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節
  我被警察帶走。做完筆錄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我回到家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後來我才知道那被捅傷的人並沒有死,昏厥的主因是暈血,而且他也隻是受了輕傷,沒被捅到要害,就是血淌得量大點,吃點紅棗就不回來了。於是我覺得這事情就沒我想象中那麽棘手了,我聯係到那個孩子的家長,提出要金錢賠償賠,對方家庭在附近某市擁有數十個地下黑煤點兒,說是根本不差這點錢,但覺得整個家族的顏麵都被鄭礪山那一刀子捅沒了,所以務必得要鄭礪山受到法律的嚴懲。慶幸鄭礪山當時剛十七歲,最後判去少管所關十個月。我上網查了查資料,覺得少管所環境還可以,隻需要幹幹輕活,聽聽思想品德講座,還可以上課。鄭礪山換上犯人服的被推搡著往外走的時候,他看向我,我勉強笑笑,對他做了個嘴型:好好學語文。

  我把我南方的公司關了,回到生我養我的城市。我南下不多不少賺了一筆,我不是不知饜足的人,夠活得滋潤就夠了。有了別克,還想什麽法拉利呢?

  除夕當晚,我從我爸媽那裏吃完年夜飯回家。剛從地下車庫走出來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在尾隨我。等我走到單元樓門口,一個黑影從角落竄出來,多少還是嚇了我一跳。

  那人手裏拿著七八個禮盒,黑影落在雪地上像雕的展翅。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近乎直角的躬,說:“叔叔,您好,對不起。”

  等他抬起頭,我才發現是那個同鄭礪山一起進偏巷的小流氓,我尷尬笑了一下,說:“鄭礪山還關著呢。今年九月才能放出來。”

  年輕人說:“叔叔,我是來拜訪您的。”

  我打開樓下的防盜門,他也不客氣,跟著擠進來。我手臂攔了一下,說:“我沒請你來我家做客。”

  那人像是被人橫眉冷對慣了,點頭哈腰道:“我幫您把禮品送上樓,送完,我就走。”

  我最後還是讓他進了我家,他恭恭敬敬把盒子依次擺好,一邊擺一邊抑揚頓挫地報名:“人參!鹿茸!!蜂膠!壯陽酒!腦白金!血橙!”

  等他擺完,還是沒有走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還想給我上柱香。他很局促地瞄著我,我也回以對視。不過十秒,他就紅著臉敗下陣來,局促地說:“叔叔,鄭礪山是被冤枉的。人,是我捅的。鄭礪山他幫我扛事兒了,現在他在兄弟們之中聲望很高。”

  我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過濾嘴朝下,一下下敲著煙盒,我說:“那應該你進去蹲著,把鄭礪山給換出來。”

  他點頭稱是,又說:“但是現在也沒辦法了,這事本來可以私了的,您不該報警。不過我們又報複了那小子。”

  聽他埋怨上我了,我有些不快,我說:“人家不都被你拿刀子捅了,你還報複人家什麽?”

  他說:“我們一哥們兒把他們家黑煤窯實名舉報了。本來那些私煤窯安全性也不達標,我們這麽做也是為了‘救人一命,創造七級浮屠’。”

  我懶得理他,就站起身打算送他出門。臨了,我問:“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

  “我們都知道您家。前兩年,你去南方的時候,我們幫派經常來您這兒開組織大會。”

  “沒在我家殺人吧?”

  “還沒。”他麵露羞澀,踩在我家門框,邁不出去的模樣,一隻手忽然朝自己腰帶摸去。反正不知道從哪摸出來的,他把一隻紅包塞給我,語氣很尊敬,“給您的壓歲錢。”之後,他腳底抹了油就跑了。

  九月,我去接鄭礪山。他看著又結實不少,他從外表看來已經是成年男人了。看到我以後,他咧嘴笑了。他說:“爸,你還沒變樣。”

  我說:“我老了,”

  他摸了摸我的臉,他的掌心變得有些粗糙,說:“你沒有。”

  我說:“等會兒回家先個洗澡,一身都是晦氣。有沒有什麽想吃的?爸爸給你做。”

  鄭礪山說想吃“曹老頭”,我就直接帶他過去了。原先鐵皮房那片已經被拆得一幹二淨,林立而起的玻璃大廈吞沒了泥土裏的燒烤、補膠和氣門芯的氣味。曹老頭像一道海浪那樣撤回城市幽邃而不為人知的暗處,我開車在窄道上拐來拐去,找到被城建部門遺棄的棚戶區,在夾心的一戶平房裏找到還在營業的“曹老頭”。現在裏麵要比鐵皮房開敞不少,我和鄭礪山在一張鋪了油膩塑料墊布的桌前坐下,朝好久沒見的曹老頭招招手。我和鄭礪山異口同聲:“多加孜然。”

