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怎知紅絲錯千重(十一)
  木逢春來的時候,謝謙吟被他好一番數落。

  “明知道他傷勢未愈你還這麽刺激他,是嫌他死得還不夠早麽?”木逢春給紀晚竹紮完針,便抓著謝謙吟嗬斥道。

  紀晚竹一醒來時,看到的就是謝謙吟像個孫子一樣被他訓斥,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挨罵的小孩子。

  看到他這副樣子,紀晚竹即使身體疼痛,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謝謙吟聽見他的笑聲,也顧不得看木逢春的臉色了,連忙湊過去問他:“你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

  木逢春擠開他,給紀晚竹把脈,把完脈之後衝他道:“好生休養著,莫要再這般激動了,不然若是急血攻心,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謝謝大夫。”紀晚竹道。

  木逢春看他態度這麽和善,語氣也沒之前那麽衝了。他扭過頭對謝謙吟道:“拿紙筆來,我再給他寫張單子,你照著去抓藥就好了。”

  “好好好。”謝謙吟忙去桌案上拿了紙筆遞給他。

  木逢春倒也不講究,直接把紙按在床頭矮櫃上,便寫了起來。

  謝謙吟等他寫完,便喚了仆從過來讓人去抓藥。

  木逢春見沒自己什麽事了,就收拾好藥囊走了。

  等到隻剩下兩個人時,謝謙吟又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陽光正暖,湖邊有棵桂花樹開了花,香飄十裏。”他說完又覺得失語,怕自己說去看桂花會顯得太傻。

  紀晚竹看他臉上露出這麽滑稽的表情,笑了,道:“你想去,就去吧。”

  “誒,好。”謝謙吟忙喊人搬了躺椅出去,接著自己輕手輕腳地將紀晚竹抱起,抱他去湖邊看花。

  這還是紀晚竹第一次出了那屋子,這天水宮的一切在他眼裏,都顯得別致得很。

  天水宮地處臨安,這裏本就屬於江南,在建築上也偏近於南方水鄉的風格。

  如果說北方諸城是矗立在原野之中的巨物,那江南的城池,便像依靠在水邊的柔婉美人。

  紀晚竹被他放在躺椅上,那椅子被調整成了適宜的角度,他躺上去時並未感覺到有任何不適。

  水中偶有魚兒冒出來換氣,那些小家夥總是突然出現,又潛入水裏。隻留下一圈圈的波紋,在水麵上蕩漾開來。

  陽光果然很溫暖,曬在身上,讓紀晚竹一身都暖和了起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謝謙吟已摘了許多桂花回來。他撩起衣服下擺,兜著滿滿的桂花,走過來給他看。

  “我這天水宮裏有個很會做桂花糕的廚娘,等我將這滿樹桂花都打下來,讓她做給你嚐嚐。”謝謙吟臉上帶著笑,襯著他那張本就豔麗非凡的臉,越發好看了。

  “那我可有口福了。”紀晚竹也跟著笑,笑著突然伸出手,將謝謙吟發絲間的一朵桂花拿下,放在手心裏看。

  謝謙吟因為他的突然出手愣了一下,看他拿了花下來時,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這是金桂,小小的四瓣的花朵,跟米粒差不多大小,看起來精致得很。

  “真漂亮。”紀晚竹讚歎道。

  “你若喜歡,我明年便在這裏再多栽幾棵。”謝謙吟下意識說了這樣一句。

  紀晚竹突然不說話了,他的目光流轉著,落到了謝謙吟身上。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紀晚竹問他。

  謝謙吟突然啞了聲,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當他正準備用一貫的帶著調侃和撩人的語調岔開這個話題時,紀晚竹卻先行搶了他的話頭。

  “莫再說些因為喜歡什麽的謊話,我想聽真的。”

  謝謙吟手一鬆,桂花便落了一地,像散了一地的碎金子。

  紀晚竹看他久久不答,又問道:“謝謙吟,謝宮主,是因為你可憐我麽?”

  “沒有的事。”謝謙吟反駁道,他的臉漲得通紅,似乎並不喜歡紀晚竹所說的這句話。

  “你長得這麽好看,我比不得你。你身為天水宮宮主,萬人敬仰,我紀晚竹算不得什麽出色的人物,除了曾有的一身粗淺功夫,除了那青嵐教護法的身份,便再也沒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尹重行對我好,是為了踩著我上位。那你呢,謝宮主,我已沒什麽能利用的價值了,你為什麽要從深淵裏撈我上來?”

