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怎知紅絲錯千重(十八)
  謝謙吟在昏睡時,陷入了回憶之中。

  自他曉事起,尹重行就在他身邊了。

  他們是親兄弟,尹重行長他兩歲。

  他們一個從母姓,一個從父姓。

  十歲以前,他們都待在天水宮裏,由他們的父母教導。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這對兄弟的存在,謝秋水和尹露華二人刻意地隱瞞了他們的身份和蹤跡,除了天水宮幾個負責照顧他們的嬤嬤以外,再無人知道天水宮宮主和晗霜劍尹露華是一對夫妻。

  尹露華一心想當武林盟主,但他被青嵐教教主重創,傷及根本,再也無法用劍。

  他的夢想破滅了,所以他隻能將他的夢想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

  謝謙吟很小的時候就被謝秋水問過一個問題:“吟兒,你想做盟主麽?”

  謝謙吟是不太想當盟主的,在他看來,坐在那個位子上就得忙很多事情,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務,許多門派的爭鬥都要盟主去處理。而且當了盟主就得一言一行都是表率了,他就不能愉快地玩自己想玩的了。

  所以謝謙吟搖頭,說:“娘,我不想當盟主。”

  跟他相反,尹重行想當得不得了。

  於是兩個兄弟的成長路線便就此定下,尹重行由他的父親教導,而謝謙吟則開始和謝秋水學習天水宮的武功。

  為了讓他二人更強,其實他們也會互相學習對方的武功。謝謙吟會晗霜劍劍法,尹重行也會他的心法。隻是他們會的第二門功夫不會輕易示於人前,這隻是他們自衛的一種手段。

  尹重行像極了尹露華,不僅作風像,連對那盟主之位的癡迷都一模一樣。

  謝謙吟則不然,他隻想遊戲人生,開開青樓和賭場,賺點錢營生,做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尹露華和謝秋水相繼逝世以後,尹重行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長大一些,這份感情就變了質。

  說是變質也不盡然,尹重行想要跟他締結一層更為緊密的關係。

  在他看來,謝謙吟和他背後的天水宮,是他登上盟主之位的助力。這份助力必須永遠牢靠,永遠不背叛。

  所以他們成了情人。

  尹重行表麵上會有無數個情人,可謝謙吟永遠是他藏得最深的一個。

  實際上,謝謙吟並不喜歡這種關係。他的確對尹重行有愛,可他希望尹重行能隻有他一個。為了讓尹重行的心定下來,他隻能盡快幫他達成心願。

  他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出了青嵐教爭奪武器的事。

  那時尹重行已經跟水雲宵勾搭在了一起,也從水雲宵口中得知了許多事情。

  水雲宵告訴尹重行,四個護法裏頭,紀晚竹是最好騙的那一個。

  鑒於水雲宵的臥底身份不能這麽快暴露,尹重行還得留著他在青嵐教中繼續給自己傳遞消息,所以他們一起選了個最好的背黑鍋的人選,那就是紀晚竹。

  謝謙吟也從尹重行口中得知了他們的計劃,他並沒有阻止,隻是抱著一種看好戲的狀態,去看這幕戲要如何演。

  尹重行戴上人皮麵具,化名高遠。

  謝謙吟則以原本麵目示人,去接近紀晚竹。

  他們主導了鬧市救人的那出戲,接著便分別用自己的方式去接近紀晚竹。

  顯然,比起舉止輕浮的謝謙吟,紀晚竹更傾向於相信敦厚老實的高遠。

  羔羊已經入了圈套,而虎狼們則在算計著要如何將它殺死。

  他故意向紀晚竹傳遞模棱兩可的消息,讓他辯不明高遠的真實身份。

  那一日尹重行來找他,說是水雲宵會來使計奪他的扇子,讓他放水。

  謝謙吟應下之後,尹重行又對他道:“曹隨昀看上紀晚竹了。”

  謝謙吟執扇的手顫動了一下,他問:“你答應了?”

  “為什麽不答應呢?我們可以將計就計,順勢把我的身份揭示出來,等之後再將他救出來。一石二鳥,還能會讓他更信賴我。”

  謝謙吟看著他眼裏算計的光芒,指尖有些發寒。

  尹重行對他遞出兩根針,道:“這是水雲宵的武器,到時候如果他跑了,你就拿這個製服他。我怕我自己不便出手,你也最好不要讓他看到你的臉。”

  謝謙吟接過針,收進袖子裏,問他:“我有什麽好處?”

