅定在等,他給她的回應。

  許子詮在十分鍾後才回了電話過來。

  “剛剛客戶找我。臨時出了事情。” 他聲音很輕。背景安靜。

  唐影說哦。

  “生氣了?”

  她趕緊說:“沒有沒有,我也經常半夜被客戶找。你以後要是打我電話打不通,千萬別以為我出軌了!”

  許子詮笑起來。

  “我明天晚上回來。”他說,頓了頓又問,“你有沒有乖乖想我?”

  唐影說:“沒有很乖吧。很乖的話,也不會大半夜給你打電話。” 她站在窗前,夜半的月亮高高懸在空中,從這個角度上,她需要將脖子伸出窗外,奮力抬頭才能看到。但她還是拿著電話,很努力將脖子伸了出去——她想著,隻要我們看著同一輪月亮。

  可惜許子詮此刻卻看不見月亮。

  他躲在酒吧的洗手間裏。外麵音量嘈雜,他在十幾分鍾前躲進洗手間,接客戶電話。

  與唐影打完電話後,他推開洗手間門時,已經有人在等他。

  “去那麽久?我以為你偷偷溜號了呢。” 說話的人聲音滑滑,背對著鏡子,是一頭黑色波浪。波浪下的身子包裹薄薄一層布料,比她聲音還滑。

  “說了是客戶電話。有點事情,比較棘手。”

  “忙完了?”她過來拉他,“他們都在等我們呢。”

  許子詮沒動,“嗯,忙完又接了女朋友電話。”

  漂亮的眼睛睜大:“你戀愛了?!”她噘嘴命令,“啊,我要看照片!”

  許子詮想了想,點開唐影頭像,將手機遞了過去。

  “唔…”女人將圖片放大,仔仔細細看了看,從唐影的裙子、看到她的下巴、眼睛、鼻子,還有眉梢。用她的打分標準一點一點評判。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笑起來,露出尖尖兩顆虎牙,眉梢裏的風情在她微笑的時刻一股腦兒從她的身上傾瀉而下,她快快樂樂走了兩步,再回頭,將手機利索扔進許子詮的懷裏同時,丟下輕輕鬆鬆的一句:

  “沒我漂亮還沒我有錢,嘖,許子詮,你瞎不瞎呀?”

  第66章 哦,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一百遍的初戀暗戀白月光意難平

  許子詮眉毛動了動。不可否認於川川的話讓他心情有一點不好。

  她走了兩步,盡量在步履之間搖曳出腰臀曲線,高跟鞋尖尖叩擊地麵,然後轉身,見許子詮還在原地,笑起來:“生氣啦?”

  許子詮沒說話,她又上前拉他,仰著頭撒嬌:“好啦好啦。下次去北京,我給她買禮物賠罪?剛好她身上那件裙子過季了,我下次給她買件新款好不好?我就是酸了嘛,原諒我,原諒我,行不行?”

  於川川生得美,他一向知道。此刻她的臉龐像月亮一樣望著他,許子詮不由往後略仰了仰,好笑起來,“你酸什麽?”

  她忽然不鬧了。鬆開手,臉上飛紅,又拿指尖戳他的胸口,“你可別裝作不知道!”

  腰間擰動,一溜煙鑽進人堆裏。

  他來上海出差,順便在走之前見見上海的朋友。今晚一群男男女女見麵,於川川也在其中。他們倆認識時間不短,過去算是曖昧。他單身的時間裏,她間歇性戀愛。但凡空窗的時候,但凡他在上海,她會找他約飯,習慣少一點布料,長長脖子上係一根緞帶,吊著裙子露出鎖骨與香肩,坐在他麵前拿一根玫瑰金色甜品小勺攪動咖啡,喜滋滋調侃他:“許子詮你就像是我的千斤頂哦——換備胎的時候用一下。”說話的時候眼睛眨眨,男人隻識得嬌憨。

  於是他總笑笑,不與她計較,回應以:是麽?那我也很榮幸。

  但若說到喜歡,他從來也不覺得於川川會有多喜歡他。

  許子詮沒再多待太久就和眾人告退先回酒店。於川川見狀也提了包追出來,說我送你嘛。許子詮想了想說好——知道她的脾氣,倘若拒絕,她非得八爪魚一般纏上。於川川開了車來的,喝了酒隻好打電話叫司機來接。兩人等車的時間裏,外灘的涼風迎麵吹來,她歪著頭一個勁問他愛情故事——

  “你們怎麽在一起的?”