  “若我說,你命不該絕呢。紀晚竹,你不該死在那荒無人煙的山崖底下,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而且我也不會利用你做什麽,你盡管放心好了。”謝謙吟有些氣惱,道。

  紀晚竹歎了口氣,道:“對不起,是我說話太衝了。”

  “沒事。”謝謙吟扭過頭去,用腳碾地上的桂花出氣。

  紀晚竹看他這般幼稚的舉動,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水塘周圍雖栽種著幾棵桂花樹,可比起其他地方來,這裏還是略顯單調了些。我聽聞你們江南一帶,盛產蓮藕,不如種些蓮蓬如何?到了夏天,可以采蓮子,賞蓮花,也可采些蓮藕上來,生吃熟吃都各有一番風味。”

  聽他說起別的,謝謙吟也很快忘記了方才的那些許不愉快。

  他扭頭看向紀晚竹,道:“明年我便讓人把蓮蓬子種下去。”

  “嗯。”紀晚竹點頭。

  “宿主大人,尹重行那麽對你,你不開啟報複行動麽?為什麽還要在這裏跟謝謙吟耗?”毛球拿著紅葉李開始啃,一邊啃一邊拿眼睛瞅溫斐。

  “一是因為我現在重傷未愈,就算去找尹重行,也打不過他,不過白白送死而已。二嘛,謝謙吟才是最重要的攻略目標,我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呢?”溫斐衝他眨眨眼,笑得一臉得意。

  毛球手裏的李子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他麵對著溫斐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連聲音都開始哆嗦了:“宿主大人,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

  【係統提示:宿主甄選完畢,“支線人物謝謙吟”正式更名為“攻略目標謝謙吟”,當前喜愛值50,後悔度25。甄選成功獎勵:赤金x5。】

  “要是我說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猜到是他了,你信不信?”溫斐笑問道。

  毛球哭喪著臉,垂死掙紮道:“宿主大人你吹牛。”

  以它的智商和情商,自然是聽不出溫斐的一語雙關的。

  “怎麽了,我不就猜中了一個攻略目標麽,你表情這麽悲傷是要幹嘛?”溫斐提溜起他來,大眼對小眼地問。

  毛球像個霜打的茄子一樣,怏怏地說:“因為我用我的所有錢跟係統打賭,賭你肯定要等結局才能猜到誰是真正的攻略目標。”

  “賠了麽?”

  “血本無歸。”毛球都要哭了。

  “你應該從這個事情裏吸取教訓,不管我演得有多麽像真的,你都不要對我的能力有絲毫的懷疑和不信任。”溫斐戳了戳他的腦袋,說。

  “是。”毛球四肢小短腿垂下去,可憐兮兮的。

  “好了,別不開心了,反正我經驗值和金幣還有大把,你先用我的好了,不會讓你斷糧的。”溫斐安慰道。

  “宿主大人你真好。”毛球撲進他懷裏滾了一圈,然後蹦噠下去,飛快地用溫斐的金幣買了一大袋開心果。

  溫斐:“……。”

  謝謙吟發現,自從上次他帶紀晚竹出來曬了次太陽之後,紀晚竹的精神好了很多。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隻要外頭放晴,謝謙吟便會帶他出來曬曬。

  醒來後過了月餘,謝謙吟突然問他想不想同他一起去靜江。

  “我聽聞最近靜江那邊,有一夥商販在販賣山林間采到的稀罕藥材,連天山雪蓮百年老參都有,還有一些對你傷勢大有好處的草藥。”謝謙吟往他房間的香爐裏又添了點熏香,扭過頭來衝紀晚竹道,“你想不想去那邊看看?”

  紀晚竹有些心動了,他一向不是什麽喜歡老實待著的人,這些日子的臥病在床,早就耗幹了他的耐心。可他也沒馬上答應,而是問:“我腿腳不便的,不會給你添麻煩麽?”

