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所以我們的曖昧快到保質期了麽?嗯,今晚。
  唐影是蹬著共享單車回家的。

  不是她不想打車,實在是打車還得等上10多分鍾。她放了話,表情正巧是三分涼薄、三分嘲諷與四分漫不經心,這時候就應該利落離開,給這對男女留下瀟灑背影。而不是在一旁可憐巴巴等著滴滴司機。

  她的背影挺拔又絕決,不敢回頭看一眼,她也幻想過,如果這時候不小心也摔一跤,許子詮會不會扔下那顆肉彈衝向自己,再珍惜抱起?

  隻可惜唐律師天生下盤穩健,健步如飛。 走到下一個路口,刷開單車。夏夜的北京適合騎行,她蹬地用力,耳邊風呼呼吹著,導航裏的女聲冷靜指揮。大概是車舊了,她踩著雙腿發酸,接著很快,這酸澀蔓延到了眼睛,她的眼睛也開始泛酸,在夜裏悄然變紅。

  唐影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9點,她疲憊進屋,甩了包躺在床上。她以前總開玩笑,說床頭的台燈是這個房間最貴的家具,價值10069.99元——

  畢竟上麵的掛墜是10000元的卡地亞:從許子詮手上薅下來的友誼之戒。

  在過去的早睡的遲睡的每一個夜晚,唐影都會輕輕拉下台燈,手指觸碰冰涼戒指,在夜色闖入眼前的時刻,小聲說一句:

  “晚安,許子詮。”

  而此刻,她側過身子,將台燈上掛著的戒指取下,鬆鬆套在指間。

  一路的傷心讓她忽然決定軟弱,比如承認——自己真的很喜歡他。 到家後,仍有期待,唐影又將許子詮從微信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而他此刻在做什麽?和小網紅擁抱、接吻、送她回家?回她家?或者沒回?直接在她的樓道裏暢快打著野炮?

  唐影沒有想太久,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腦內劇場。她心裏一動,迅速接起,甚至來不及看一眼來電顯示,卻在聽到電話那頭“喂”字的刹那,露出失望神色。

  是房屋中介。

  “美女,房子續約那個事情……”

  “怎麽了?” 唐影與林心姿的房子下周就要到期,她已經與中介商量續租已經與中介約好明天去簽約。

  那頭解釋:“我們這房子不是租的嘛?結果房東前幾天回國了,說急著賣房,寧願承擔違約金也要把房子收回……”

  “……所以?” 表情像海潮,一點點從唐影的臉上褪去,留下凝重。

  “這個續租的事情,可能不成了……”

  “那你們現在才和我說?房子下周到期我現在去哪裏找房子哪裏搬出去?!”她著急起來,劈裏啪啦就是一串,同時腦子迅速劃過法律諺語“買賣不破租賃”,一邊抓著手機一邊就翻箱倒櫃翻出租賃合同試圖找到相應條款與對方辯駁。

  “這個……確實是不好意思啊,我們也沒有想到,但不是還有幾天嘛,最近房子好租,美女您搬家最多一天就行,我這邊也給您物色物色好房子……”

  唐影沒再聽了,她認真翻著合同,可惜無論是違約條款還是合同期限,都沒辦法找到論據——對方屬於合法不續租,房屋到期,她就得走人。

  巨大的絕望感向她襲來,她垂了手指,“叮當”一聲,友誼之戒落在地上,滾入了桌角裏。

  她心裏掛念合同與租約,失魂落魄俯下身子去撿,大概是變笨,不小心撞了桌腳,差點掀翻小小桌板,桌上的水杯應聲迎頭砸下,堪堪避開她的頭,墜入瓷磚地麵,發出驚裂撞擊聲,霎時水灑了滿地,玻璃屑四射,似乎也銳利撞入眼睛裏,濕噠噠的地板和褲子,她趴在地上,莫名想要尖叫。好在堅強,她紅著眼,跑到陽台去拿抹布,大概是腳步太急,又濕,不小心一打滑,終於整個人向前撲在落地晾衣架上,衣架傾翻,滿滿的洗好晾幹的衣服、內衣、襪子,樹倒猢猻散刷刷刷落在積了灰塵的陽台地板上。擁抱肮髒。