  他回答:“順其自然。”

  “你喜歡她什麽呀?”

  他說:“什麽都好。”

  “這次你認真還是玩玩?要不要帶回家見媽媽?”

  他頓了頓,“暫時還沒有想到這個。”

  “那她見過你朋友嗎?”

  他應:“才在一起不久。之後當然會見。”

  “那…你們在一起開心嗎?”

  “當然。”

  她不問了,噘著嘴開始評估敵情。司機驅車滑到他們麵前,兩人一路無言,等到許子詮下車的時候,於川川忽然下定了什麽決心,將腦袋探出窗戶,握拳“鐺鐺”扣了扣車門,叫住他:“喂!許子詮!”

  他轉身。

  隻見她小半個身子都掛在車窗外,風吹亂她的頭發,像是電影情節。她的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興奮心情而閃閃發亮,於川川將兩隻手在嘴邊擴成一個喇叭形狀,幹幹脆脆喊了出來:

  “許子詮,我是不是忘記和你說了?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你和你女朋友分手,我們在一起吧!”

  他一下愣在那裏。

  下一刻,於川川又將腦袋縮了回去,對司機說了句什麽,然後車子緩緩開動,她繼續探出頭來,對許子詮揮了揮手,小喇叭接著喊話:“不用這麽快給我回應!我會等你的!拜——”

  車子漸遠,最後反倒是許子詮目送她離開。

  夜色霓虹燈油漆一樣潑在地上,南方空氣濕糯,許子詮一手插兜站在原地,半晌另一手抓了抓頭發:

  “……妖怪吧?”

  “妖怪!”

  程恪出現在唐影辦公室樓下的時候,她脫口而出。他反倒笑起來,問你是悟空嗎?唐影沒應。程恪又問,妖怪來找你吃飯,走不走?

  周五晚上,天將黑未黑,淡淡晚霞被撕碎粘在天邊。程恪穿一件銀鼠色襯衫與三宅一生經典褶皺黑下裝。手裏拿著咖啡,像是等了許久。

  他說可能下周就得回廣東。這幾天閑了,剛好來看看你。

  唐影點點頭說:“好。”

  他在互聯網公司做用戶數據分析,她做的是互聯網法律相關,最近項目離不開大數據與用戶隱私,吃飯時候兩個人順勢聊起工作。從法律談到行業政策與方向,政策法規總是落後於行業發展,從業者難免對新政詬病,而律師在處理實際業務當中也未必理解客戶需求,剛好此刻甲乙方相遇,意外投機。聊著聊著,程恪目光忽然聚焦向她,麵帶微笑聽她滔滔不絕新做的幾個項目。

  “怎麽了?”她忽然發現說話的隻是自己,一愣。

  他喝了一口水才說:“有時候看你還像十年前的小女孩,而有的時候,又有些陌生。果然啊,我們唐影長大了。”

  她回避他語氣中的曖昧,聳聳肩,隻答:“畢竟十年不見,陌生是應該的。”

  “陌生也好,算是我們新的開始。”

  話題走向又變得幽幽,唐影不響,她不習慣他帶了旖旎的一次又一次試探。過了會兒幹脆轉移話題八卦胡哥。程恪也順著溫溫和和說起他們上學時候的故事來,他說別看胡哥吊兒郎當的,其實上學的時候就眼高於頂,他讀的是中文係,是係裏公認的才子。唐影插了一句:“自古才子都愛美人,難怪。”

  程恪笑出聲來,“可不是?他追的姑娘向來是校花級別以上。”

  “有成功的嗎?”

  程恪認真回憶了一會兒,搖頭道,“那倒沒有。”轉而嫌棄起來:“那家夥始終是那幾個套路,除非運氣好,撞上姑娘偏偏就肯吃他那一套。”

  兩人麵對麵坐在大望路附近的台灣火鍋,夏天的天色晚地慢,過了八點才將近全黑。期間程恪接過一個電話,聲音霎時溫柔起來。他看了唐影一眼,又低頭緩慢地和那頭的聲音說話。唐影聽出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在電話那頭喊他爸比。

  小朋友問:“爸比,你吃飯了嗎?”