  吃的時候,他還是習慣用尖頭把我挑下來的肥肉吃掉。我心情不錯,說:“對了,最近我女朋友最近住咱家,你嘴甜點兒。她大你沒幾歲,別叫阿姨,叫姐。她在國際高中教聲樂,有時候在家裏練聲,你聽見了就誇好聽就成。”

  鄭礪山表情晦暗下來,說:“那我不回家住了。”

  “那你想住哪去?還和那一幫臭小子瞎混?”我氣得差點拍桌子,父子重逢的欣悅感蕩然無存,我又說,“我看電線杆上有貼一個專治問題少年的電療廣告。要不把你送去好好電一下?”

  鄭礪山難堪地譏笑一聲,說:“爸,你沒看錯過我,但我真的是就是你所認為的那種人。我不像媽,也不像你,我不是你們的親生骨肉,我就隻擅長暴力。就像你天生擅長玩女人。”

  我歎口氣,說:“那不是‘玩’,而且,我還擅長很多事。”

  鄭礪山頓了頓,說:“爸,對不起。”

  “別叫我‘爸爸’了,以後叫我‘叔叔’吧。”我有點吃不下了,幹脆站起身。

  鄭礪山愕然,嘴唇顫抖幾下,才說:“行,你開心就成。”

  我心裏發悶,轉身就走。出來以後,我氣得直抖,偎著牆吸煙。鄭礪山追出來,見我沒跑遠,又靠過來,沒叫我“爸”,也沒叫我“叔”,他從褲兜裏掏出打火機給我點火,然後從我煙盒裏自己扒拉了一根,然後湊過來,用我的煙身點燃他的。他含糊不清地叫我的名字:鄭禕。

  我彈彈煙灰,猛吸一口,之後才說:“我打算戒煙了。”我其實想說,當我沒生過你,但忽然想到他就不是我親生的。

  我把煙頭扔到地上,用鞋跟蹭了兩下,終於說出那句話:“當我沒養過你。”

  那天之後,我整整四年都沒再見過鄭礪山。偶爾在劉小萍的忌日,我去墓地看她,碑前有人在我之前擺過時令水果,我告訴她我戒煙成功了,還告訴她我打算再婚,但因為對象比她年輕漂亮,為了不讓她吃醋,我就沒對著她過多贅述了。

  在我婚禮前一周,我被人拿黑布袋子套了頭,腰部抵著把匕首,大力推上一輛轎車。我問,你們是不是綁錯人了?我不是鄭礪山他爸。駕駛員和副駕駛嘀咕兩聲,大概是互相詢問對方鄭礪山是誰。我被人三次轉手,最終被捆起來塞進一個黑暗的房間。匯集了一些信息的我勉強拚湊出事情起因,有個很風光但是見不得光的黑幫,近期提拔了一個倒戈的副手,副手對代號為“教父”的老大感恩戴德,得知“教父”喜歡搞老男人,就網羅些老婊子送給他玩,聽說‘教父’曾經惦記過一個人,於是越俎代庖地安排了一番。我隻辯解了一句,有特殊癖好也不能強搶民男啊。之後,就被人拿擦車的抹布堵上了嘴。

  我在暗房的床上,蚯蚓似的扭動。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開燈的閥響,然後一個略使我熟悉的雄厚磁性男聲對門外說,他半小時就能辦完。之後,那人走過來,直接上手扒我褲子,我穿著一條運動褲,鬆緊帶一扯屁股就光出來了。可能因為我不住掙紮,他一個大巴掌拍向我後臀,示意我老實點。

  我在床上翻滾,竟然不慎跌到地板上。他把我抱起,重新動作起來。脫去我上衣的時候,套頭衫的領口把黑頭套拉扯掉了。鄭礪山沒想到是我,我也沒想到是他。他將我嘴裏塞的餿抹布取出來,怔忡地叫了聲:“爸?”

  “教父?”我沒忍住,竟在這尷尬的重逢裏笑出聲。

  他臉上有點泛紅,說:“他們胡亂叫著玩兒的。”

  “趕緊解開我吧。”我又在那張紅床上扭動幾下。鄭礪山輕笑兩聲,他變化不小,臉上橫亙著一道顯眼的刀疤,從左眉頭一直橫劈到鼻梁右側。他其實稱得上個英俊的男人。隻是我沉湎於我自己失去的孩子,我總覺得那個不存在的要比他白淨、好看、聰明和厲害。

  我這才發現他眼中有濃鬱的醉態,應該方才喝了不少。我坐起身,緩和了一下語氣,還蜷起腿試圖掩起我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