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罅之光
  灣流私人飛機在半夜起飛,江湛在半路已經將事情了解大概,趕到醫院的時候是淩晨五點,黑色衣肩上還落著清邁的夜雨和潮濕。

  “怎麽回事?!”

  “季哥他不肯讓人靠近..!也不準醫護人員包紮,蘇小娜昏迷了,季哥一定要在病房門口房守著她,怎麽也不肯離開!”

  江湛眸裏壓著怒火,一把推開方北,就看見不遠處的醫院走廊上,從天花板而落的白熾燈光冰涼,坐在長椅上的季秋寒躬著脊背,雙手掩麵。

  他的腳邊滴滴答答,在地板上蜿蜒,是從他身上淌下的雨水,混著冷雨,混著血。

  不過才半個月不見,這一眼簡直讓江湛連呼吸都猶如刀割。

  皮鞋踏進了血水,江湛在他麵前蹲了下來,試著叫他的名字。可季秋寒就好像聽不到,青色的指節仍然死死扣在臉上,滲出來難抑而絕望的氣息。

  江湛火速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裹在季秋寒冷透的身體上,又伸手把領口往上攏了一些。

  “...秋寒,是我,我回來了。”

  溫暖的味道似乎讓人熟悉,從噩夢中短暫回神,季秋寒的身形輕輕一顫。

  “...江..湛?”他嘶喊過的嗓音帶著血味的啞。

  “是我,”

  季秋寒單薄的肩膀猶如一點點山石滾落,隨著這兩個字而緩緩顫動。

  “..江湛,,”季秋寒的哭聲難以自抑,“怎麽辦,...我姐姐在裏麵,她還沒醒過來,我該怎麽辦...”

  季秋寒無助的啜泣著,他鬆開些許縫隙的臉頰也糊滿了淚水。

  察覺到季秋寒陷入了比以往都更加嚴重的錯亂,他瘦的不成樣子。江湛眼眶酸澀,將他攬進懷裏:“...乖,她會沒事的,你看,所有醫生都在這裏。”

  的確,自方北打電話通知魏微出大事了的時候,別說醫生,幾乎一時間連最高配置的手術室都整備好了。

  季秋寒的手指攥緊了江湛腰腹的襯衫:“...你救救她...,江湛,我怎麽叫她都不醒,你快救救她好不好...,她還要上大學,我隻有她了...”

  “我知道,我知道...,別哭。”江湛摟著他的脊背,季秋寒的眼淚不斷落在江湛的脖頸和衣領上。他寵在心尖上的愛人哭得如此無助,江湛一顆心都要揉碎了。

  待他再往下,看見季秋寒小腿上慌亂係上的繃帶,滲出大片滲人的血跡都成了發黑的暗紅色,令他呼吸一窒。

  “我會讓人治好她的,我跟你保證,現在你先跟我去看醫生好不好?你受傷了,很嚴重,聽話。”

  江湛一把將人抱起來,卻被季秋寒抓上了衣領,季秋寒側頭,唇上是淚:“...是我...,殺了季夏的凶手是我,她被我砍碎了,還有那個孩子...,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江湛,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麽...。”

  他的話江湛眼眸裏驚色一震,季秋寒臉上的淚水簌簌滾落:“我以為她沒了那個孩子就會好的,可她沒醒過來..。”

  季秋寒全身多處撞擊傷,腳踝骨裂,其中小腿處的貫穿傷口最為嚴重,萬幸是沒有傷到骨頭。在江湛的示意下,醫生最後推了一劑鎮定劑,再卷起衣袖看到季秋寒胳膊處一片青色的針孔,江湛幾乎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剛才走廊上江湛和季秋寒的談話沒有人聽到,連易謙也沒有,倆人隻知道江哥臉色嚇人,讓他把宋教授立刻接過來。

  魏微也被季秋寒的傷勢嚇到了,但宋教授是精神科這會也幫不上忙啊。現在大半夜宋教授也不一定會...,他話沒說話,就讓江湛殺出一句:“他不來就綁他過來!現在,立刻!”

  江湛自從著手洗白幾乎就沒怎麽露過原先那派戾氣深重的作風了,魏微嚇得趕緊先給魏啟先打了個電話,可宋教授是精神科領域的專家,魏微真怕人家是多少錢都不買麵子。沒想到宋教授聽他一說大概情況,當即答應過來了,趕緊派人馬不停蹄的接到醫院來。

  宋行輝到醫院的時候天光已經微亮,整一層VIP病房守了不少黑衣保鏢,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季秋寒身邊這位愛人的行事作風。

  有人將他引進一件空的病房客廳,江湛已經在那裏等他了。

  “他說他想起來了,當年是他殺了季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宋行輝聽到這句的時候,腦子嗡的一聲震了了一震,江湛掐滅了煙,點開了桌上筆記本的屏幕。

  是抽調剛才在醫院走廊的監控錄像,季秋寒在他懷裏哭泣,聲音很小,但在寂靜之下的房間播放卻足夠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宋教授,我特意把您從瑞士請回來為他治療,您說您的方案是對他最好的,所以我才推拒了倫敦的治療團隊。怎麽我才走了半個月,他的記憶就錯亂到這個地步,比從前還要嚴重?!”

  麵對江湛的憤怒,宋行輝看著電腦屏幕,來回拖著進度播放了兩遍,他發現了季秋寒嘴裏喊的“我姐姐”。

  “來的人說季秋寒是為了保護一個女孩才重傷的,我能見見那個女孩嗎?”

