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鈴蘿本是在等越良澤來找她,卻從靈鳥那邊得知薑妙要去長老院,她這一趟怕是有去無回,便悄悄跟了過去。

  就算是慕家也想不到薑家人會對薑妙下殺手。

  薑家擅長在外扮豬吃老虎,慕家已經完全不了解他們。

  星火亂灑,薑妙被眼前人淩厲的劍招與絢爛的咒律怔住,火光照亮她的黑眸熠熠生輝,裏麵倒映著鈴蘿的模樣。

  鈴蘿甩了下手中長劍上的星火,望向薑妙說:“想學嗎?”

  薑妙心底此時有種非常微妙的情緒,眼前這張明豔漂亮的臉竟跟陪伴她數月的靈鳥重合了。

  “你……”她喉頭滾動,一時竟忘記自己身處何處,隻盯著鈴蘿問,“你是……靈鳥?”

  “說什麽呢,我是誰你應該知道的。”鈴蘿輕挑著眉,“至於那隻靈鳥,我送你的。”

  她說這話時微抬著下巴,咒律之術帶起的旋風撩著她的衣裙與發,明媚張揚的像是照亮這方天地的小太陽。

  薑妙望著鈴蘿,竟有一瞬的鼻酸。

  她忽然噗嗤笑了聲,不再掩飾腿軟癱坐在地,黑發垂下劃過臉頰,冰冰涼涼的,眼中模糊一片。

  鈴蘿抬眼看向天空,依舊黑沉壓抑,悶雷陣陣。

  長老院在樹木重疊之後熄著燈,那邊有結界,襲擊薑妙的這一片都被結界圈起來,不讓月宮發現,也不讓慕家人知曉。

  薑家長老們應該知道巨火魔失敗了,但他們做出要殺薑妙的決定就不會輕易放棄。

  薑妙今夜必死。

  鈴蘿朝薑妙伸手:“走吧,他們還會來人的,去月宮那邊的路被下了禁製,六個時辰內都沒法進出。”

  薑妙牽著她的手起身,眼裏恢複清明:“月宮到處都是封印之地,尤其是靠近雪山這邊,長老院能知道我的位置,我去哪他們就會把距離我最近的封印解開。”

  “怎麽知道的?”鈴蘿問。

  薑妙輕聲答:“月宮的咒律,出生就被下了咒,所以哪也去不了。”

  鈴蘿帶著她背對月宮的方向,朝雪山群走去,聞言嗤笑道:“月宮咒律也就那樣,一代不如一代。”

  “雪山下才是月宮最大的封印之地吧?這裏麵有你們初代宮主封印的許多魔,有上千年的時間,還有不少魔王魔尊什麽的。”

  鈴蘿指著前方的雪山說:“他們能解開雪山那邊的封印嗎?”

  薑妙微怔,搖頭道:“不能。”

  前方再次燃起耀眼的火焰,又一隻從地下冒出的火魔。

  鈴蘿持劍道:“那我們就殺過去。”

  從森林到雪山的線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人卻在這段時間內連續遭到七八隻魔的攻擊。

  除了第一隻,剩下的那些連薑妙的頭發絲都沒碰到便被鈴蘿斬滅。

  薑妙從沒走過如此有安全感的路。

  她隻需要往前走就行,無論是魔還是人,那些攻擊都將在碰到她之前被人化解。

  叢林出口就在前方,鈴蘿雙手結印在路口劃下長長的火線,將後方追趕而來的小凶魔們攔下。

  薑妙看著前方昏暗的天地,雪山頂上的皚皚白雪都暗淡著。

  她道:“前邊可能更危險。”

  “怎麽說?”鈴蘿眼也沒眨地直接走進去。

  薑妙:“……”

  她跟上鈴蘿,邊走邊解釋:“這裏邊的封印之地分布我不清楚,可能會誤觸,而且魔更厲害……”

  “等到時候觸發了再說。”鈴蘿給她掐了束火訣照亮腳下的路,漫不經心地說,“我倒是想看看被封印在月宮裏最厲害的魔長什麽樣。”

  薑妙沉默。

  她不喜歡魔,也對魔沒有期待與好奇,恨不得這世上一隻魔也沒有。

  雪山之地有寒風呼嘯著,這裏麵萬物都帶著靈息,將鈴蘿的手中的焰火吹得明明滅滅,讓她有些惱。

  山脊光禿禿的,隻有碎石子,方圓幾裏也沒有活物,連隻鳥都瞧不見,山下有河流,鈴蘿順著河流找到一個巨大湖泊。

  風聲呼嘯,雷鳴不斷,今夜天氣十分糟糕。

  還好這裏麵並非寸草不生,湖泊周遭有樹林,鈴蘿選了個既能觀察周圍又能躲寒風的地讓薑妙休息。

  她不是修者的體質,又經常喝洗髓的藥,柔弱也是真柔弱。

  鈴蘿又用了個火咒給她驅寒。

  薑妙靠坐在樹木旁,感受著火光傳來的暖意低聲說:“跟剛才天幹地支的火咒不同,這次是二十四象裏的火術吧?”