  狼狽到了極點。

  她已經心灰到麻木,緩慢地爬起,坐在在亂七八糟的地上,一件一件機械地從身下、地上,將落了滿地的衣服襪子內衣撿起,有幾件勾在在了一起,她也不看,就用力扯開,可這幾件衣服像是與她作對,纏纏綿綿死活要黏在一起,像是臭不要臉的Michelle與許子詮。這個比喻太紮心,她更用力去扯,下死力,終於隨著“刺啦”一聲——

  她猛地低頭,發現扯裂的是新買來的真絲吊帶睡裙,那條花唄三期免息分期花了2000元買的剛下了水一次都沒穿過的裙子。真絲的,貴的,新的,毀了。

  花唄卻他媽的還得還。

  這個細長裂痕如同稻草,終於壓死了駱駝,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缺口,讓一切抒發都有了理由,她終於忍無可忍,在一間馬上就不屬於她的老舊出租裏,在一堆重新等待洗滌與清理的衣服堆裏,嚎啕大哭。

  她的哭聲回蕩在破舊的屋子裏,起先有點含蓄,後來逐步奔放,世界被丟到腦後,再後來似乎嚎累了,她抽了抽鼻子,打算哭第二輪。就在抽噎醞釀的間隙裏,她聽見奇怪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

  是手機在地板上執著震動。

  她吸吸鼻子,想著還有什麽事情能夠更加糟心——比如客戶來活了。等她從滿地狼藉中翻出手機,見到來電顯示那一刻,忽然更想哭起來,整顆心盛滿的委屈與酸水,像鼓囊囊要爆裂的氣球,被人狠狠捏了一肚子——

  來電話的人,是許子詮。

  “喂?”她甕聲甕氣。

  那頭默了默,隻有兩個字,“開門。”

  許子詮本來帶著半肚子氣,好不容易打發完那個野路數,就打車來她家樓下,原計劃抓她下樓喂貓的,沒想到她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他見她房間亮著燈,直接上來,又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隱隱約約從屋子裏傳來嗷嗷嗚嗚聲音,他還抬頭四周看了看,以為是這樓太舊,水管漏風。

  見到唐影的時候, 許子詮沒想到她的表情能這麽委屈。

  妝沒卸,但已經花成了一團,穿著寬鬆棉質連衣裙光著腳,雙眼紅腫,抿著嘴可憐巴巴看著自己。他的心猛地一縮,下意識就想抱她,心裏滿滿想對她說的話,可他剛伸手說了個:“我……”,她就嗚咽一句打斷:

  “你們打完炮了?”

  他氣又起,一肚子話咽下,伸出的手改為狠狠推了她腦袋一下:“你滿腦子都是打炮呢?”

  過了會兒反應過來,“微信不回,電話不接,敲門你也聽不見。 原來在家哭呢? ”

  唐影隻顧仰頭看著他,幾分不真實,想伸手戳戳他臉,又忍住。他就像她的電池,一旦出現,她又一點點活絡起來,有了生命力與鎧甲。

  於是電量滿格的唐律師抽了抽鼻子,委屈消失,腔調回來,語氣也變得鎮靜,她抹了抹眼睛:“嗯,對,剛剛遭遇了一場都市獨居女性的常規崩潰,中介說房子不讓續租了,水打翻了,地板濕了,戒指掉進桌角下,洗幹淨的衣服髒了,新買的睡衣扯了……” 她轉身拿了拖鞋讓他進屋。

  許子詮點頭,“因為這些?”

  “不然呢?”她看他:“還有別的理由嗎?”