  尹重行笑著說:“好處全是你的,你不是正為天水宮的財源發愁麽,曹隨昀手底下正好有一條鹽鐵的暗路,我們送上紀晚竹這一份禮,他也會把那東西賣個人情送給你。其實若不是最近官府查得嚴,他怕被查出自己販賣私鹽的事情,也不會這麽急於脫手。”

  謝謙吟看了他半晌,他本有些不忍心推紀晚竹這麽個無辜的人下火坑的,但最後還是他對尹重行的盲目癡戀和對那鹽鐵路的貪婪占了上風。

  尹重行所料不差,紀晚竹武功高強,的確沒有被立刻放倒。

  他逃出曹府之後,自己悄悄跟上了他,在他躲進草叢裏之後,將銀針插進了他的穴道之中。

  謝謙吟把紀晚竹打橫抱起來,他看著昏迷過去的紀晚竹,心軟了那麽一瞬。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片刻的心軟來源於何處,或許是因為紀晚竹跟他的那幾次簡短會麵,或許是他內心殘留的善良在那裏作祟。

  他將紀晚竹送到曹隨昀的床上,親手在他四肢上捆好繩索。

  他做完這一切,還是有些良心不安。

  尹重行帶著他走到屏風之後,安慰他,道:“不用覺得良心不安,他本就是魔教的人,能為我們所用,那他就實現他的價值了。”

  謝謙吟抿著唇,他知道很多人很多事,在尹重行眼裏都隻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兩種。

  可他想起紀晚竹對高遠那種信賴的眼神,便覺得有些不忍。

  他問:“你真的不喜歡他麽?”

  尹重行以為他在吃醋,道:“我跟他隻是做戲,我最愛的是你啊。”

  謝謙吟並沒有因為他的示愛而高興,他的心沉甸甸的,像藏著很多事。

  尹重行於是又抱了抱他,說:“你也最愛我,不是麽?最後擁有一切的,一定會是我們。”

  是啊,他們辛苦籌謀多年,不就是為了擁有想要的一切麽。

  謝謙吟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他們一起離開了曹隨昀的房間,而曹隨昀跟他倆對視了一眼後,走了進去。

  後來謝謙吟也明白過來,那一次尹重行給他那麽大的好處,隻不過是想拉他下水而已。隻有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才會為了一個目標共同努力。

  而那也成為了摧毀他和紀晚竹關係的,致命的引線。

  後來計劃得逞,在尹重行精心的策劃與完美的演技下,紀晚竹順利愛上了他。

  尹重行前腳跟他親吻道別,後腳就拿著紀晚竹給他的玉佩隨手一丟,扔到謝謙吟麵前的桌案上,笑著同他道:“真好笑,連定情信物都送了。”

  謝謙吟看他用這麽漫不經心的口吻說著這樣的話,卻能猜測出紀晚竹送禮物時是有多麽的用心。

  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便隻能不說了。

  後來紀晚竹把武器拿了回來,尹重行拿著妖羅扇來找他時,依然是那副嘲弄的口吻。

  “明明是個魔教中人,竟揣著顆正直的心,真是可笑。”

  謝謙吟接過扇子,看著尹重行。

  魔教的人有著正道的心,和正道的人卻有著著了魔的心,他竟不知哪個更可笑了。

  他越來越看不透尹重行,也覺得他與自己越來越遠。

  當他得知紀晚竹準備脫離魔教之後,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趕過去,那時紀晚竹已經被打下了山崖。

  他一路找下去,找到他,看到他生死不知地躺在那裏。

  那一瞬間謝謙吟想到了自己。

  他和紀晚竹都愛上了同一個人,可那個人卻一心隻想著那個盟主的位子。

  自己比紀晚竹要幸運一點,因為自己是尹重行的血緣兄弟,在他看來是不會背叛他的。

  但紀晚竹卻淪為了炮灰,盡管他才是用情最深的那一個。

  謝謙吟感覺自己應該跟他是惺惺相惜的關係,更別說他也出賣過紀晚竹。這種複雜的愧疚的感情,促使著他救下了紀晚竹。

  那時候他並不愛他,隻是想救他而已。

  紀晚竹傷得很重,即使他去請了木逢春過來,也難以讓他恢複如初。

  那些傷口可以愈合,但他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恣意瀟灑,縱馬江湖。

  謝謙吟覺得愧疚,紀晚竹會變成這樣,他有脫不了的幹係。

  紀晚竹剛醒的那段時間,謝謙吟常常聽他在睡夢中喊尹重行。

  有時候他也會喊出曹隨昀的名字,帶著恐懼和厭惡。他會劇烈地掙紮,像被夢魘魘住。

  謝謙吟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握住他的手,任由他在昏睡中把自己的手撓得鮮血淋漓。

