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楊亦遵驅車趕到的時候,暴雨歇了沒多久,天還未放晴,依然陰陰的,和墓園的氣氛倒是十分相配。

  幾個穿著雨衣的保安圍著現場小聲交談,看見楊亦遵,紛紛噤聲。

  “怎麽回事?”

  守陵的是個老頭,此時是一腦門子官司,上前苦著臉道:“昨晚巡邏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中午下暴雨,我尋思著這下麵的低窪處容易積水,就想來看看。可誰知道,我剛走到這裏,就看見這好好的墳墓,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掘了,楊總,我……”

  話沒說完,楊亦遵煩躁地推開他,走到墓地邊上。

  這片地很開闊,以前是個高爾夫球場,傳說是風水不好,一直沒發展起來,後來持有者破產,遇上拍賣,被人收來做高端墓園,一塊墓地據說要百來萬。

  人活著的時候尚且能拚了老命掙百來萬給兒女置一套房,死了還會花百來萬給自個兒買墓地的,大概不是錢多得沒處花,就是腦子進了水。

  此時,腦子進了水的楊總蹲在地上,臉色差得能把腦水凍成冰碴子,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被雨水淋濕的墓碑。上麵“嶽木”兩個字,經過近十年的日曬雨淋,筆畫的邊角已經不那麽尖銳了。中間的黑白相框上,一個麵容俊秀的年輕人正微微笑著,目光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楊亦遵的錯覺,今天這照片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那一貫含笑的目光裏像是帶了一絲責備之意。

  “對不起。”他輕輕用額頭碰了碰墓碑,聲音溫柔得讓人心驚。

  “這真不怪我,你們也都知道,我們這兒的墓地都是不用水泥加固的,一個骨灰盒而已,誰也犯不上冒這個忌諱呀,這又不值錢,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有人能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你說他偷這個能幹什麽……”守陵的老頭還在喋喋不休地陳述自己的無辜。

  楊亦遵站起來,轉身問保安,語氣已經變了:“監控查了嗎?”

  “查了,應該是昨晚下半夜的事情,監控恰好丟失了半小時,但是我們排查了進出車輛,沒有發現可疑的……”

  “不能吧,”守陵老頭插話道,“這好端端的,難不成是墳墓裏的人自己爬出來跑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楊亦遵的目光落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又想到一小時前才見過的那張臉,腦中閃過一個離奇詭異的念頭,頓時遍體生寒。

  “那倒是說笑了,初步判定,作案人應該是徒步上山,從山腳翻柵欄進來的。”

  楊亦遵閉眼定了定神:“是什麽人?”

  “現在還不好說,現場沒有發現腳印,這人有經驗,是個慣犯,我們已經和警方聯係了,先查查看近期有沒有盜掘墳墓的報案,才能確定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明確針對性的偷盜。”

  幾個人說話間,天又開始下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草地裏,配合著幾片似有若無的蛙聲,四周有種萬籟寂靜的寧靜感。作為一片墓地而言,這裏的環境其實也有它貴的道理。

  楊亦遵的肩頭全被淋透了,他伸手抹了把額發上的雨水:“先找吧……想辦法找回來。”

  證據取完,再待下去也不會有別的進展,幾個保安各自散了,隻留楊亦遵一個人在空曠的墓地前站著。

  “活著的時候就沒護好你……”過了很久,他忽然低頭道。

  不知道是不是這裏的風水真的與別處不同,雨下得很輕,近乎有一絲秋雨的味道,冰冷又哀怨。

  一名年輕的保安去而複返,撐開傘:“楊先生。”

  保安把傘遞給他:“楊先生,我覺得,您最好注意一下身邊的人,看看有沒有什麽異狀。”

  楊亦遵轉頭看了他一眼,站直了問:“怎麽稱呼?”

  “我姓錢,”保安道,“剛剛忘了跟您說,是這樣的,我姐姐是警察,以前聽她說過這種案子,有盜匪偷了骨灰找親人勒索。您這麽急著過來,想必埋在這裏的人應該對您很重要,看立碑的時間,已經有十年了,沒有家屬署名,那麽知道您和這位的關係的人,我想應該不多……”

  楊亦遵一怔,衝他一點頭:“謝謝。”

  說完,快步離開了墓園。

  “管家婆,我能把它燉了嗎?”夏為躺在地板上,指著已經洗好毛一身精神的金毛道。

  大金毛聽懂了他的話,憤怒地發出“汪”的抗議聲。

  一個短發女人叼著煙從樓梯上下來,放下手中的袋子,十分親兒子地給金毛順了把毛,咬著煙道:“勸你不要,你宰了它,咱倆可就連遠房親戚都算不上了。”

  夏為露出鬱悶的表情,隻好用手指比出一把手槍,用口型“嘭”地對著金毛開了一槍。

  這隻金毛膽子小,仿佛真的被槍擊中似的,“嗚嗷”了一聲,心碎地躺下了。

  “少發瘋,”短發女人轉身毫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起來,去給老娘把貓喂了。”

  夏為下意識躲了躲,無賴地衝她伸手:“給根煙。”

  “呸!氣都喘不利索還抽煙,抽不死你。”

  說完,女人的目光在他脖子上掃了眼,笑了:“喲,這麽激烈,老情人啊。”

  夏為不答話,從她牛仔褲裏摸出一根煙,沒點,把煙絲撚出來嚼了。

  這女人名叫吉雅,一張小臉上五官很淩厲,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幾縷挑染的白,看起來也該是個可心美人,可惜氣質和長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如果叼煙的唇上再塗上一抹紅,那就是活脫脫的“妖豔賤貨”。

  夏為嚼完一根煙,這才緩過來,撐著爬起來去提桌上的袋子,起身時腳步仍然發虛。

  穿過巷子,兩公裏外有座森林公園,年代比較久遠,平時沒什麽人來。

  一年前,有位客人帶了幾隻野貓來看病,看完一算費用,覺得太貴,幹脆沒來拿,這貓就成了沒人管的。後來夏為拎著籠子把它們全放回了這公園裏,隔幾天過來看看,把店裏多餘的貓糧投喂幾袋,權當積德了。

  貓野慣了,受不來圈養,但奇異地學會了認人,看見夏為來了,飛奔著跑過來,看著他撕包裝,小心地維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吃吧。”夏為敲了敲飯盆。

  兩隻貓這才一前一後地跑過來,警惕地嗅了嗅,抬頭瞥了眼夏為,趁他不注意,叼著飯盆撒丫子跑了。

  ……又丟一個飯盆,夏為無奈地想。

  天已經黑了,白天下了一場暴雨,路麵上還有積水,路燈照耀下,整條路顯得分外幽靜。夏為拎著口袋,單手插在衣兜裏,慢悠悠地走。

  一輛黑色賓利緩慢地開了過來,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身邊,他頓住腳步,拉開車後座鑽了進去。

  “你要什麽?”

  “光鑫近十年來的人事變動,還有所有高管的人員名單和詳細資料。”

  “我以為你會直接說要角色。”

  “那東西我不說,你也會幫我,不是嗎?”

  前麵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那麽,你的誠意呢?”

  夏為沉默地從裝貓糧的袋子裏拿出了一個笨重的方形木盒,拋到了前座。

  隨後,“咚咚”兩聲沉悶的敲擊從前座傳來。

  “成交。”

  夏為:“你不打開看看?不怕我拿假的騙你?”

  “不用,作為友軍,我信任你。”

  夏為開門下車:“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