  “有啊,比如吃一些奇奇怪怪的飛醋。”兩人對視,沒等唐影反駁,他便屈著指頭,揩去她眼角殘餘的淚。然後捏了捏她臉,將她往屋裏推,“來,我先幫你一起收拾。”

  許子詮做家務的樣子像個值日的小學生,笨拙又認真。他們一起擦了地、掃了滿地玻璃渣,唐影將需要手洗的衣服泡進水裏,將機洗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最後許子詮鑽進桌子下,替她找回那枚丟失的戒指。

  他彈去戒指上的灰,用紙擦拭幹淨了遞給唐影:“喏。”

  這枚卡地亞戒指是那次在通惠河邊,他居心叵測吻完了她,她從自己手上順走的。後來在她家樓下,她主動吻了他,他也將她的戒指沒收。圓環交換,是他們旖旎的契約。

  結果此刻,唐影搖了搖頭,說:“你戴上吧,本來就是你的,物歸原主。”

  許子詮僵在原地:“什麽意思?”

  唐影繼續:“許子詮,我想了一下,雖然之前我們有過一些越軌行為。但折騰這麽久,我想通了,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再把戒指帶上,做回朋友最合適。我是戀愛菜雞,不會搞曖昧,搞著搞著就把我自己搞進去。心姿說得對,我和你這樣的老司機玩心很危險,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坐在臥室的懶人沙發上,半仰著頭,一臉堅定看他,宣布一個結果。許子詮愣了一會兒,像是理清思路,然後,他收回手,將戒指放在唐影桌上,又隨手扯了個墊子,在唐影麵前坐下:

  “你想清楚了?”

  她很明確,鄭重看他:“對,我不想搞曖昧了。退一步作為朋友最好。”

  他也點頭,表示了解,回應卻比她還明確,他說:“可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做回朋友。”

  “那你想和我做什麽?”

  她脫口,問完了才覺得這問題對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充滿了挑逗意味,許子詮動了動眉毛,笑起來:“這個問題……”

  她趕緊改口,有些磕絆:

  “不……我,我是說,那你什麽計劃,對於,我們倆?”

  她的脊背一點點挺直,看著他,眼裏有小心翼翼又無法掩蓋的期待。

  可他卻猶豫了:

  “我……”

  這份猶豫被唐影敏銳捕捉。剛剛燃起的希望一點點坍塌下去,她心煩意亂打斷他,“算了,別說了。”

  她早該知道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喜歡撩撥,喜歡誘惑,卻不喜歡束縛與責任。真想和你在一起的人早該在吻你那一刻就握緊你的手,優柔寡斷不過是在找借口,愛你的男人從不舍得讓你患得患失。女人所有對感情的猶豫懷疑與不確定,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這份愛情的答案,本就是一個否定句。

  戀人未滿這麽久,是因為他隻想曖昧。

  唐影懶得多說,起身從桌上拿起那枚戒指,又掰過許子詮的手,打算霸王硬上弓就往他指尖套,許子詮沒想到她直接上手,一邊抗拒,一邊驚詫:“你幹嘛?”

  “戴上!”

  他不肯,她力氣越大,他本坐在地毯的墊子上,被唐影一撲,兩人順勢就往地毯上倒。哪怕人仰馬翻,唐影還是要抓著他的手,雙方像過招一般糾纏,許子詮忍不住伸手直接將她兩隻爪子束在身後,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拒絕我還是勾引我?”

  此刻唐影已經居高臨下騎在他身上,雙手卻被他往後捆著。她掙了掙,沒掙開,隻好伸腳蹬他:“嗯我算是認清你了許子詮,你就是渣啊。喜歡全世界的小姑娘,來者不拒,還人盡可騎。既然不喜歡我,大半夜送上門來做什麽?”

  這個姿勢別扭,腳上不好使勁,軟綿綿踹著他的大腿外側,手卻被他抓著背在身後,怎麽看怎麽像一場旖旎審訊。

  他被她那句“人盡可騎” 震懾住,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我就是想見你。有話要對你說。”

  “表白麽?”

