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風落笛聲寒(三十一)
  聽了他這樣的話,比親耳聽到他說恨自己還要難受。

  “我……”聶如咎想對他說出曾經的誤會,可來來去去,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落水的事……”

  聽他說起這個,風袖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這麽久的事,你竟還記得。我那時怕你受罰,自己承擔了。當真傻得很,你一個王爺,我一個下仆,你又何必要我來護呢。”

  聶如咎一時差點哽咽。他糾結了那麽久,以為他歹毒,卻原來,隻是一場誤會。

  可真正將他們推到這個境地的,並非誤會,是他自己。

  聶如咎看著他的臉,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他。他的手指都近在眼前了,風袖依然半點反應也沒有。

  也是,他盲了。是他的過錯。

  當日明明有千萬種選擇,他偏偏要選這種。若非真相大白,他也許一輩子要陷在恨他的泥沼裏,一輩子用那般汙濁的心思揣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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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如咎顫顫地收回手,卻又伸到腰間,將那笛子取了下來。

  他像一個要將自己心愛之物拱手讓人的無能之人一樣,將那笛子放到風袖手中。

  “這笛子我強占了多年,也該物歸原主了。”聶如咎道,“當初荊憶闌將它輸給我,我不想還他,便借由所謂的人情一說,吊著他,不肯還他。但現在他既然跟你在一起了,這東西你便替我還給他吧。”

  風袖聞言,渾身一震,像是突然被扔進了無邊無際的迷瘴裏,又像是被人一棍子從睡夢中打醒。

  他顫聲問:“你說這笛子是誰的?”

  “荊憶闌的啊。”聶如咎見他臉色難看的得緊,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卻還是說了實話。

  風袖覺得自己似乎漏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心抽痛起來,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你說他在哪?”他又問。

  聶如咎怔怔地看著他,見他似痛得厲害,好像在遭受什麽莫大的痛楚一樣。他連忙扶住他,見他依然渴求著一個答案,便回答道:“他不是就在你那鋪子裏麽,你不知道麽?”

  鋪子裏,他的鋪子裏何時來了個荊憶闌,他怎麽不知道。不,的確來了一個,那人是個啞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風袖顫著手抓住聶如咎的衣袖,繼續道:“他有沒有說過這笛子從哪裏來的?”

  “未曾,他隻說這是他很重要的東西。”

  風袖陡然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難怪。難怪荊憶闌之前為了冷風盈,親手將他送去取眼睛,卻在那之後轉了性,突然對他好了起來。

  聶如咎還準備說什麽,卻見風袖口鼻之間突然湧出血來,那麽猛烈的姿態,仿佛他頃刻之間心肺俱裂了一樣。

  就在這時,一旁衝出個人來,將風袖從他懷裏搶了過去。

  “風袖……”荊憶闌見此情景,哪裏還顧得了裝啞巴,直接便開了口。

  先前他裝聾作啞,多靠藥物,後來他覺得藥物終究有害,便換成了點自己啞xue,可現在他心緒大亂之下,竟直接衝破了xue道,對著他發出聲來。

  那聲音雖是荊憶闌的,氣味卻是那啞巴的。風袖也終於明白,聶如咎的話並沒有騙他。

  原來荊憶闌一直都藏在他身邊,還藏了這麽久。

  可他藏在自己身邊又有什麽用呢,那一日能那般果決地放棄他,現在又來找他做什麽?

  他一張嘴,血便源源不斷地從他口裏湧出來。

  冷羌戎傾盡全力為他構造的那一層障壁,在他大驚大怒之下,便直接破了。

  荊憶闌忙掐住他脈門,為他輸送內力。

  風袖的身體雖痛得幾乎要裂開,可他的腦子卻是清醒的。他想到了幼時那個地窖中的小孩,想到了那短暫的陪伴,想到他對自己許下的定會回來的承諾。

  他以為那個小孩是聶如咎,所以在落水之事發生之後,他怕聶如咎出事,將那罪責擔了下來。

  可誰能想到,原來那個人竟然是荊憶闌。

  他沒有回來,還將自己給他的笛子給了別人。

  自己以為的溫暖,竟然隻是他的彌補。究竟是他根本沒把當初救他的自己放在眼裏,還是他明明知道一切,卻又不遺餘力地繼續傷害他?