  他心疼這樣的紀晚竹,也敬佩他。

  隻身報了血仇的紀晚竹,即使入了魔教卻依然維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的他,如同淤泥中盛放的荷花。

  跟他相比,自己顯得多麽的貪婪市儈啊。

  謝謙吟一點都不意外自己會喜歡上他,他覺得紀晚竹那麽好,不喜歡他才是不正常的。

  這種喜歡不同於他對尹重行的依戀,他想為紀晚竹付出一切,想把他護在自己的臂彎下,想為他治愈一切傷痛。

  謝謙吟以前是為尹重行而活的,可他現在想為自己活一次。

  他喜歡紀晚竹,他想跟他在一起。

  他知道這樣的日子定然不會長久,或許哪一天,尹重行就發現了他們的關係。

  他一麵竭力隱藏紀晚竹在他這裏的消息,一麵將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一樣與紀晚竹相處。

  他喜歡跟他歡好,隻有深深埋入他身體的時候,自己才能更好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紀晚竹以為他是熱衷於此事,卻不知道他內心是多麽的惶恐與迷茫。他害怕有一天紀晚竹會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跟尹重行的關係,知道他受苦受難時自己在袖手旁觀,知道那件事自己有參與。

  越是接近紀晚竹的內心,他越是覺得這個人千般好萬般好,他就越是放不開他。

  他靠那條鹽鐵路賺了很多錢,他大把大把地花在紀晚竹身上。

  紀晚竹總是說讓他省著點花,怕自己給他造成太大負擔。

  可謝謙吟怎麽敢告訴他,告訴他這些錢上都沾著他的血淚。

  他隻能對紀晚竹更好,偷偷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紀晚竹真的是個很體貼的情人,特別是他真正對自己付出感情之後。

  要什麽姿勢給什麽姿勢,要紋下名字就紋下名字。

  謝謙吟甚至嫉妒起尹重行來,他甚至想如果沒有尹重行,自己就可以占據一個完整的紀晚竹,自己也不用做那些違心的事,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如履薄冰。

  所以他殺了水雲宵,想讓所有知道那件事情的人都閉嘴。

  可尹重行還是來了,不僅發現了紀晚竹的存在,還摧毀了他所努力建設的一切。

  他撕毀了自己的假麵,毀掉了他和紀晚竹的感情,也摧毀了他最愛的人。

  謝謙吟醒了過來,尹重行就坐在他旁邊。

  “你醒了?他跑了,不過沒關係,我會抓到他的,給你報仇。”尹重行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沉聲道。

  謝謙吟坐起來,看著尹重行,道:“你如果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你。”

  尹重行一直在給他換藥療傷,此時聽謝謙吟用這種口吻跟自己說話,立刻就炸了。

  “謝謙吟,你要背叛我了麽?”尹重行逼問道,他的眼裏怒火沸騰,整個人像一頭狂怒的獅子。

  謝謙吟搖頭,道:“不,這不是背叛。我不想再做你的附屬品了。”

  他拿起枕頭旁邊的衣服,自顧自地穿好。

  尹重行被他弄得失了冷靜,他伸手撕扯謝謙吟的衣服,想將他壓到床上去。

  “你要走?你去哪,就憑你這習慣了被我操的身體,你要去操別人麽?”

  “啪。”清脆的一聲巴掌聲,尹重行的臉被打到了一邊。

  他還有些懵,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謝謙吟。

  “滾出去,滾出我的天水宮。”謝謙吟道。

  尹重行難以理解謝謙吟的憤怒從何而來,他覺得自己才是更應該憤怒的那一個。可看著謝謙吟的表情,他覺得一切都變了,什麽都改變了。

  “我是你哥,這也是我的家,你讓我滾出去?”尹重行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再也不是了。”謝謙吟穿好衣服,拿上了自己的武器,“我跟你,再也沒有半點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