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番外一】婚前恐懼症1
  “小賤.人,過來!”

  “奧森克的狗,來汪兩聲。”

  “是還沒挨夠打麽?跪下!”

  一聲又一聲或惡意或惡心的話語充斥在耳畔,如夢魘一般緊緊地壓在溫斐身上。

  漸漸的,他的呼吸越發急促,整個人在夢裏竭力全力地掙紮,卻根本逃脫不掉那些人的糾纏。

  “阿斐!阿斐!”是誰在喊他?

  展逐顏打開床頭燈,驟然亮起的燈光打在溫斐滿是汗水、一片煞白的臉上。溫斐猛地坐將起來,驚魂未定地看著展逐顏,未能聚焦的瞳孔裏一片遲鈍的茫然。

  出於本能,他往身後退了一退,可這樣的退避如針尖一般刺痛了展逐顏的眼。

  “怎麽了?又夢到以前的事了麽?”展逐顏難掩心疼地看著他,溫聲問道。

  溫斐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扭過頭去看了看窗外。

  天還未明,層層疊疊的光泛上來,折射出魚肚般的淺白色。光與暗沒有明確的分界,相互暈染,匯合成一種誰也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屋內雖是恒溫,可溫斐卻似乎察覺到了屋外的冰冷,像是一個人僅著單衣行走在冷風中,刺骨的風從鏤空的衣料裏穿透過去,皮膚變得冰冷,即使努力擁抱自己,也無法使身體再溫暖起來。

  但即使這樣寒冷,還是有冰冷的雨從天而降,落在頭上,讓那冷更添一分,透骨而來,好似要將人僅有的一絲溫度都要剝奪掉。

  溫斐紊亂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他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冷汗帶來的涼意裏,終於辯清了眼前的男人。

  不是那間監獄,也不是那些過往。

  他回來了。

  他動了動失卻血色的唇,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泥雕木塑的一樣苦澀。半晌,他才終於讓那幾近罷工的聲帶重新運作。

  “我剛說了什麽麽?”溫斐這樣問。

  展逐顏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尷尬,他幾次三番想將話吞進肚中,甚至可以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編造一些適合的話繞開這個話題。

  但終究是對溫斐的忠誠蓋過了這些衝動,他說了實話:“不要,還有滾……”

  雖然早有猜測,但聽到展逐顏的回答時,溫斐還是難以抑製地陷入了沉默裏。

  展逐顏並沒有打擾他,就在溫斐差不多要僵化成一座石像的時候,他開了口:“要再睡一會麽?還是……”

  溫斐搖了搖頭,並在他準備靠近的時候躲開了。

  展逐顏僵硬了片刻,將停在半路的手緩緩收回。

  他與溫斐隔得很近,一抬手就能碰到的距離。可這一刹溫斐將他自己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封閉的個體,於是他們之間,便瞬間隔開了千山萬水。

  “我去給你熱杯牛奶。”展逐顏沒有再魯莽地打擾他,而是轉身下床,穿好鞋子離開了臥室。

  清水衝刷著杯壁,發出陣陣激越的聲響。

  展逐顏垂目看著杯中的水流,眼睛裏宛如沉著江海翻著波濤,又仿佛藏著暴虐的野獸。

  在樊瑞達被海曼一行人抓住、失去自由的時候,他就因為溫斐持續抗拒的原因,嚐試過恐懼療法,逼溫斐直麵那些不願回首的東西。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治療獲得了一定的效果。溫斐的欲望不再需要淩虐和暴力來喚醒,細水長流和溫柔體貼同樣能讓他感覺到舒適。

  溫斐對於過往也有所釋懷,可今夜的事卻也讓展逐顏明白,那些痛苦與困擾並未完全結束,他們潛藏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窺伺著他的愛人,一找到機會就會竄出來,猝不及防地咬溫斐一口。

  身體的傷已經好了,可心裏的還沒有。

  而讓展逐顏倍感痛苦的是,他能觸及溫斐的身體,卻無法鑽到他靈魂中將他護衛。甚至說,如果要將這些噩夢的追根溯源,罪魁禍首也不過是曾經那個愚蠢而自大的自己。

  玻璃杯被他洗幹淨,拽在手裏。

  他並沒有無能到要用暴力來發泄的程度,可這一次,強烈的無力感令他對自己心生憎惡。

  廚台發出的機械音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他轉頭看了一眼,發現之前燒的水已經開了。

