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難過
  <b></b>此時已是黃昏,王英拉開燈,二十瓦的小燈泡,昏黃暗淡,就著微弱的燈光,王英在屋子找了一圈,她甚至連箱子都打開彎腰趴進去找,也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四方盒子。

  這幾天,孫秀芳一直在準備過年用的吃食,她蒸了好幾鍋花饃,也炸了炸貨。

  孫秀芳在外麵這幾年,早改了飲食習慣,晚上也不是光喝湯了,她先餾了饃,接著直接攪了一鍋疙瘩湯,裏麵甩了兩個雞蛋,碗盛好了,瑞勝和瑞全拍著肚皮出來了。

  “娘,餓死了,今天吃啥呀?”瑞勝端起一個碗,在碗沿上吸溜一口,“疙瘩湯啊。”

  孫秀芳拍了兒子手背一下,“等會兒喝,先往屋裏端。”

  王英正琢磨呢,這屋裏就這麽大點地方,怎麽沒找著大勇的骨灰盒,難不成沒放在這屋,不放這屋那能放哪裏,難道是擺在六子他們屋了?

  “大嫂,可可,都來吃飯了。”瑞全一手端著一隻碗,將它們放到老舊的八仙桌上。

  王英忙走過來問道“六子,嫂子問你,你大哥的骨灰盒你們放哪了。”

  “嫂子……”瑞全為難的看了王英一眼,沉吟片刻賠笑道“嫂子,你問這幹啥,吃了飯再說吧。”

  “吃了飯再說。”孫秀芳端著饃筐和一碟子鹹菜說道“要吃飯了,讓孩子們好好吃飯吧。”

  王英一想,也是,還是吃了飯再說,不然怕自己忍不住會哭,她一哭,幾個孩子肯定也吃不好。

  “那好吧。”王英接過饃筐,把它放到桌子上。

  瑞勝沒心沒肺的,在他眼裏,吃第一重要,打牌第二重要,他拿起一個大饅頭,埋頭猛吃,一眨眼,碗裏的疙瘩湯就見了底。

  瑞勝嘴裏塞著饅頭,吃起來有些噎人,他端起碗問孫秀芳,“娘,還有嗎?”

  孫秀芳放下手裏的饅頭正要去給兒子盛湯,想想還是坐下了,“有,鍋裏自己盛去。”

  瑞全吃的也挺快,他想吃完了趕緊走,不然嫂子一會兒還得問他。

  “我吃飽了。”瑞全一抹嘴,推開板凳站了起來,“我先回屋了。”說完,不等別人回答轉身走了。

  瑞勝端著碗回來沒見瑞全,不禁嘟囔一句,“六子吃這麽快呀。”

  石可姐弟四個飯量小,吃不多,王英沒胃口,不想吃,孫秀芳有心思,也不願意多吃,就瑞勝胃口好,人前吃到人後,都吃跑了,他還吃個沒完。

  終於,瑞勝打了個飽嗝,他摸摸肚皮,感慨的說道“終於吃一頓飽飯了,娘,我跟你說,你不在家,都不知道我過的什麽日子,老六天天糊弄我,見天的燒棒子麵糊塗,那玩意兒又不壓餓,我做夢都是吃大席。”

  “你還好意思說!”孫秀芳瞥了瑞勝一眼,“我說老五,六子可是比你還小,你不說照顧弟弟,還讓六子伺候你,你要是嫌六子做的不好,你自己做唄。”

  瑞勝抹抹嘴,爭辯道“娘,我哪有空啊。”

  孫秀芳語氣不善,“是的,做飯你沒空,打牌空倒是不少。”

  王英一直等瑞勝吃飽了,她把碗收到盆裏準備去刷,問了一句“老五,你大哥的骨灰盒你們放哪去了?”

  娘之前不是問了,沒跟嫂子說呀,瑞勝邊往外走邊對著孫秀芳的床隨意一指,“就在床底下呢。”

  “嘩啦!”王英的手裏的碗一滑,直接掉到了盆裏,她心裏堵的慌,剛才她把屋裏都找遍了,就是沒有往床底下找,因為她打心眼裏就沒往床底下想。

  王英倏地站起身,推開盆,不顧滿手的水漬就往床底下爬去。

  農村的床做的都高,就是為了把床底利用起來,一些暫時不用的東西都往底下堆。

  “大勇。”王英摸索著,不知不覺間又淚流滿麵。

  扒拉開半袋子化肥,又推開一袋子破爛,最後終於在最裏麵摸到一個被布包著的棱角分明的盒子,應該就是這個了,王英小心翼翼的抓住打結處,從床底下退了出來。

  就是這個,她還記得這塊紅布,當年石大勇火化完後,就是用這塊布包著骨灰盒抱出來的,現在這塊紅布已經變成了黑色,上麵落著厚厚的灰塵。

  “大勇。”王英直接一個矮身坐在地麵上,顫抖著嘴唇,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此時的王英,頭上掛著一層灰娥子,臉上更是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灰,淚水落下來,衝出兩道白色的痕跡。