  他被她的直白嚇到,這姑娘永遠不按套路出牌。才張了口,就聽唐影麵無表情接著說:“許子詮,不是表白就別說了。曖昧的話我不想聽。撩撥是有賞味期限的,偶爾玩一玩可以,但隻要過了保質期,再繼續,隻會讓人惡心。”

  他仔細體會了一會兒這番話,“所以,我們的曖昧快到保質期了麽?”他看著她眼睛。

  “嗯。馬上就到了,今晚。”唐影很認真:“所以我不想再聽什麽’想見你’、‘我想你’,不想再接受作為戀人未滿的任何親昵與關心。我希望聽到的,要麽是我們在一起,要麽是就做回朋友好不好。做朋友或者做戀人我都行,但如果你還想曖昧,那麽我膩了,寧願換一個人繼續。”

  許子詮沒說話了,他一手撐著地毯,另一手捆著她的手腕。他想了想,鬆開手說,“你……先從我身上先下來吧。”

  畢竟這個姿勢,實在不適合繼續做朋友,也不適合繼續表白。

  唐影的手中還拽著那枚友誼之戒,她沒坐回沙發,也是扯了一枚墊子,坐在許子詮身邊。她將友誼之戒遞給他。

  接或不接,是他的答案。

  許子詮看了很久,最終歎一口氣,拿起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承認:“是,你說得對,我之前就喜歡隨便撩撥小姑娘。”

  唐影震驚看他。

  他又說:“而且我也不敢輕易和人確定一段關係。我怕負責,我怕麻煩,也怕受傷。”

  “你叫我渣男,其實沒錯。說好了做朋友,我卻總是來誘惑你,我吻你、撩你、暗示你,卻遲遲不確定關係。我確實挺渣的。”

  “之前你放我鴿子,我耐不住寂寞,就約別人吃火鍋。撲上來的小姑娘即便我不喜歡,可礙於麵子和禮貌,我也不會忍心讓她難堪。”

  “我記得一開始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好幾年不戀愛,或許是愛無能,不知道如何建立一段親密關係。”

  ……

  他自顧自,說了個徹底。

  她愣在原地,心更灰。

  許子詮一邊坦白,一邊上前,最後用那隻戴了友誼之戒的手拉住她:“隻是唐影,全北京有無數個漂亮姑娘、我每天上班、工作、刷朋友圈、刷微博、看綜藝,都能見到無數漂亮姑娘。這個世界上新鮮又好看的妹子太多了,看都看不過來,我這種渣男應該一個接一個撩撥過去的。可為什麽我現在,對她們一點興趣也沒有,偏偏隻想著你? ”

  他說,“唐影,我知道我缺點很多,有一些事我需要慢慢學,我本來想讓你給我一些時間,但如果曖昧的保質期就在今晚,如果一定要一個選擇,那麽,我告訴你我的答案。”

  他取下脖子上掛著的銀色鏈子,鏈子上是一個小小的圓環。他將圓環取下。

  是她的那枚卡地亞。

  他苦笑歎一口氣:“不知道未來我會不會搞砸它。但,總比現在就搞砸了好。”

  抓過她的手,將戒指套在她指尖:

  “戒指的意義還是恢複本身吧。之前是友誼之戒,以後……”兩隻帶著對戒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扣,他聲音低低,問她:“以後是情侶戒,好麽?”

  ……

  夜色在窗外輕輕呼吸,小小臥室的光從窗簾中暈出。窗外的老樹枝幹被風吹得沙沙,樹蔭遮蔽一角月亮。夜晚的星星那麽多,可我們隻能看到月亮。從月亮的位置往窗子裏望去,可以看見一個男人與女人的身影。他們麵對麵坐在地上,他輕輕扣住她的手。

  唐影愣了好久,才像反應過來一般,看著許子詮:

  “你一直把……這枚戒指掛在項鏈裏?”

  “對啊。”他點頭,嘴角彎彎笑起來問她:“很感動?”

  “唔…”她低下頭,的確是感動,但是還是決定誠實:

  “其實……有點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