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淵野之戰
  永盛王朝三百六十七年,後庭城外,淵野之地,烽煙四起,角聲連天,天空被火光映成了衰紅的顏色,空氣中散發著血腥和焦土的味道,到處是殘缺破敗的旗子,花屠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慢慢跨過一具具屍體,在血肉模糊的屍首中找尋那個帶著鬼怪麵具的男人。那個男人,從戰爭的一開始就那麽醒目,他帶著猙獰的麵具,像一個不得拯救的惡鬼……

  花屠手中的劍滴著血,花屠的眼角也濺著了濕熱的血液,轉瞬卻被火烘幹,隻留著一層淡淡的血腥味道。花屠行屍走肉般跨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想到剛剛在遠處看到那個帶著鬼怪麵具的男人被一劍穿心的那一瞬間,花屠的心也如被鋒利的劍刺穿,從外到裏生生擠出一個洞來,汩汩的血流出轉瞬結成了冰的血錐,將她的身體戳得盡是窟窿。

  那個男人,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少年,可如今卻和她執劍對峙,勢不兩立。明明可以做一個不問江山,不涉江湖的平凡之人,他卻終究要追名逐利,染指朝綱,最後落得戰死沙場的下場。那個男人,是她的心頭肉,骨裏髓,眼中血啊,是她心心念念要一生守著的人啊,是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人啊,怎麽就能這麽走了?他說過他要娶她的,而且不止一次,他說過要和她過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鳥語花香的日子,怎麽能就這麽不算數了?

  “李慕喬,你不能死!你怎麽能死?你死了,我怎麽辦?”花屠嘴裏念叨著,聲音弱得可憐。她感覺此刻天地間,似乎孤獨得隻剩下她一人。

  這天地間,也的確好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橫屍遍野……

  李羨和李慕的戰爭,萬神宗和百鬼殺的戰爭,誰也沒想到這第一場正麵交鋒,便已是慘烈至極的淵野之戰,誰也沒想到這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奪權之戰護國之戰,便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李慕李慕喬領兵十萬,花屠花將軍亦是領軍十萬,這一場大戰,打得昏天黑地曠日持久你死我活。當初的花屠萬萬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幫李羨做事,她更加沒有想到,會有一天和李慕喬兵戎相見。

  那個帶著鬼怪麵具的男人騎馬領兵在李慕的身邊,他沒有像李慕一樣身披戰甲,而是帶著尖嘴獠牙的可怕麵具,頭發用玉簪高高束起,纖細的腰間係著金絲帶,腰帶上別著白魚玉佩,腳蹬一雙白色的馬靴,他一貫的裝扮,簡單而出塵。

  戰鼓聲聲!她和他隔著千軍萬馬,無法說上一句話,便已經拔刀相向,花屠的士兵和李慕的士兵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戰鬥。這注定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役。

  除了揮刀殺人,所有人,都別無選擇。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了那襲熟悉的白衣,數萬大軍,臨陣對敵,他竟沒有任何盔盾護甲,一襲白衣,不知道是出於自負,還是因為他的決絕。如當初那樣為了他,可以放棄自己所有的裝備。那襲白衣已經被血染紅,在鐵甲屍堆裏格外顯眼。

  花屠顫抖著手揭開那個冰冷的麵具,看到了麵具下的那張臉。麵具自她手中掉落,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卻不是李慕喬的,是淩遲啊,是那個無論任何時候,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會以師以友的身份,堅定站在她身邊,為她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的傻瓜淩遲啊……

  花屠呆呆站在哪裏,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她曾經設想過李慕喬有朝一日離開她,她會有多心痛,卻從沒設想過,淩遲離開她的時候,她會怎樣。她不知道自己在淩遲的屍體前站了多久,直到她伸出手來摸自己的臉,早已經淚流滿麵。

  花屠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傷口了,她跪在地上背起了淩遲的屍體,尚有餘溫的柔軟的屍體,耷拉過花屠肩膀上的手臂顯得纖細,手指纖長而寂寞,指尖的血痕如盛放的桃花。

  花屠背著淩遲從屍堆裏走出,原來人死了之後會變得越來越沉,花屠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她走到了湖邊,溫柔地把淩遲的身體放了下來。她替他擦去了臉上和手上的塵土和血跡,她幫他整理劃破了的衣衫,她突然發現了淩遲胸口露出的一個小小的錦囊,她打開來看,竟然是一縷青絲。

  花屠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認得,那是當初他讓淩遲轉交給李慕喬的一縷青絲,不曾想卻被他寶貝一樣地日日貼身帶著,默默守護了這麽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花屠感覺心裏有一堵堅固的牆在一點點倒塌。她說不上來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她從不知道淩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原來也這麽重要,她突然覺得這重要有那麽一點點對不住李慕喬,雖然她篤定那並非男女之情。

  花屠守著淩遲的屍體在湖邊呆坐著,腦海裏一片空白。天漸漸黑了,又亮了,一天一夜,她似乎是坐了很久,坐到渾身都已經發麻。在太陽刺到她眼睛流淚的時候,她終於又站了起來。她開始就地挖坑,用她的劍,用她的雙手,一點點挖,挖到雙手都已經流出了殷紅的血。

  淩遲的身體被泥土一點點覆蓋,他蒼白的臉睡著了一般安靜。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如他對你這般死心塌地,再不會有人把你當成生命的全部,連李慕喬或許都不會,花屠心裏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自己。李慕喬是個膽小鬼,居然要用淩遲來做替死鬼?!她腦子裏被這樣的想法充斥著,感覺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隨時會斷裂。

  淩遲的墓穴就是花屠一手一手挖出來的小土包,看起來十分簡陋,花屠劈了一截斷木插在墳上,呆坐了許久,終於顫抖著手在木頭上用血寫下幾個字“吾兄淩遲之墓,花屠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