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各人有個人的道
  為什麽,我總感覺心中不安呢?夏蟬掛在某片深綠的葉上,把崔筠心底裏的那份憂愁反複吟唱。

  崔筠一人獨坐,不作畫、不說話,就連一日四頓的餐也減成了兩頓。

  柳仙兒前幾日來報,趙邕集結了不少的村民往桃山上去,不幹別的,隻是運石頭。

  大張旗鼓地集眾,勢必會惹來不少目光。他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趙邕灰頭土臉地跑回來,連賈嬤嬤奉到嘴邊的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堵到崔筠麵前,楞楞地看了她許多眼。

  以為等他緩口氣就會有話要說,崔筠也迎上他的目光,與他對望,等他開口。

  灰塵從趙邕的鼻息中撲出來,一股子汗味兒在衣服縫隙裏逗留,跟隨著他的喘息頻率四處散開。

  “聽說你晚間又隻喝了一碗小米粥?”似奔騰的大川突然停歇了腳步,慢慢悠悠,歲月靜好。

  “嗯。”輕微的震動在崔筠喉間被生吞,這一聲回應既短促又小得幾乎聽不見。

  “你瘦了,”趙邕全身像是被束縛了一樣,一彈不彈地,隻剩下下巴上的兩片唇頁尚可開合,“要多吃點。”

  “多吃點。”他又重複了一遍,帶著笑地。

  趙邕似乎在等崔筠說什麽,可惜沒等到。把胸中的氣往下沉了沉,忽然抬頭挺胸道“好了,本王走了。花銀王妃要好好吃飯哦。”

  趙邕隻是在語末加了一個感歎詞後,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從崔筠耳朵裏倒灌進去。

  說到底,每一個人都是動物,即使高級的意識能控製肢體的進與退,但由喜歡生發的生理反應隻在隨心所欲的時候才會暢快。

  要隨心,還是要壓抑?

  崔筠試了試。

  兩條纖細靈活的胳膊繞住了趙邕的腰,崔筠用盡全身的力氣鎖住了髒兮兮的他。

  “去哪兒?”

  賈嬤嬤端了一碗胡辣湯,正好撞見二人貼得緊密,於是悄悄退下了。

  趙邕差一點兒就要忍不住留下了,如果留下來,那麽給她的驚喜就要大打折扣。

  “做什麽?”

  沁涼的寒露鑽進了心裏。一個不好的念頭從趙邕腦子裏浮過她之所以抱著自己,是因為要打聽什麽事兒吧。

  而他,無話可說。也不忍心怪罪。

  “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趙邕狠心撥下她的雙臂,冷冷地道別。

  門外的夜色正濃,她又往門檻邊跨了一步。

  “小喬,”崔筠雙目無聲,頹廢得不成樣子,“有酒嗎?”

  “小喬不在。”

  崔筠低眸“妹妹,你回來了?”

  小環是在趙邕走後潛回來的,她打暈了喬駑簞,沒讓任何人瞧見“公主。”

  小環於崔筠,失失得得。小環複歸來,崔筠卻沒有曾經任何一次開心。

  崔筠不是沒想過她會回來,也不是沒盼過。可在她小環離開這段時間裏,突然想明白了什麽。

  崔筠長公主說,她和趙邕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其實她根本連自己的道是什麽都不知道。她現在所做的一切犧牲和謀劃,都是國之大道,非一人之道。如果她不是麟國公主的身份,她斷不會踏上這條道。

  一條沒有自我的道。

  如果小環回來,她走的就是崔筠所要走的國之大道,她道,亦非己道。

  她堅決不可以成為小環的道。

  小環舉著劍,劍上掛了兩壺好東西“有好酒,你喝嗎?姐姐?”

  好聽。崔筠壓上門閂,回到屋內,走向小環“喝!”

  小環在青城的時候遇到了老姐柏香和姐夫崔刈源。他們剛剛遊曆完了麒國,正準備回麟國,去漠中的絕命客棧赴烏瘴先生和黑淖先生的約。<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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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香、崔刈源和小環敘舊了幾日幾夜,最後留下了兩壺好酒,等到小環回到嵐寧城才發現,這貓兒尿就是崔筠長公主道別自己那日喝的,是嵐寧城數一數二的好酒,隻是她未曾留意。

  她這次回到崔筠身邊,還是為了那塊玉,三角玉。姐姐和姐夫說得對,自她被崔筠在爭郡救下的時候,她這條命,都是崔筠的了。瘟疫、烏瘴先生、國學堂、大淵獻號、斷掌仙、三角玉、麒國……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姐姐,”小環因為貪杯,喝得醉了,歪在桌角邊,“我是誰啊?”

  “小環。”崔筠雙腿交叉盤著,褪去頭上的釵墜,披頭散發。

  “為什麽對我好啊?”

  “這兒疼。”崔筠清醒地指著心髒的地方。

  短短一個月,崔筠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脆弱得不堪一擊。小環知道崔筠長公主已經答非所問了,她心口而出的答案,都是他要對另一個人說的心裏話“你很喜歡他嗎?”

  “這兒疼啊。”崔筠加大了力道,狠狠戳了自己一下。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柳仙兒和南攸寧放倒了整個稼穡王府後,派自己的人守著四周。

  柳仙兒左右擺著蘭花指,小蛇腰似乎一掐便會斷,唱著淒苦的小曲“……咿呀,剔盡寒燈夢不成。”

  “柳姑娘。”小環初見柳姑娘的時候就想變成她的樣子,細皮嫩肉,傾國傾城。

  “小環姑娘。”柳仙兒解下自己的披肩,給半醉半醒,時醉時醒的小環蓋上。

  在麒國隱忍的這些年來,柳仙兒和粟疆一樣,絕不會允許崔筠半途而廢,無論是為了誰或是因為誰。

  “長公主啊,您不能這樣。”柳仙兒勸得很輕。

  “仙兒,為什麽你們都變了?”

  柳仙兒啊,那個無憂無慮、隻會吃吃喝喝的胖小妞啊,沒了。

  影子姐姐啊,那個隻會為漠煙先生一個人端茶送水、燒火做飯的小侍女,沒了。

  她們都在付出什麽?你們都在做什麽?我們又都在做什麽?

  “答應屬下,”柳仙兒拉起崔筠的手,她知道崔筠長公主清醒得很,“要為死去的人,報仇。為該值得的值得,拚盡全力。”

  肖太後和趙宥,殘殺了多少人,數都數不過來。

  崔筠有些天真地問“我可以帶他走嗎?”

  “可以。您想幹什麽都可以。”

  崔筠永遠不會知道,正是因為她這麽一點不合時宜的天真,斷送了柳仙兒的命。柳仙兒自投羅網,以一命換她一次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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