  從包裝上不難看出,大勇自回來後一定是就放在某個角落,過年過節也沒有動過。

  布有的地方已經漚爛了,還有老鼠咬過的痕跡,要不是石大勇的骨灰盒是石頭做的,估計裏麵也早成了老鼠的窩。

  王英解開紅布,露出裏麵深褐色的盒子,盒子中間貼著石大勇的照片,因為床底下潮濕,照片上的人像已經腐蝕的模糊不清,隻能依稀看出那微笑的嘴角。

  “大勇啊――”王英將骨灰盒抱在懷裏,心如刀絞泣不成聲,她有一肚子話要對石大勇說,可就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所有的言語都變成了嗚咽,“大勇,大勇――”

  孫秀芳擦了一把淚,過來扶王英,“英子,你起來,地上涼。”

  “媽媽。”石可姐弟四個蹲坐一圈,圍著王英掉淚。

  念念年紀小,當年的事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的,他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抱著一個盒子哭,“媽媽。”小小的念念蹲在王英身邊,伸手去觸碰石大勇的骨灰盒,“媽媽,這是什麽?”

  王英從高到低的四個孩子,眼淚流的嘩嘩的,“大勇,你在天有靈睜開眼看看吧,孩子們都長大這麽大了。”

  孫秀芳去接王英懷裏的骨灰盒,勸解道“英子,你快起來,別嚇著孩子。”

  王英順從的鬆開手,在石可和安安的攙扶下,站起來走到在桌子旁邊。

  孫秀芳將骨灰盒放到桌子上,爛布直接撤了下來扔到一邊,王英右手微微抖動,她撫摸著盒子,半響對石可說道“可可,你去打盆水來,我給你爸爸洗洗臉。”

  “我去,我去。”孫秀芳說著忙倒了半盆水回來。

  仿佛又回到當年在殯儀館的那一刻,石大勇滿臉灰漬躺在那裏,王英掏出手帕,沾著清水一點一點的擦拭著骨灰盒。

  “大勇,你在那邊還好吧?”王英喃喃著,“我們每年都會在十字路口給你燒錢,你收到沒有?要是錢不夠花的,你就給我托夢啊,我再給你燒,你自己在那邊照顧好自己,可別淨想著顧這個顧那個的了,你看看你,操心一輩子,到了落下什麽了?連個問你事的人都沒有……”

  王英擦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擦幹淨了,她找了一張照片,重新換上,照片上的石大勇,嘴角噙笑,默默的注視著屋內的一切。

  王英將石大勇擺正,擦擦眼角,對四個孩子說道“可可,帶著你弟弟妹妹給你爸磕個頭吧。”

  八仙桌前,四個小孩齊齊跪下,腦袋磕到地麵上,“爸爸――”

  過年了,故去的人也要回來過年,年三十這一天,都是要把親人的遺照請出來,前麵擺上供品,奉上香火。

  桌子上擺了兩個人,石有田和石大勇父子倆,王英把家裏準備的東西見樣的裝上了一盤,瓜子、花生、蘋果、柿餅、丸子、藕盒等等,隻要是吃的東西都擺上了,將兩人麵前擺得滿滿登登的。

  晚上做夢的時候,王英還在跟石大勇訴不平,石大勇光笑不說話,把王英氣得直跟他吵吵。

  石可半夜被耳朵邊的聲音吵醒了,她睜開眼睛拉開燈一看,媽媽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呢,嘴裏嘰裏咕嚕的,就看見眼角的眼淚不停的往下流。

  媽媽肯定是做噩夢了,“媽媽。”石可推推王英,王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眼前的石大勇不見了,是大閨女一臉擔心的樣子。

  “媽媽,你怎麽了?”

  王英摸摸閨女的頭,說道“睡吧,媽沒事,剛才和你爹吵架了。”

  年三十,是團圓的日子,瑞成一家吃過早飯,準備帶著老婆孩子到老宅子這邊過節。

  何曉霞將自己家準備的年貨分了一些出來,裝到籃子裏拎著。

  小蘭和小海跑在最前麵,他們著急和小朋友們一起玩,畢竟是血濃於水,別看石可他們一年才回來一趟,幾個孩子親近的很。

  “娘,我們來了。”何曉霞進門就把東西遞上來,“這是我準備的年貨,晚上蒸蒸就能吃。”

  這個兒媳婦是自己第一個娶進門的兒媳婦,孫秀芳對何曉霞一直很好,兒媳婦能想著她,她心裏很高興,滿意的掀開籃子看了看,笑眯眯的說道“行,你嫂子在屋裏包餃子呢,你去幫忙吧。”

  “哎,我先去洗洗手。”何曉霞答應著,走到井台邊洗了手,推開堂屋的門,正要跟王英說話,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擺供品的桌子,嫋嫋升起的供香後麵,赫然擺著石大勇的骨灰盒。

  何曉霞心說大過年的,你把這個擺出來幹什麽,怪嚇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