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羸弱書生許臏
  苗清走後。

  許臏曾經派過不少人去尋找他。

  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

  派出去的人,遍尋了醫館,藥館,就連那些赤腳郎中,可都沒發現苗清的身影。

  一轉眼。

  這麽多年過去了。

  許臏甚至認為。

  曾經的好友,或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他為蒼梧國舉薦了不少人才,可是許臏心中最記掛的,便是當年他重病,雨疏風驟,月明星稀,隻有一間破屋,卻有一少年與他背靠著一棵桂花樹而坐,指著那夜空之上幾顆閃爍的星星一起商討快意人生。

  多年未見。

  許臏再也沒有見過像苗清一樣的人。

  後來認識的人啊。

  他們在許臏麵前,多是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守足了規矩,將他奉為上賓。

  晚輩們尊他,敬他,卻沒有一人能與他那般高談闊論了。

  苗清是當年許臏的恩人。

  亦是許臏引以為傲的知己。

  當他踉蹌著腳步走出太傅府門口的時候,一道灰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人背對著許臏。

  雖是夜晚。

  也能借著月光大抵看出來,那人也是老了,鬢發之間,也都是灰白之色了,身子骨也不似以前那般挺直了。

  許臏突然便老淚縱橫。

  身邊之人想要上前將那背對著許臏的苗清叫進府,卻是被許臏伸出手攔住了。

  時間。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的許臏依舊是虛弱得緊,他披著一件厚重的衣服,輕輕的推開房門,看著院中那背對著他坐下的少年苗清。

  許臏上前。

  咳嗽了兩聲。

  許臏便會回過頭。

  責怪著說夜黑風高,外麵太涼,讓他趕緊回去。

  如今。

  這場景。

  就和當年一樣。

  可是許臏心裏也明白,一切,都不一樣了。

  許臏放開了家丁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朝著那道灰色的身影走去。

  他腳步很輕。

  苗老還沒有發現。

  他隻是圍著那顆碩大的桂花樹不停轉悠。

  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終於。

  苗老似乎是發現了他曾經在上麵做的標記,拍著手,像個小孩一般笑起來。

  “小桂花啊小桂花,這麽多年不見,你搖身一變,變得這般高大茂盛,現在,你應該能為十多人同時遮涼了吧?”

  許臏的胸口處有些悶。

  便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苗老回過頭。

  許臏便站在他身後。

  苗老深吸了一口氣。

  許臏笑著道:“小桂花是長大了,還記得當年,它也不似如今這般茂盛,甚至,連我們兩人都遮不住。”

  苗老連忙伸出手去扶著許臏。

  雖是多年未見。

  可是苗老的動作,卻是那樣的親昵熟練。

  “你看看你,身子骨還是這樣弱。”

  許臏伸出有些顫抖的手緊緊的抓住了許臏,對,是緊緊的。

  苗老一愣。

  許臏釋然一笑,鬆開了手。

  緩然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你這一次,會不會又不告而別,再次跑了。”

  苗老連忙回道:“誰說我不告而別了,當初我走的時候,還給你寫了信。”

  “信?”

  許臏皺眉。

  “當然,還是我花了兩文錢,請城北的那個王瞎子寫的。”

  許臏語塞。

  城北的王瞎子?

  那也是個大字不識的人。

  苗清竟然找他?

  見許臏看向他的眼神有著諸多懷疑。

  苗清心虛道:“你,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太醫院的那群吸血鬼,將我所有的積蓄都榨幹了,我那兩文錢,還是藏在靴子當中,才沒被他們發現的,我當時找遍了那些寫信的人,也就隻有那王瞎子願意接受我那兩文錢給你寫信了。”

  許臏皺眉。

  “你可以直接上門找我,為什麽非得寫信?”

  “這就怨不得我了,你當初讀書太過迂腐,竟然想到禦前跪著為我求情,然後大病了一場,國主憐你重情義,給你許了新的府邸,還有了家丁護衛照顧你,我一個被太醫院驅逐的小官,人家自然不會讓我去你府中見你。”

  “再說了,我本來是想等著你醒來之後再與你說的,可是我的時限都到了,你還沒有轉醒的跡象,沒等你醒來,我就被轟出花都了。”

  苗老說這話的時候。

  看起來。

  似乎還有些委屈。

  許臏看到這裏,竟也是一笑。

  苗老也回以一笑。

  當初。

  苗清進了太醫院,可是因為大字不識,所以做的,一直都是打雜這些的小事。

  花都當時人才濟濟,到處都是文人墨客,對於苗清這樣的粗人來說,與人交談,別人都會覺得他粗鄙不堪。

  直到遇到了書生模樣的許臏,他滿腹經綸,每次去太醫院拜訪,都能與他說上幾句話,話裏話外,都沒有半分對苗清的不屑。

  久而久之,苗清對許臏的好感,也就多了一些。

  後來得知許臏生了病,他按著前幾日見許臏時候的神態推算,這怎麽都不可能是“傳屍”,可是沒有人信他,太醫院裏的人也讓他不要多管閑事,以免連累太醫院。

  可苗清還是偷偷的溜了出來,每次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再偷偷的去給許臏看病。

  一來二去。

  苗清與許臏,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本來。

  苗清以為。

  許臏這人大義,也謙遜有禮,他待人,應該都是這般熱情的,而且自己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信,他若是真將自己當成好友,應當會來江寧尋自己。

  不過。

  他沒來。

  苗清也就“識趣”的沒有再去打擾許臏了。

  哪怕後麵他知道許臏成了蒼梧國的太傅,也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再想過去攀附太傅府謀個一官半職。

  甚至對於花都之中與許臏的這段友情過往,隻言片語,苗清都未與外人說起。

  他隻當,自己是這許臏的汙點。

  卻沒想到。

  過了這麽多年,他竟然還能一眼認出自己。

  還有先前許臏說的那些話,苗清也能大致猜到,他們二人之間,這麽多年來,因為一個誤會,而失之交臂。

  “如今來了花都,便不走了吧?”

  許臏看向苗清。

  苗清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清楚——這一次來,是因為前輩——”

  “當初的小桂花如今已然成了蒼天大樹,不像當初,連給我們兩遮涼都做不到,如今,我走到如此位置,我如它一般也在成長,你在這樹下,我亦能庇護你。”

  許臏說這話的時候。

  目光堅定。

  竟然使得苗清有些許失神,當年那羸弱的書生許臏,如今,確實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