  謝謙吟看出他有想去的意思,道:“自然不會。我這次就是去做些小生意,要拖著貨物去的,你可以待在馬車上,我來照顧你就好。”

  紀晚竹看他這般勸,自己又想去,便也點頭答應了。

  沒讓他等多久,過了幾日,謝謙吟便來通知他可以啟程了。

  紀晚竹的東西大多是他幫著收拾的,紀晚竹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謝謙吟與他非親非故的,收留他養傷也就罷了,連這種小事還得幫他做,讓紀晚竹有種大材小用的感覺。

  謝謙吟倒是從未表現過任何不耐煩,他本就沒什麽架子,這些日子的相處以來,紀晚竹也越發覺得他平易近人了。

  紀晚竹和謝謙吟住在同一個馬車裏,馬車從街道邊駛過的時候,謝謙吟就拿扇子挑起簾子來,對紀晚竹介紹沿途的風物。

  “那是吳山酥油餅,酥脆不碎,又香又甜,你想不想嚐嚐?”謝謙吟指著路邊小店裏售賣的那種金黃色餅子,衝他道。

  “好吃麽?”紀晚竹也是個喜好美食的,聞言問道。

  “你嚐嚐就知道了。”謝謙吟掀開簾子,施展輕功飛過去,片刻後便又飛了回來。

  他把餅子遞給紀晚竹,哄道:“你試試,若不好吃我就去砸了那家的招牌。”

  紀晚竹被他逗笑了。他打開油紙包,在餅子上咬了一小口。這酥油餅的香味霎時間充斥在他的唇齒間,入嘴即化,香甜得很。

  “嗯,好吃。”紀晚竹道,他正準備擦去嘴角的碎屑,已有人先他一步伸出手來,將他嘴角的餅渣擦去。

  紀晚竹愣了愣,而謝謙吟也驚覺自己做事太不經大腦了,他道歉道:“對不起,冒犯你了吧。”

  他率先道歉,倒令紀晚竹有些不知所措了。

  “沒關係,謝謝。”紀晚竹把餅子塞進嘴裏,繼續吃了起來。

  “你要是喜歡,我讓侍女再去買一些,帶在路上吃,好不好?”謝謙吟問他。

  紀晚竹就著咬餅的姿勢抬起眼皮看著他,眼睛裏明晃晃地寫著三個字:“我沒錢。”

  謝謙吟竟不知怎麽讀懂了他的意思,登時便笑了。

  他拿扇子掩住上揚的嘴角,道:“我有的是錢,你不必擔心這個。”

  “我以後會還你。”紀晚竹咽下嘴裏的吃食,道。

  “不用你還,真的。”謝謙吟淺笑道。

  他每次都這樣,一副給他什麽都不求回報的樣子。可他越這樣,紀晚竹便越覺得自己欠了他的。

  畢竟兩人再怎麽說,也不過是兩個熟稔一些的陌生人而已。

  車隊一路慢慢悠悠地走過去,不像是去做生意的,倒像是去遊山玩水的。

  謝謙吟也完全是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買什麽東西從來不問價錢,常常是直接砸下一錠金銀,等攤主或店主想給他找錢時,他人已經離開好遠了。

  看他幹了幾次這種事情之後,紀晚竹也有些看不過去了。

  於是他努力用委婉一點的話道:“你這不是為了去賺錢的麽,你千裏迢迢跑過去賺得這麽辛苦,又怎麽隨便浪費了,不心疼麽?”

  謝謙吟聽他這麽說,幹脆地把錢袋一解,整袋錢放到他手裏,道:“那要不你幫我看著吧,要用多少你給我個數。到時候差了錢,我也好去找。”

  紀晚竹不知道自己怎麽一下就成了他謝謙吟的管家婆了。偏偏他現在寄人籬下的,正想找點能做的事情做,便也應承了這份差事。

  每至山林間,總有那麽一輛夥不識趣的賊匪過來攔路要錢。

  商隊被包圍起來時,謝謙吟正坐在馬車裏跟紀晚竹講笑話,紀晚竹正被他逗得前仰後合時,一支箭便穿過車窗射了進來。

  謝謙吟臉色一變,迅速將紀晚竹按得趴下來,同時一掀車簾飛了出去。

  天水宮本就是武林幫派,謝謙吟這一路帶過來的也多是好手。

  他踩到車頂站定時,他手下的人已經同那些匪徒打在了一起。

  這到了別人的地界,謝謙吟自然不能像在自己家裏那般放肆。

  而這些山賊明顯就是地頭蛇那一類的,他們人數眾多,遠遠望去山頭林間盡是攢動的人頭,起碼有上百人。

  商隊正前方對上的那夥人,明顯就是這群賊匪的頭領。

  他抓著帶血的刀,振臂一呼,道:“男的全殺了,女的給我綁回去!”

  天水宮本就女弟子比較多,聞言許多侍女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