  程恪用一樣的幼稚聲音答她,“爸比在和一個漂亮阿姨吃飯呢。” 笑著瞥了唐影一眼 ,卻沒想到唐影怒目瞪他。他一下反應過來,改口對電話那頭說:“不是阿姨,是姐姐,是漂亮姐姐。”

  唐影滿意了,低頭拿手機翻郵件。不去管麵前父慈女孝。

  等到吃完飯出門的時候,程恪似乎才想起來什麽,多問了一嘴:“對了,那你覺得,胡哥有戲嗎?”

  成人之間的約會總是微妙。男女見麵原則是“無事不來”,畢竟大家都忙。可意圖也從來不會直白寫在腦門上。懷揣著目的的人總是習慣先淡定開始扯閑天,不厭其煩從詩詞歌賦漫談到人生哲理。但總會尋一個時機,默契將話題一點點扯到題眼上——大家這才將正事裝作漫不經心提起,談攏、或談不攏,有了眉目,再接著扯閑天。

  “企圖”這兩個字生來尖銳,因而在成人的世界裏總習慣被厚厚包裝。

  比如程恪這次找她吃飯,兩人東拉西扯了一個小時——唐影猜,就是為了替胡哥打探消息?

  她很認真想了想,回答:“我估計可能性不大。心姿向來不太喜歡這種類型。”

  程恪默了默,她正準備展開分析時,他卻轉了話題,像是早已猜到這個答案,側頭問她:“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

  兩人正並肩走在景華街的人行道上,中間隔著小半個人的距離。唐影聽了這問題,隻覺得可笑,她看了程恪一眼,說,“我以為你知道。”

  他將雙手插在兜裏,頓了頓,又問:“現在還是嗎?”

  唐影搖頭,“反正不是已婚的。”

  身側急急駛過一輛電動摩托,險些碰到唐影,程恪伸手替她擋了擋,嘴上平平靜靜卻迸出驚人句子,他說的是:

  “我離婚了。就在三個月前。”

  唐影一愣,猛地轉過腦袋看他。

  “這麽驚訝?”他反倒笑了。

  “……有點。”

  兩人不再說話。程恪本以為唐影會有一大堆問題問自己。她卻隻顧沉默:她這才發現程恪來找自己吃飯的真實目的——告訴自己,他離婚了。是暗示?是誘惑?邀約?或者隻是一個通知?曾經無疾而終的少女戀情,現在化成一根疑似做後媽的橄欖枝……她為自己的猜測煩躁起來。

  沿著景華街穿過公園,快到興城國際時,唐影指了指麵前高樓,說我到了。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走了。

  程恪抬頭看了看,結合地段,大概猜到房價不菲。他挑了眉毛笑起來:“嘖,看來北京律師是高收入人士。”

  唐影沒應,隻是說,“你出了前麵那個路口左拐,再直走,就能到你住的地方。”

  程恪點頭,卻還不想走。他雙手插兜,鞋在地麵上踢了踢,斟酌開口:“其實,我想要離婚已經很久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和她當初是相親認識的。當時太年輕,著急成婚……結果很快發現彼此不合適…她根本不懂我…那一陣我每天特別苦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孤枕難眠,反而常常想到的是你。唐影——”

  這句話深情,他迅速抬頭看了唐影一眼,卻沒想到唐影沒看他,也似乎完全沒在聽他說著什麽:她在看不遠處一對看似在鬧別扭的情侶。

  程恪怔了怔,接著注意力也被吸引。

  那是一對長相出眾的男女,距離不遠,燈光又恰好打在他們頭頂,像一出正在上演的話劇。隱隱約約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唐影與程恪的位置正好藏在陰影裏,最黃金位置的觀眾席。

  舞台上,那個女生不斷在嘴裏重複著:“別走,別走。” 語氣卑微,而男人,卻一臉無奈。

  程恪歎了一聲氣,明白過來,問唐影:“你是不是從這對情侶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唐影沒應,仍是緊緊盯著那對男女。

  程恪正要安慰,又聽唐影問了一句:“情侶?你為什麽覺得他們是情侶?”