  鈴蘿折著樹枝道:“沒白教你。”

  薑妙抬眼看她,借著火咒的光芒認真打量鈴蘿:“為什麽教我咒律?”

  “你不是想學嗎?”鈴蘿反問。

  薑妙眉頭微蹙,她記憶很好的,此刻卻有幾分躊躇,猶猶豫豫著,最終還是問道:“是你師兄楚異告訴你的嗎?”

  鈴蘿看了她一眼,薑妙也沒有躲閃。

  樹枝被折斷的哢噠聲響起,鈴蘿收回視線慢悠悠地答:“不是,但我好奇你當初為什麽找我師兄教你。”

  薑妙想告訴她,可解釋起來卻有些複雜。

  她那會已徹底惹惱慕景逸等人,偷學咒律也被打過罵過,可她依然不放棄。

  想要獲得力量並不可恥。

  除了想要熟悉親近咒律之術,也是為了能每日都喝洗髓的藥。

  她要讓身體熟悉洗髓藥的存在。

  楚異認出自己在櫻林揍的人是月宮宮主後,心中腹誹一番最終還是在第二日去找薑妙道歉。

  他昨日下手不輕,薑妙見到他下腹就疼。

  楚異道歉時的臉色也十分精彩,他看出薑妙當晚是在刻印咒律之術,以為自己打擾她修行,於是在薑妙提出教她不會的咒律要求後三思之下並未拒絕。

  反正最後搞砸了他還有雲守息撐腰。

  薑妙所接觸的男人都是表裏不一的。

  對她諱莫如深,或是不屑一顧。

  楚異卻覺得這宮主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沒有自家師妹那麽調皮搗蛋,說幾個咒律給她聽就能乖乖在那坐上一整天。

  這哪是什麽高高在上的仙門宮主,根本就是求學若渴的乖徒弟。

  薑妙知道這次外出是很短暫的旅行,但她很樂意去接觸月宮之外的人與事。

  “我認為我與你師兄隻是短暫的、認識過的關係。”薑妙說,“他很好,顛覆了我對這世間男子的認知。”

  鈴蘿心說你認為的短暫是因為我強行斷掉了你倆的緣分。

  前世楚異被她從岐山救下後昏迷了好幾天,鈴蘿守到第三天晚上才見他醒來。

  那時他們就在北庭城內,正值夜裏鬧市繁華的時間,窗外滿是喧嘩。

  鈴蘿關了窗,隔絕外人的歡笑聲,回頭問他:“你拿飛霆珠幹什麽?”

  她從楚異這斷斷續續的得知了月宮世家的糾葛。

  床上的楚異臉色蒼白,說話也沒了往日的神采飛揚,隻輕聲又暗淡:“我想讓她能自己選擇活成什麽樣。”

  鈴蘿說:“師兄,我覺得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她不喜歡你。”

  “我做這些並非全都因為那份喜歡。”楚異說,“我像是長期看著一隻漂亮的金絲雀關在籠子裏被人褻玩折磨,人們殘忍地折斷它的羽翼,長出又折斷,強硬掰開它的嘴塞給食物,用長線和釘子捆綁著它的足翼讓它做出醜陋的表演卻引來許多人的歡笑。”

  旁觀者到最後要麽視若無睹,要麽難以忍受。

  “這種畸形又壓抑的束縛,讓人喘不過氣的窒息感,也在驅使著讓我想辦法去拯救被困者。”楚異嗓音沙啞,“老子就是看不慣有人被絕望困死。”

  他會想盡辦法去救人。

  哪怕這人不是薑妙。

  鈴蘿將折斷的樹枝堆起來,以火咒點燃,讓這份寒夜裏的溫暖擴大。

  “你說的沒錯,我師兄很好,特別善良,他見不得別人受難,寧願自己受傷也想要拯救他人。”鈴蘿低聲道:“我師兄這樣善良的人一定能長命百歲。”

  薑妙坐姿乖巧地看她:“你可能誤會我跟你師兄有什麽。”

  她太會看人眼色揣摩人心了。

  鈴蘿連連搖頭:“你們兩個之間當然是清清白白,什麽也不會有的。”