  他端著泡好的牛奶回到房間時,才發現床已經空了,溫斐已不知去向。

  溫斐並未走遠,展逐顏很快就尋到了他的蹤跡。當展逐顏看到溫斐的時候,那人正坐在別墅區右側的高台上,抱著膝蓋靠在聳立的假山上,靜靜凝望著低矮處的一汪藍色湖泊。

  溫斐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睡衣,原本高大的身體蜷曲成一團的時候,像極了山洞裏自行舔毛取暖的困獸。

  別墅區背山臨水,是展逐顏照著溫斐的喜好挑的。

  湖泊麵積占了別墅區的三分之二,用肉眼去看時望不見邊際,像極了海。

  展逐顏的腳步聲一靠近時,溫斐就聽了出來。

  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去看,隻是保持著看水的姿勢,又好似隻是神思放空,什麽也不想管。

  展逐顏抬手,用修長白淨的手指解開紐扣,脫下外衣,將衣服披在了溫斐身上。

  帶有展逐顏溫度的衣服勉強抵禦了外界的寒冷,可溫斐知道自己此時一身都是涼的,那丁點熱度根本沒什麽用。

  展逐顏在他身側蹲下來,與溫斐保持著同一高度。

  他沒有粗魯地打破沉默,隻是默默地待在那,等發現溫斐麵色稍稍緩和的時候,才伸出雙手將他環在臂彎裏。

  兩個人的腦袋靠得很近,展逐顏用幼獸依偎的姿態,磨蹭著他的頸側,輕聲問他:“外頭冷,要回去麽?”

  溫斐小弧度地搖了搖頭,卻依然沒有開口。

  展逐顏便又靠近一些,直到兩個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才滿含誠摯與歉疚地說:“都是我的錯。阿斐,那些都過去了。”

  溫斐木然地轉動臉龐,因為展逐顏的靠近,他的麵上也恢複了些許溫度。他緩緩伸出手,湊到展逐顏胸口。

  那人解了外衣後,裏頭也隻穿了件單薄襯衫,隻是他的胸膛是暖的,那顆心髒在他胸膛中起搏跳動,縱使隔著衣物與胸膛,也好似能一下蹦到自己手中。

  溫斐動了動僵硬的腮幫子,問他:“你怎麽也出來了?”他似乎隻是隨口一說,並不在意展逐顏回不回答。

  曠久的沉默後,他眸子裏浮現出一種混亂與清醒交雜的神色。

  他好似一個沒有痛覺的人,任由自己重新揭開傷疤,問了展逐顏一句:“當初……為什麽要把我送進去呢?除此之外,真的別無辦法了麽?” 他輕輕地,將這句軟刀子從齒間吐出來,任它鋒利的刀刃割傷自己的唇舌,再染著血刺入展逐顏胸膛。

  這一句輕飄飄的話落下,卻好似千鈞巨石一般,壓在了展逐顏肩上。他驀然收緊雙臂,直到溫斐因這份過度的擁抱發出輕微的不適的嚶嚀聲,才終於停下。

  短短瞬間,他的嗓音便好像啞了一樣,明明沒有哭聲,卻比哭嚎更能洞穿人的靈魂。

  他的回答在咽喉裏跌宕,幾經破碎,終於在離口時成聲,他說:“對不起,我那時隻想要你好好活著。”

  送進去,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可危機四伏的外界,又哪比地獄來得容易。

  奧森克為皇室直屬,四大家族不得擅入。他以為的安全倒置成了地獄,也終因一念之差,導致這麽多年的離別與折磨。

  十六年,於他而言還有信件以作支撐,可於溫斐來說,每一天都是被踐踏在腳底,隕落成泥。

  他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讓那些陰影遠去,可要是能選擇,就算讓他自己承受侮辱與折磨,也好過動他心尖上的肉。

  溫斐終還是被展逐顏抱了回來,即使回來的路上溫斐依然寡言少語,整個人呈現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他裹著被子,捧著展逐顏為他熱好的牛奶小口啜飲。他坐在充滿暖黃色光暈的房間裏,等著去煮薑湯的展逐顏回來。

