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現在我還像他嗎(二十三)
  “宋公子,夏先生已經斷氣了,你還是放開他吧。”

  “誰說他死了,他沒死。”宋胤星衝那人吼道,說完他又生怕夏微鳴會跑了,一樣,依然緊緊地抱著那具屍體。

  從船上,直到坐直升機離開,宋胤星一直都沒有放開手。

  盛睿和焦助理也相繼醒了過來,他們就是單純地被弄暈了,現在倒是能走能跳的沒什麽問題。

  有人認出盛睿來,想讓他幫著勸勸。

  這些人裏頭有一部分參與了上次的援救行動,知道盛睿跟宋胤星有點交情。

  盛睿出於朋友道義,也湊過去想跟宋胤星交流交流。

  誰都看得出夏微鳴已經死透了,幾分鍾不到就斷了氣,這麽短的時間裏根本等不到救援。更不用說宋胤星開槍打的都是致命的地方……

  “宋胤星……”盛睿湊到他跟前,還剛說了名字,宋胤星就慌亂無比地抱緊夏微鳴,反複道:“他沒死,他沒死……”

  看他這樣子,自己在旁邊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了。盛睿心知肚明,便隻能坐在一旁看。

  直升機很快就落了地,一直不肯放開人的宋胤星看到醫護人員來了也不肯放開手。

  他煞有其事地對醫生道:“他受傷了,快救他。”

  看著他那雙滿是期盼的眼,醫生也不好說他已經死了,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可就在他準備從宋胤星手裏接過人的時候,那個那人卻又癲狂起來,不許他碰。

  夏微鳴早就已經斷了氣,可宋胤星一直不肯直麵這一點。

  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有個人卻徑直朝他走了過去,一邊拉開夏微鳴,一邊一拳打在了宋胤星臉上。

  盛睿在一看,想著是誰膽子這麽大,定睛一看,那個人原來是唐晨。

  “他已經死了。”唐晨衝他道。

  宋胤星緩慢又艱難地將腦袋挪回來,看著夏微鳴的臉。

  他的確已經死了,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他的眼睛緊閉著,他再也不會說出任何嘲諷或甜蜜的話語,是自己親手殺了他。

  宋胤星雙唇顫顫,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可他囁嚅著,卻什麽話都沒說。

  他撲過去,抱緊夏微鳴的身體,臉貼著他的臉,從喉嚨裏發出野獸般低啞的嘶吼聲。

  唐晨退開到一邊,什麽話都沒說。

  唐晨作為夏微鳴的經紀人兼好友,對於夏微鳴的了解比宋胤星要深得多。自從夏微鳴將他趕走之後,他就差不多知道了那個人的打算。

  他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他也沒有留存下來的必要了。

  宋胤星的行為徹底毀掉了這個單純的孩子,他變得鬱鬱寡歡,他的眼睛裏再也沒有了往昔的神采。

  是他主動找上了夏微鳴,竊聽器、變聲器,都是他提供給夏微鳴的。

  夏微鳴假扮成竇楊理的時候,他手裏的槍是唐晨給他找來的,槍支做工很好,殺傷力很強。

  夏微鳴已經變了,當他被丟棄在那個破船上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了過去的自己。

  他是如此地怨恨著宋胤星,怨恨他的失約,怨恨他將自己放棄。

  當他不知道自己隻是個替身的時候,他是真心愛著宋胤星的,當這份愛情變成了一個笑話的時候,這份愛摧毀了他。

  如果他不喜歡宋胤星,他不會被傷得這麽深。

  唐晨一直都知道宋胤星的打算,知道他有多麽喜歡盛睿,也知道他一直在利用著夏微鳴對他的喜歡,可長久以來他都隻是宋胤星的幫凶。

  他知曉一切,卻從沒有告訴過夏微鳴,知道夏微鳴被送到蔣一居那裏,明白了所有。

  他暗中幫助夏微鳴的事情,他連自己的妻子都沒告訴。

  他一直說自己把夏微鳴當做弟弟看待,但他做的卻又不是一個哥哥該做的。

  他就跟個老鴇一樣,看著宋胤星糟踐他,再給那孩子一些無關緊要的關心。

  夏微鳴說自己要送給宋胤星一份大禮,這份禮物就是讓他親手殺了他。

  現在他終於做到了,他摧毀了自己,也終於解脫了。他家人的死一直像陰影一樣盤旋在他的頭頂上,現在他終於贖清了自己的罪孽。

  夏微鳴真的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一個合格的演員。

  他知道每個微表情代表的含義,知道怎樣完美地模仿一個陌生人。他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在宋胤星徹底愛上他的時候,才實施計劃。