  血從他嘴裏流出來,淚又從他眼眶裏湧了出來。

  他終於在旁人麵前哭了出來,他也不想,可他忍不住。

  他這一生,從頭到尾都在渴盼著別人的救贖,可誰能救他,他們都在傷他,一次又一次,連這最後一點活著的機會都不給他。

  “風袖……別睡,不要睡……”荊憶闌看他雙目沉沉,隱隱有撒手而去的架勢,嚇得連聲音都去了調。

  他隻不過離開了一會,為什麽就變成了這樣?

  聶如咎也被嚇得夠嗆,他看著荊憶闌在為風袖輸內力,可他卻根本插不了手。

  “他怎麽了,這是怎麽了?”聶如咎問。

  荊憶闌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帶著血紅,比那日懸崖時所見的還要絕望。

  等到荊憶闌傾力護住他心脈的時候,風袖已經徹底昏了過去。

  荊憶闌片刻也不敢耽誤,抱著風袖便往回走。

  “你去哪裏?”聶如咎忙追上去,問。

  “去盛京,去找我父親。”荊憶闌小心地抱著風袖,像是生怕他磕碰著一樣。

  “我有馬車,我去牽了來。”風袖這樣,聶如咎自然不敢袖手旁觀,登時便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兩個人一個牽馬,一個抱人,很快便將風袖送上了馬車。

  馬車帶著他們三人飛快往盛京的方向跑去,爭分奪秒一般,搶的是時間,爭的是風袖這條命。

  荊憶闌看著失去知覺的風袖,看著他唇邊來不及擦拭的血跡,看著他麵如金紙的模樣,終於知道何謂悔不當初。

  若他當日多生出一分仁慈,若他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意,將那金蓮給了他,他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局麵。

  現在他心將碎未碎,已是命懸一線。

  六瓣金蓮一甲子才能開出一朵,如今他又有什麽辦法來拯救他?

  荊憶闌捉起他的手來放在自己頰邊,感受著那溫熱的觸感,登時便落下淚來。

  【係統提示:支線人物荊憶闌喜愛值+10,後悔度+8,當前喜愛值90,後悔度96。】

  聶如咎自知自己做錯了事,連話也不敢多說,老老實實地坐在前頭駕馬。

  等到月上中天時,荊憶闌才終於從車廂裏走出來。

  即使是晚上,他們也沒有停止趕路。

  馬依然帶著馬車在跑,隻是比起白日來,到底還是要慢上不少。

  “他怎麽了?”聶如咎顯然被嚇得不輕。

  “十日碎心散。”荊憶闌淡淡吐出這幾個字。

  “還沒解?”聶如咎驚詫道。

  荊憶闌瞪他一眼,顯然半句話都不願多說。

  聶如咎也自知失言,他囁嚅了半天從,才對他解釋道:“我見風袖麵色紅潤,半點不見中毒跡象,以為他已經好了。”

  “從未好過,隻是冷羌戎犧牲了自己,吊住了他的命。”

  “冷羌戎,風盈的父親?”

  荊憶闌點點頭,又補充道:“也是風袖的父親。”

  “風袖他……是冷羌戎的……”

  “是。”荊憶闌就回答了一個字,可聶如咎也明白了。

  聶如咎想起風袖的遭遇,朝馬車裏看了一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今日算是犯了大錯了,風袖會變成這樣,跟他脫不了幹係。

  自風袖昏迷起到現在,他的手裏一直都攥著那玉笛。荊憶闌方才花了好大力氣才掰開他的手,將那笛子係到他腰上。

  “你告訴他這笛子是我的了。”荊憶闌這話像是在問,又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聶如咎隻好點頭。

  “難怪他會這樣。”荊憶闌垂下頭來,道,“是我對不起他。”

  “為什麽這麽說?”