  薑妙安靜片刻後低聲道:“他人的愛慕對我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

  鈴蘿聽得微怔,冷不防想到自己。

  薑妙跟她一樣,走在自我毀滅的路上不會回頭,也不會為誰而停下,別人的愛慕是需要她們為之付出回應的,可在如此時局下誰也沒有精力分心去應付。

  情愛在此時變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比起愛慕,薑妙更容易被理解她的友情打動。

  她看著鈴蘿說:“謝謝。”

  “不客氣。”鈴蘿拿著樹枝撥火堆,“我知道你在跟白骨魔合作,但你也不要全信他,他眼裏隻有那死去的師尊,為了複活左白,他也會不擇手段的欺騙別人。”

  薑妙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某人。

  她目光怔怔地望著鈴蘿,火光明滅下,映照著鈴蘿的側臉顯得恬靜又溫柔。

  薑妙聲音有點啞:“為什麽幫我?”

  鈴蘿聽得懶聲笑了下。

  因為你與我有某些相似之處。

  還因為以前有個人拚命想救你卻沒救到。

  “你就當……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鈴蘿神色莫測地說。

  善與惡從來隻在一瞬,在你做出選擇的那瞬間。

  於是鈴蘿又補充道:“但我不是,我隻是替這個好人來幫你的。”

  薑妙聽得想笑,事實上她也的確笑了:“我第一次見有人這麽說自己。”

  鈴蘿卻沒笑,她看著燃燒在黑色風雪夜裏的火光,如此不穩定地搖晃著明明滅滅。

  “當一個好人很難。”鈴蘿輕聲說,“也許有人覺得不難,因為他們隻做了一次選擇,但當他們每天都在做善與惡的抉擇時,會發現真的很難。”

  她做不到每一次都選擇從善的一方。

  曾經努力過,但有的時候,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難以感受那痛苦的。

  這世間並不存在感同身受。

  薑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前在火魔那受的傷已經恢複如初。

  她帶著幾分玩笑話的意味說:“我從沒想過要做一個好人還是壞人,在他們眼中我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我連選擇都沒得選。”

  鈴蘿拿著樹枝指她,眯著眼道:“幹嘛,要跟我比慘嗎?”

  薑妙被她說笑了,搖著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鈴蘿又道:“但你真的很慘。”

  薑妙點著頭,“是啊。”

  兩人對視一眼,薑妙沒忍住又笑了。

  鈴蘿沒好氣道:“你還笑!”

  薑妙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笑得這麽開心。

  鈴蘿說:“雖然他們下了禁製,但會有人來找我們的,那禁製對他來說應該能破掉。”

  薑妙:“誰?”

  鈴蘿:“你的便宜兒子。”

  薑妙有點驚訝,“他不會咒律。”

  “破禁製的不是他。”鈴蘿說,“但破禁製的人會帶著你的便宜兒子一起來,畢竟你倆母慈子孝嘛。”

  雖然薑妙常開慕須京的玩笑,但這次在鈴蘿這翻了車,倒是體會了把平日慕須京被她開玩笑的心情。

  “幫他躲過三緘審問的也是你?”薑妙問。

  鈴蘿漫不經心道:“怎麽說也是我半個徒弟,能救還是救一下。”

  “半個徒弟?”

  “教過他咒律。”

  薑妙:“你還教過多少人咒律?”

  鈴蘿哼道:“我就隻教過你們母子倆,都是我徒弟,你先他後,現在這輩分怎麽算?”

  薑妙:“……”

  在她聽鈴蘿的話去算這輩分時,卻見金色的劍芒展開黑沉的夜幕,呼嘯的風帶來劍鳴聲,在黑色的夜幕夾雜著細碎的雪中,兩個高挑的身影緩緩走來。

  越良澤在瞧見火光處的鈴蘿時才收劍,眨眼間用了幾個瞬影就到鈴蘿身前。

  被遠遠甩在後邊的慕須京:“……”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薑妙看見來人很是驚訝:“丹水真君?”

  慕須京知道越良澤與鈴蘿交好,但更多的人是不知道的。

  鈴蘿問:“你破禁製來的嗎?”

  越良澤嗯了聲,伸手將她牽起來,不見她有受傷後才道:“沒驚動其他人。”

  慕須京用著瞬影趕來,跟扶著大樹起身的薑妙視線相撞。

  薑妙扭頭跟鈴蘿說:“我跟他先出去吧,這樣不會暴露是你幫了我。”

  薑家長老們會以為是慕須京救了她。

  慕須京有些詭異地看了她一眼。

  我蛇蠍心腸的繼母什麽時候這麽善解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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