  那些日子他看起來是在跟宋胤星同居,其實那又何嚐不是一種周旋。他被竇楊理毀容的時候,他會心痛會絕望,這些都是那份不該有的愛情帶給他的。他想要報複宋胤星,還有什麽比讓他殺死自己心愛的人更有力的報複的呢。

  盛睿和夏微鳴,二選一。

  他在賭,如果他猜錯了,宋胤星依然愛盛睿的話,他就親手殺了盛睿,再等宋胤星殺死他。

  如果宋胤星選了他,他就自己撞上宋胤星的槍口。

  這是一個選擇題,可結果卻如此地相似。他想要死,死在宋胤星的手裏,讓他的死亡像食死的烏鴉一樣纏繞宋胤星的後半生。

  他演得那麽好,宋胤星根本沒有懷疑他,甚至親手開了槍。

  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解脫,也終於將刀子插回了宋胤星的身上。

  夏微鳴的葬禮辦得簡單,甚至說有些草率。

  他的墳墓裏埋了他的衣服,卻沒有他的骨灰。

  他的骨灰被一個偏執狂占據著,誰也不許動,誰也不許碰。

  唐晨進到夏微鳴曾經住過的房子裏時,看見宋胤星把那個骨灰盒放在床上,還過來給他倒茶。

  “他剛剛睡下了。”宋胤星說,“你有事跟我說,我回頭告訴他。”

  “他死了。”唐晨淡淡地從齒間吐出三個字。

  宋胤星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下意識拽住脖子上的項鏈,以此來讓自己心安。

  那項鏈的掛墜是一塊碎骨,從夏微鳴骨灰盒子裏找出來的。

  “讓他入土為安吧。”唐晨說。

  “不。”宋胤星搖了搖頭,接著直接把唐晨推了出去,嘭地一聲關了門。

  趕走唐晨之後他回到臥室裏,自顧自躺到床上,抱著那個盒子,蜷成一團。

  他呢喃道:“你還在生氣麽?你已經好幾個月沒跟我說話了。”

  他吻了吻那個盒子,說:“等你氣消了,就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我很愛你。”

  他目光繾綣,聲音溫柔,看著那盒子的眼神盡是愛意。

  盡管他知道那個人不會回來,也依然日複一日地做著這些。

  他知道那個人恨著他,恨到寧願割下一塊皮肉來,貼在那焦助理的身上,以達到偽裝的目的。

  宋胤星知道那必然是很疼的,他自己也試過,扯了一小塊就痛得受不了了,後來還是護士給他注射了鎮定劑,才沒有讓他繼續這種自殘行為。

  他像以前夏微鳴在的時候一樣吃飯睡覺,每天早起給個早安吻,每天晚上道晚安。

  他以前沒有好好對待過他,那時夏微鳴愛他,早安晚安都是他來說的。

  他脾氣不好,性暴力和打罵,常有的事。

  他回憶起以往那個漸漸變得沉默的影子,想起他那兩個小小的笑窩,想起他笑得太熱烈的時候眼角淺淺的紋路,想起他們的爭吵,想起他們的溫存。

  原來他早已這麽習慣那個人的存在,隻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

  那麽好的一個人,自己怎麽舍得那麽對待他呢。

  要是重來一次的話,他一定會把他捧在手心裏的,就像他曾經想對盛睿做的一樣,甚至比那做得更好。

  可他午夜夢回,看著冰冷的半張床的時候,卻連直麵的勇氣都沒有。

  夏微鳴總是在這房間裏等著他,現在終於輪到他來等了,隻是那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他點燃一支又一支煙,常常放在那裏,看著煙霧嫋嫋升起,直到火焰燒到皮膚,都一動不動。

  以前他怕夏微鳴的光彩超過盛睿,怕他展現出跟盛睿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可現在宋胤星終於嚐到了苦果。

  他找來了所有夏微鳴的作品,在那些光影之間捕捉那個曾經的他。他一日一日地咀嚼著時光裏被記錄下來的他,看著那個那麽認真努力的孩子,忍受著一日接著一日的心理煎熬。

  相處了兩年,短短的兩年,而他的餘生卻都要沉浸在這樣的孤苦和悲哀之中。

  他甚至怪不得別人,因為這些都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

  他再也沒有離開過夏微鳴,夏微鳴的那一小塊骨頭被他栓在脖子上,任何時候都沒有放下來過。

  後來他看見了盛睿,那人不知怎麽的居然跟成雲景在一起了,兩人打得火熱,他看到了也隻是笑著說了聲恭喜。

  盛睿拿著香檳酒過來的時候,成雲景在後頭嫉妒的眼神幾乎都要把宋胤星給燒著。

  盛睿對他舉杯,看見他脖子上的項鏈的時候,問他:“還單著呢?”

