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鎮魂旗
  白夜隱藏在麵具下的臉此刻不知道是什麽表情,他戴麵具太久了,久到自己站在鏡子麵前,都快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的模樣。

  他的窗戶被茂盛的綠植覆蓋,隻隱隱有絲絲微光透進來,空氣中漂浮著塵埃。他麵對著青木案站著,眼睛也落向案上的一處,久久不動彈。

  他眼神落向的那一處便是一隻白色的鎮魂旗。身後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白夜的眼底微微掠過一絲光,嘴唇輕啟,“有什麽想問的?狼牙,你以前從不如現在這般好奇心重。”

  狼牙想說什麽,喉嚨裏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半晌沒有動。白夜笑,同樣沒有動。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白夜能聽見空氣中灰塵浮動的聲音。狼牙終於開口,“我隻是很不明白,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李旭?為什麽要讓我去偷李旭的令牌,又為什麽親自寫了李旭的鎮魂旗讓我交給剜心?”

  “你想知道什麽?”白夜的語氣突然有了那麽一絲絲溫柔。“你想知道的東西,是你應該知道的麽?”

  “我知道如果主人不願意說的話,也是不會因為我多問幾次,就告訴我的。”狼牙的聲音同樣溫柔,他前半生中所有溫柔也隻給了兩個人,一個,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唐門燕子,一個,便是把他從小帶大的白夜,雖然他也從沒見過白夜到底長什麽樣子。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那個小家夥,隻是比較倒黴罷了。我看他不順眼,讓剜心練練手而已。”白夜說“小家夥”的時候,語氣裏有明顯的戲謔,狼牙卻隱隱約約從他身上體會出一種慈祥的錯覺。

  狼牙從白夜的房間裏退出來,眼前的光線一瞬變得明亮,他微眯了下眼睛,就看到了門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剜心。那個小姑娘,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靈氣,麵色上也透露出一種孤冷決絕的寒意,把狼牙看得都有些墜入懸崖般的失落感。狼牙心下凜然,麵色仍舊一貫的鎮定。

  “你站在這裏多久了?”狼牙問道。

  “久到足夠聽完整你和白夜的對話。”剜心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嚇人。

  “你不應該直呼主人名諱。”

  “我知道你們怕他,你們所有人都怕他。不過我不怕,因為我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他若不願意我直呼名諱,此刻應該已經衝出來封了我的嘴了。”剜心的聲音並不大,但她相信足夠讓屋裏的白夜聽到。

  “不愧是天方李家的大小姐,你膽子確實很大。”狼牙壓低了聲音,試圖把剜心拉到一邊。

  剜心的臉色卻突然陰沉下來,甩開了狼牙的手,“什麽天方李家的大小姐,她已經死了,現在隻有剜心,隻有百鬼殺的剜心。”

  狼牙不再說話,看向剜心的眼神裏有莫名的同情。

  剜心被狼牙的表情激怒了,突然厲聲喝道,“如果下次我再從你的眼睛裏看到這樣的表情,我就把你那對眼珠子挖出來!讓你變成一個瞎了眼的狼牙!你是一個膽小卑微,不配稱為狼的狼!你更不該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那讓人覺得惡心的憐憫!”

  狼牙一雙眼珠子也迸出火花,他努力抑製著自己快要抽搐的嘴角,低啞著聲音道,“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你不領情也就罷了。我勸你最好不要太囂張,在這裏,你畢竟還是一個新人。”

  “新人?一個做了十幾年,依舊是最底層的絕命,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剜心的眼睛裏有莫名的火,她似乎多了一種能在任何時候把任何人當成自己的敵人那種能力,這能力讓她自己都覺得可怕。“我倒是非常想知道,若你是十分優秀的殺手,為何到現在依然是絕命?!據我所知,沒有一個絕命可以活那麽久!一個在百鬼殺活了二十年的絕命,你一直處在這個組織的最底層,是不是因為曾經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狼牙不再說話,轉身就走,剜心卻莫名來了興致,攔住了狼牙的去路。“怎麽了?被我說中了?我想這百鬼殺裏,每個人必然都有著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事。既然你一直提醒我的過去,那我倒想要知道知道你的過去!”

  狼牙狠狠道,“我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我可不喜歡失望!”剜心說著,突然抽出隨身的匕首,直直往狼牙的喉嚨插去。狼牙顯然沒有預料到剜心會狠絕如此,況且身為同僚,他與他並無深仇大恨,他稍一遲疑便本能後退,還是避讓不及,脖子登時給拉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若是他的反應遲一些,怕是頓時要被割斷了動脈。

  狼牙的眼睛放出了可怕的寒光,手臂上的青筋幾乎要把緊身的衣服撐出了蜿蜒的輪廓,雙手顫抖著握上腰間的劍,“你瘋了!你在幹什麽?!”

  剜心的眼裏毫無愧疚,甚至沒有波瀾,她冷冷道,“不錯,的確是好身手,我以為我一直苦練的速度已經夠快了,沒想到還是不夠。”

  “你的速度已經夠快了,隻是,永遠比不上我逃命的速度。”狼牙說著,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仿佛他握得越緊出手就會越快一樣。

  剜心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又出手了,而狼牙的劍也終於按捺不住。

  沒有人知道狼牙的劍是怎樣被裝回劍鞘的,也沒有人知道剜心的匕首是怎樣被打落在地的,一個白色的身影閃過,隨著匕首落地清脆的聲音,白夜的掌聲在身邊響起,他微微斜倚著,麵具下的聲音漫不經心,“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的骨子裏果然很無理取鬧,也很陰沉惡毒。像你這樣的潛質,可真是萬裏挑一啊!”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門外,還特意把我不該聽到的話,說給我聽。”剜心冷冷道。

  “難道你在殺李陽的時候,心裏一點都不懷疑?或者……其實你本來就心知肚明?”白夜聲音裏,有不掩飾的笑意。

  剜心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撿起了匕首放回腰間。

  “從來沒有人匕首不帶鞘。”白夜望著剜心那短小精致的匕首道,“沒傷人之前,就已經先傷了自己。”

  剜心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入耳,“我的匕首,隻會殺人,不會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