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輕的醫生並不健談,對自己父親的介紹也僅僅停留在他曾經參加過諾曼底戰役為止,粗略地指了一下那座沙灘邊房子的大概方向,又繼續開始慢跑。Scorpius 敏銳的職業素養告訴他這位帥氣的青年能給這期特刊提供些有意思的故事,可是他聰明地沒有再追問下去,隻是漫不經心地透露了自己會在加來滯留一個星期,順便知道了醫生也會在這裏一個星期,並且約定第二天早上再一起晨跑。

  Scorpius 回到酒店後洗了個澡就去了當地剛剛開的二戰紀念館,加來海灘作為“保鏢行動”的主要據點,在戰爭結束很久以後都是一個大家不願啟齒的話題,其中太多的隱情和諾曼底登陸那場轟轟烈烈的勝利似乎在氣質上有些不符。就連公墓和紀念館也都是在最近幾年才興建的,更不要說那些無人認領的照片和透露行動細節的信件。

  紀念館很小,Scorpius 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領,眼光落在處角落站著的金發小姑娘管理員身上,決定試試自己的運氣,能不能去看一下那些未展出的發現。就在他措辭著該如何開口時,角落裏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照片很小,最多也不過三英寸,被放在一個展櫃的左上角,邊緣因為輕度受潮而微微卷曲著,深棕色的圖像也因經年的風霜而略顯模糊,邊緣隱隱泛著不規則的白色。照片上是兩個年輕的男子,三十歲上下,高挑修長,其中一人穿著英國皇家空軍戰鬥機飛行員的受訓服,高靴長褲,看不出顏色的毛衣外罩著一件似乎是土黃色的夾克,肩膀下方的三色袖標代表著空軍少校軍銜,手裏握著飛行眼鏡和一副皮質手套,正一臉燦爛地看著對麵的男子說著什麽。對麵的男子身著便服,不太看得清軍種,白色的襯衫袖子挽至手肘處,下擺貼合著小腹鬆垮地被一條皮帶紮在土黃色的長褲裏,一雙及膝皮靴顯得身形更加挺拔。男子似乎在聽著那位飛行員說的話,兩手插在口袋裏,一隻腳略略翹起,頭微微低著,臉上掛著嵌入眼底的微笑。照片下方貼著一行手寫的備注,“英國皇家飛行員和英國士兵”。Scorpius 不認得那位身著便服的黑發男子,可是他無論如何都能認得,那位金發的英國飛行員,就是他的父親, Drabsp;Malfoy。

  紀念館館長看著這照片內外如出一轍的二人並未多問,掏出鑰匙打開展櫃,拿起照片便同 Scorpius 一起去了館長辦公室。

  “我們是去年在一處碉堡下找到這張照片的,” 年輕的館長在 Scorpius 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將照片遞給年輕的記者,“照片被存在一個錫製的煙卷盒裏,因此並未嚴重受損。”

  “那,找到錫盒的地方,有沒有,” Scorpius 頓了一下,“有沒有,屍骨?”

  “有,” 館長點點頭,“有一副屍骨,可是屍骨上並沒有名牌,當時,這裏墜亡了太多空軍士兵,我們也沒有辦法查到有哪個空軍少校曾經在這裏墜亡過,所以...所以我們沒有辦法辨別屍骨。”

  照片上父親穿的是空軍少校軍銜,可他犧牲的時候已經是中校,自然無從可查,“那你們可把那具屍骨安葬了?” Scorpius 問道。

  “安葬了,就在公墓裏。” 館長站起身來從身後書架上拿下一本冊子,翻了幾下,又放回書架上,“公墓裏有幾個墓是我們無法辨認的,我可以帶你去看。”

  “謝謝,” Scorpius 站起身來,“你說,這張照片在一個錫盒裏麵,我,能把照片和錫盒一起拿走嗎?”

  “當然,” 館長打開書架旁邊的鐵櫃,從裏麵拿出一個透明塑料袋,“這個被卡在我們找到的那副屍骨,我是說,你的父親的肋骨上,他的兩隻手骨也搭在上麵,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進水,也算是幸運。”

  Scorpius 接過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個錫製煙卷盒和一把小小的口琴。煙卷盒已經氧化發黑,可繪於盒蓋表麵的圖畫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一個主體為淺藍色的風景畫,藍色的天,藍色的海,似乎是在什麽地方購置的旅行紀念品,在畫的右下角,寫著一個黃色的小小的單詞:西西裏。口琴也已經鏽跡斑斑,金屬表麵坑坑窪窪,看不清楚上麵的刻字。

  那副同錫盒還有口琴一起被找到的屍骨同幾個無名墓碑被放在公墓的角落裏,Scorpius 向館長出示了自己的護照,並答應盡快提供自己的出生證明,七天以後,等一切程序辦妥,便可以將這座無名墓裏的屍骨和另外那座墓裏的降落傘放置一處了。

  “你怎麽知道這是你父親的屍骨呢?” 館長問道,“這也許是照片上另一個男人的屍骨啊。”

  “不管是誰的,既然這張照片由他貼身放著,那,想必,他們是願意被葬在一處的。” Scorpius 盯著那座無名墓碑上的字:這裏葬著一個勇敢的空軍中校,隻有上帝知道他的名字。

  回到酒店,Scorpius 帶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塑料袋裏的錫製煙卷盒。盒子裏整齊的碼放著七卷煙卷,紙張微微泛著黃,卻沒有粘上錫盒裏的黑色鏽跡。他湊近看著小盒上畫著的那藍色的風景,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告訴過他父親曾經在西西裏住了一段時間,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細節。

  他無奈把小盒放回塑料袋,拿起那張發黃的照片仔細看著。他對父親的一切印象都來自於家裏存著的那些照片和別人的話語,在照片裏,父親永遠是一絲不苟地微笑著,看不出情緒,看不出悲喜,連在他同母親的結婚照中亦是如此。在他人口中,父親永遠是矜持的,清冷的,那是他們這種世襲貴族與生俱來的天分和職責。可是這裏的父親不同,他滿眼笑意地看著身邊的男子,那雙淺色眸子裏的光華似乎能映出對方的影子,鮮活燦爛的表情讓他仿佛能聽見照片中兩人的笑語。Scorpius 小心的翻過照片,照片背麵右下角處寫著一行字:27/12/1942 - Libya。

  他又拿起那把口琴,凹凸不平的外殼上隱約可見幾個字母:HP to D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