  宋胤星跟他碰杯,低頭喝酒的時候,眉目間是抹不開的憂愁。

  他說:“見識過最好的了,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的了。”

  盛睿衝他笑笑,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喝完酒就走了。

  再見他和成雲景的時候,兩人手上都戴了鑽戒。宋胤星喝了他們的喜酒,回去的時候依然形單影隻。

  後來宋胤星過繼了一個孩子,等自己老得幹不動了的時候,就退了位,回到自己的小別墅裏跟那骨灰盒子生活在一起。

  宋胤星後來中了風,口眼歪斜,時常清醒時常不清醒。

  他養的孩子給他請了很多傭人,人前人後地伺候著。

  宋胤星清醒的時候,時常跟人介紹他的愛人。

  去他家做客的人最常見他指著空著的座位,一臉微笑地對著來人說:“這是我愛人,他叫夏微鳴,是個演員。”

  有求於他的或是不願得罪他的,就會陪著笑兩句,說:“長得可真好看啊,宋老爺子你可真有福氣。”

  宋胤星每次聽到有人誇夏微鳴就很開心,情不自禁地就想炫耀更多。

  “是啊,我的微鳴是最好的。”

  他經常說著說著就忘記了前頭說過的話,然後又重複一遍。

  “最好的。”

  這個別墅裏住著二十幾號人,可他一直活得像是隻有他和夏微鳴兩個人一樣。

  來拜訪他的人如果運氣好,有時候還會看到他脖子上的項鏈。

  那繩子上掛著個白色的物件,外表很光滑,看起來像是經常撫摸才會變成這種樣子。

  他有時候會拄著拐杖出去散步,有次他遇到個劫匪,那人搶完他的手表和錢包裏的錢,猶自不滿足,於是又來搶他脖子上的項鏈。

  之前交錢交得毫不猶豫的老人像是突然發了瘋一樣,死活不給。劫匪怕他引來別人,一刀捅進他肚子裏,前頭進去,後頭出來,捅了個對穿。

  後來傭人發現了倒在了路邊血流了滿地的宋胤星,把他送到醫院,才算把人給救回來。隻是從那以後宋胤星身體就越發差了,常常待在家裏,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跟那骨灰盒子待在一起過日。

  在他麵前誰都不能提起夏微鳴的死,誰說他就跟誰發瘋,像瘋狗一樣,誰都攔不住。

  再老些的時候他神經都錯亂了,大小便失禁,誰都不認識。

  他漸漸地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反反複複就隻會說三個字,夏微鳴。

  這個在商界叱吒了半生的男人,在情感方麵卻像個敗狗,他前半生有多麽地風光無限,後半生便有多麽地淒涼。

  隻是誰都不敢惹他,有些年紀稍大點的人,還會跟後輩說起這個男人幹過的事。

  據說以前蔣家有個人得罪過他,後來換屆蔣家被牽連,那個叫蔣一居的男人不知道犯了什麽事被折騰進監獄裏,被發現死了的時候,屍體上一塊好肉都沒有,還被牢裏不知道多少個勞改犯“揍”過,腸子都脫垂了。

  誰都知道這事跟宋胤星脫不了幹係,誰讓他曾經害過宋胤星那個“愛人”呢。不過蔣一居在圈子裏風評本來就不好,朋友都是些酒肉朋友,家人也都樹倒猢猻散了,連個悼念的人都沒有。

  宋胤星最後一身病痛,還活了八十九歲。他養的那個叫“念夏”的繼承人回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服食了過量的安眠藥,藥丸充斥了他的胃部,塞得滿滿當當的。

  在那之前他拿刀子劃爛了自己的臉,臉上全是縱橫的刀疤。

  他就用沾染鮮血的手緊緊抱著那個骨灰盒子,直到最後都沒人能把他的手掰開,隻好讓他跟那骨灰盒子一起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