  宋行輝被江湛的手下引著去了不同層的VIP病房,等他看見病床上蘇小娜的那張臉,整個人不可置信的定在門口。

  等宋行輝再回到江湛所在的病房,心裏還不能平複驚詫,伸手摘掉了眼鏡,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絨布擦拭著。

  “他的記憶沒有錯亂,他確實想起來了。”

  見江湛越發不解的眼神,宋行輝緩了好一會,才說:“江先生,我跟你說過,季秋寒的記憶有一道鎖,守衛者是季夏。我以為季夏死了這段記憶就會永遠塵封....,可沒想到,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幾乎就是另一個季夏。”

  “所以她成了季秋寒的鑰匙。”

  “我不關心這些!我隻想知道現在做什麽才能糾正他的記憶!”

  “...是喚醒,不是糾正。”

  宋行輝一句話擲地有聲,江湛心裏突然蔓延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許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隻見宋行輝拿出一個黑色硬盤,在電腦上點開了一個錄音文件。

  “5.23案之後,我和我的導師在警方的委托下對唯一的幸存者季秋寒進行催眠治療,試圖在他的記憶裏找出趙永林的更多線索。可很多次治療都無功而返,直到有一次,我和我的導師在一次偶然的催眠中發現了詭異的地方。”

  “這是從那次治療過程中錄下的,江先生,你自己聽吧。”

  錄音隨著按鍵開始緩緩播放,因為錄音設備還是老款,所以錄進了很多空氣雜音,暗自摩挲。

  開始是年輕的宋星輝的引導。

  “推開那扇門,你看到了什麽?”

  “....一個男孩,還有一個男人..,地上躺著一個女孩....”斷斷續續的聲音是年幼的季秋寒。

  “別怕,再仔細看看,那個男人長什麽樣子,他們在做什麽?”

  即便心中已經有了預感,可男孩接下來的話幾乎還是讓江湛心神猶如俱震。

  “那個男孩舉起了斧子,他砍碎了季夏肚子裏的孩子,季夏一直沒有醒,她身上好多血。”

  接下來是宋行輝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輕聲討論。

  “那個男孩是誰,你看到他的臉了嗎?”

  “...看到了。”

  “他是誰?”

  “...我。”

  聲音到這裏進入尾聲,宋行輝關掉了錄音。

  “現在你親耳聽到了,5.23案中的其他受害者不論,但是季夏的死似乎與季秋寒有關。我們推測他當年是在長時間遭受血腥暴力環境的刺.激下,嚴重超出精神負荷,導致後期精神狀態出現混亂,才做出了極端舉動。”

  江湛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緩過來,沉聲問:

  “這段錄音還有誰知道?”

  宋行輝明白的江湛的意思,也有些驚訝江湛的第一反應,畢竟似乎真相不用再多說了。

  “江先生放心,這段錄音並沒有上報給警方。”

  “5.23發生的時候季秋寒隻有十一歲,趙永林當年是個村醫,被人誣陷強.奸,在縣級看守所裏被兩個女警察玩弄生.殖器,所以分裂出了仇殺女性的人格。那些挖出來的受害人屍骨都慘不忍睹,更別提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季秋寒,那三十三天裏,每天都有一個女人在他眼前慘死,被趙永林活活砍掉肢體,他經曆了一個成年人時時刻刻都會完全瘋掉的地獄,那時他還隻是個孩子。”

  “當時我的導師要求我把這個重要的信息報給警方,但那時我的兒子剛剛去世,或許我在季秋寒身上找到了某些感情彌補。我實在於心不忍就瞞了下來。他真的很可憐,他很愛他姐姐,從前賀蘭給他的雞蛋,他都會偷偷藏起來,說要給姐姐吃。後來他敞開一些心扉,我們才了解到他姐姐腹中的孩子是被強.奸懷上的,所以他很討厭,認為那個孩子阻礙了季夏的未來。他在精神完全崩潰的狀態下做出了極端舉動,根本不受他的控製。”

  “這段錄音李國毅和賀蘭也不知道,這些年他抵觸複查,我一直認為是個好消息,直到去年他重新找上我,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我能做的最大保護就是用保守治療的方式維持他的穩定。”

  江湛已經逐漸冷靜下來,他緊緊蹙著眉心,季秋寒殺了誰他不在乎,報應他來頂就是了,可這個人絕不能是季夏。

  這件事嚴重的程度已經超出他的想象,正是因為他知道這些年季秋寒對季夏的愛和執著,讓他根本無法想象如今知道真相的季秋寒往後該怎麽活下去。

  “他承受不了真相,他絕對承受不了,宋教授,我可以給你配最好的治療團隊,你是最了解他的主治醫生,拿出一個方案,讓他重新忘記。”

  宋行輝歎了口氣:“人的記憶不是電腦程序,想刪除就會刪除。它很複雜,也很精妙。觸發點和暫停點連我們傾盡一生也無法探究一二,如今他想起來了,想忘記哪有那麽簡單。”

  “他現在的精神遭受重大打擊,十分脆弱,可能不會讓我靠近。但是他很信任你,等他醒了,你盡力安撫他的情緒。從前我可以引導著他不去想起,但現在後續的康複治療還需要看他的配合意願了,江先生,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不行,”

  “他不能承載這些,往後他會活不下去的。”

  江湛轉頭看向宋行輝,突然道:“病房裏那個女孩不是還活著嗎?既然他現在再次遭受到嚴重刺激產生混亂,為什麽不能趁他混亂改動他的記憶,隻要一點就足夠了,隻需要讓他模糊掉最關鍵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