  程恪一臉理所當然:“郎才女貌。正常人都會覺得般配啊。而且……”

  他還沒說完,舞台上的女主角忽然緊緊抱住了男主角的腰,嘴裏哭著說的是:“我愛你。”

  程恪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看向唐影,卻見身旁的這個女人,隱隱約約笑了笑。涼颼颼的。

  好在下一秒,舞台上的那個男人皺著眉頭,將身上的女主角奮力扯下,後退一步,“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沒必要這樣。”

  唐影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向程恪:“你看吧?明明是那個女的纏著他。”

  下一刻,女主角垂了頭,抽抽噎噎哭起來。

  她咕咕噥噥小聲說了一大串,唐影與程恪一個字沒聽清。舞台上男主角的臉色也逐步變得不耐煩,就在最後,那個女孩總算哽咽提出需求:“……你……你可不可以最後抱抱我?給我最後一個擁抱,然後我就徹底,徹底忘記你。”

  “你說,他會抱嗎?”程恪問唐影。

  “渣男才抱吧!”唐影咬牙。

  沒想到話剛落音,舞台上的男主角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抱住了女主角。

  男主角似乎有些風塵仆仆,他穿一件在路燈下被加了溏心濾鏡的襯衣,西裝褲子。身旁還立著一方20寸的小型行李箱。女主角的衣服布料偏少,於是男主角在擁抱她的時候,不免觸碰到她雙肩涼涼的肌膚。

  這真是,她2020全年度看過的,最難看的一出戲。

  下一刻,從男主角懷裏鑽出的女主角,擦幹了眼淚,在他們都以為這出話劇即將接近尾聲的時候,女主角忽然從懷裏掏出了一枚硬幣。

  她將硬幣塞在男主角的手上。

  聲音已然恢複嬌俏:“不行,我改變主意了!我還是眷戀你的懷抱。讓老天來決定我們的感情吧——你拋一拋這枚硬幣,如果是正麵我就放棄你,如果是反麵,我還要繼續堅持。”

  “這不是耍賴麽?!”程恪驚訝,讚歎:“這招可以。”

  唐影嘖了一聲,表麵淡定,已經在心裏大罵一百遍婊子。

  舞台上的男主角推開女主角的手,一臉疲憊:“你走吧。我不會拋的。別玩這一套了。”

  “最後一次,就拋一次!”

  女主角不依,拽過男主角的手就要將硬幣往他手裏塞。

  推搡之間,硬幣掉落地麵,又好死不死,它竟順著水泥路哧溜溜一路滾到不遠處正看戲的唐影與程恪腳下。

  “啪嗒”躺在二人麵前。

  像是一場光明正大的碰瓷。

  四個人都驚在原地。

  男女主角這才注意到黑暗中站著的另一對男女。唐影和程恪一會兒看著他們,一會兒看向地麵硬幣,女主角踩著高跟鞋噔噔噔跑了過來,嘴上在喊:“別動!別動!麻煩幫我看看正麵還是反麵!”

  唐影白了目瞪口呆的男主角一眼,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利落往地上一照,宣布:“正麵。”

  “真的?”女主角漂亮的臉蛋上露出失望神情。

  程恪也低頭看了看,“確實是正麵。”

  男主角鬆一口氣,“結果出來了,你看,老天都讓你放棄。”

  說完話,又趕緊瞥了唐影一眼。

  有了觀眾,似乎不便耍賴,女主角決定暫時放棄。

  她想到什麽,擰身看了男主角一眼,俏麗宣告:“我剛剛忘記說了,這個硬幣隻能代表今天我是否放棄你!明天,唔,我會再來!”

  “比你以前還會耍賴。”程恪想到什麽,笑了笑,悄悄湊近唐影耳邊調侃一句。溫溫熱熱的陌生氣息忽然撲在唐影的耳朵上,卻在此刻將她驚到炸毛,她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回頭看了男主角一眼——

  他的目光就從來沒離開過自己,本來驚訝的神情此刻已經玩味。臉上似笑非笑,還對唐影挑了挑眉。

  “淦!這下師出無名了。”她在心裏罵。

  舞台劇落幕。

  女主角的背影妖嬈消失在三個人的視線裏。下一刻,男主角推著行李箱,一手插兜走向二人。

  彎彎嘴角勾起,笑了笑,問唐影:“不介紹一下?”

  “你們認識?”程恪驚訝。

  唐影的火氣未散,幹脆靠近程恪,對著麵前的男人介紹:“哦,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一百遍的初戀暗戀白月光意難平,程恪。”

  又指了指那個男生對程恪說:“而這位,剛剛和不知名美女在大街上摟摟抱抱藕斷絲連的…”她幹幹笑了笑——

  “是我的同居室友——許子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