  毛球在係統裏打開了一包零食,嘎嘣嘎嘣地吃了起來。他們這些隱態生物雖然不用睡覺也能生存,卻同樣能享受睡眠帶來的安逸與快樂。

  天照在展逐顏蘇醒的同一時間醒了過來,一個合格的智能本也也應該高度配合宿主的作息,以便更好地提供服務。

  毛球毛茸茸的小臉上充滿著人性化的表情,如果一定要找個詞來形容的話,那種表情應該可以被稱之為:深思。

  毛球因天照的到來,非常慷慨地主動分出半片薯片給他,並在之後將袋口迅速捂嚴,以防天照在他不注意的情況下偷拿。

  他在不間斷的咀嚼聲裏,對天照道:“我覺得為陷入感情糾紛的宿主排憂解難,應該被列入一個合格的高級智能的必修課裏。”

  “嗯?”天照明顯沒懂。

  “我宿主還沒有完全從過去裏走出來。”毛球抱起旁邊的果汁杯,叼著吸管猛喝了一大口,道:“人格的融合讓他重新有了情感,卻也給他帶來了困擾。”

  “嗯?”

  “如果有時光機就好了。”毛球拿小爪子擦擦嘴,看著屋外的天色,對著杯子裏咕嚕咕嚕吹起氣來。

  氣泡嘭嘭地接連破碎,仿佛一場盛世的幻影。

  溫斐喝完了牛奶,又連著灌了一整碗薑湯,被風吹得有些麻木的身體才終於回暖。

  展逐顏陪著他喝完一碗,放下空碗後,又拿起毛巾來幫愛人擦了擦臉。

  身體暖和後,之前被打斷的睡意也卷土重來。

  溫斐本以為隻是自己想睡,結果一看展逐顏,發現他也是眼皮子打架,一副恨不得撲到床上來的模樣。

  這家夥,到底熬的是薑湯還是蒙汗.藥啊?

  溫斐帶著這個疑問,沉入了夢中。

  “中校溫斐,有人指控你因為口角爭鬥,殺了你的一個同僚,你可認罪?”

  怎麽又是這鬼法庭。老子都不當軍官了怎麽還審判我。溫斐心想。

  因為當初那場審判實在太讓他意難平,連展逐顏的話他都能倒背如流,無非就是“並非如此,法官大人,那天我待在家裏處理公務,並未見過溫斐先生,我的下屬可以為我作證”而已。

  他下意識把腦子裏的話按著展逐顏的語氣說了出來,可剛說完,他整個人就愣住了。

  原因無他,這出口的聲音,實在熟悉得有點過分了。

  還不是他自己的,倒好似是展逐顏那廝的。

  溫斐在不解中睜開了眼,入目處果然是那該死的莊嚴的軍事法庭。

  但是稍微有點不太一樣……

  自己這回站的,怎麽是證人席?

  溫斐一臉懵地大張著眼看了過去,發現律師團正在交頭接耳,幾位法官也在竊竊私語。

  旁聽席裏一片喧嘩,被告席上的自己,同樣是一臉懵逼。

  不對不對,每次他做夢夢到這一幕的時候,他自己都在旁聽席上,怎麽這回還是升級成證人了?

  展逐顏那狗東西呢?

  等等……

  溫斐在左看右看數次之後,還是沒能找到展逐顏的身影。

  而那被告席上一臉懵逼的溫斐,反倒對著他愣愣地做了個口型:

  “阿斐?”

  你媽的,展逐顏你媽的,老子變成你了嗎?

  溫斐第一時間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有痛覺之後,便退後一步,拿著證人席上的銘牌看了又看,確定寫的是“展逐顏”後,還猶自有點不敢置信。

  他在萬眾矚目之下按著欄杆從被告席裏翻出來,湊到被告席的某位貴婦人麵前,對著她伸出了手:“這位美麗的小姐,可以借個鏡子給我麽?”

  展逐顏也很懵逼,當他看到被告席上做出那般古怪舉動的自己時,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跟阿斐靈魂互換了。

  因為證人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原本準備宣判的法官都愣住了,手裏的小錘子半天沒能敲下去,甚至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是定罪的好,還是暫時休庭的好。

  在拿著鏡子仔仔細細端詳了自己的新臉蛋後,溫斐得出結論,他好像的確把老展這家夥的身體給占了耶。

  他難掩興奮,連腳步都不自覺地打著飄。好似辛苦為地主家做活的老長工,做牛做馬忍辱負重多年,突然遇了革命軍,翻身農奴做起了主人。

  真他媽的揚眉吐氣!

  他倏地一下蹦回證人席,所幸他跟展逐顏身高相差不大,操縱這具身體時不會太不適應。

  他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好似中了幾千萬銀河幣的大獎一樣。

  就連展逐顏那句讓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偽證辯詞,此時都顯得格外讓人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