  荊憶闌仰頭看著天上明月,道:“他還小的時候,曾經救過我一次。這笛子便是他給我的信物,我卻將它輸給了你。他將你錯認成我,我卻又將冷風盈錯認成他。”

  他將他們的往事三言兩語概括出來,光是聽他的聲音,根本猜測不到他心中是怎樣的翻江倒海,又是怎樣地難過。

  聶如咎聽了他的話,訝異之餘,也生出些嫉妒來。他本以為他與風袖是兩情相悅,原來還藏了這麽一層理由在裏麵。

  “那毒還能救麽?”聶如咎又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荊憶闌搖頭,接著他又將兩指並攏,吹了個呼哨。

  不多時,從夜空裏飛了隻鷹過來,正落在他手臂上。

  荊憶闌登時便扯下自己一截衣服來,拔出殘燼將手指在上麵一抹,以血書寫起來。

  聶如咎湊過去看,發現他是在給仇寄寒寫書信。

  “風袖情況危急,他等不起。我得讓父親早做準備,看能不能從娉婷那裏拷問出有用的東西來。”他寫好之後,便將那血書綁在鷹隼腳上。荊憶闌手一抬,雄鷹便展翅飛去。

  “你現下喊娉婷仙子,倒是直呼其名了。”聶如咎思維比較跳躍,竟在這時來了這樣一句。

  荊憶闌沉吟片刻,道:“她殺我生母,毀我所愛,裝作善人模樣在我身邊待了那麽多年,我對她又能生出什麽尊敬?”

  聶如咎一想也是,便也不再繼續這個問題了。

  不繼續發問,這漫漫長夜裏,便隻剩下回憶可以支撐。可聶如咎一回首,才發現自己這半生裏,竟處處都是錯事,一時間連回憶都失了興致。

  他見荊憶闌時不時往車廂裏看,知道他對風袖也在意得緊。隻是……

  “對不起。”聶如咎突然說。

  荊憶闌望向他,聶如咎便又厚著臉皮道:“若不是當初我執意讓你救風盈,風袖也並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荊憶闌道,“就算你那時並未說那番話,我也極有可能做出一樣的選擇。”

  “為何?你既然當日能舍棄風袖,為何現在又這般姿態?”聶如咎不解道。

  “也算是當局者迷吧。我以為我與風袖之間,隻有承諾和虧欠,以為我心中所愛之人是冷風盈。我那時想著,我雖然欠風袖的,可三年來我對冷風盈也許下諸多承諾,定然是不能看著他去死的。可我做出那樣的決定之後,以為風袖跳崖了的時候,才終於明白。不管他是不是當初救我的那個人,我愛的人,一直都是他。我與冷風盈之間,說是愛情,倒不如說一種求而不得隨在身側的執念吧……但偏偏是這絲執念,擾亂了我的判斷。”

  荊憶闌將他當初的心思細細地剖析給聶如咎聽,而聶如咎光是聽著,都能想象出他當初有多麽地矛盾。

  “可我卻是忘記了,霜淩劍法使我無法動情,可我與冷風盈相處三年以來,一次都未發作過。可風袖來了之後,我的心便亂了。”荊憶闌的聲音很平靜,但他每次說到風袖名字的時候,語音都會變得很溫柔,“我起初厭惡他,輕視他,後來便可憐他的遭遇,欽佩他的樂觀,直到我抱著他回去,導致他失明,這份感情便醞釀成了歉疚。我那時仍然不知,當我遍尋不得時,才終於明白,原來我已然愛上了他。隻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荊憶闌又問他:“你說我變得快,那你自己呢,當初你一力要救冷風盈,如今怎麽跑到鷺洲來了。”

  “我……”聶如咎動了動嘴,想要說,卻最後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他與風袖的恩怨情仇,藏在他心裏就好,並不需要說給別人聽。況且他欠風袖的,比荊憶闌隻多不少,就算說了,也對現在的局麵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爹能救他麽?”聶如咎沒得話講,便隻能生硬地岔開話題。

  荊憶闌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仇寄寒藏身之地,隱龍山脈之中。

  仇寄寒拽著方才從鷹隼身上拿下來的布條,上麵的血字他已經看過,是以他現在所去之地,正是關押娉婷的牢房。

  那地牢黑暗幽深,牆上長滿青苔,唯一的光源便是牆壁上的油燈,往日裏還隻點一盞。

  正常人放進這裏麵,不出半月便要瘋了,更不用說本就偏執到瘋癲的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