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
  崔筠公主回絕了軒轅將軍的好意,並未讓將士護送回都,仍舊和她帶來的那幾個隨從低調上路了。

  臨走時,崔筠公主囑咐軒轅將軍“如今局勢緊張,關於度將軍的事,阿皇的意思先別讓大家知道,我既然早已經告訴你,自然是跟阿皇想的不一樣,人非木石,豈能無情?找個適當的時機,您便通知下去吧,鎮國將軍當得百姓懷念。”

  軒轅將軍聽著這話反而臉紅耳赤得不好意思了,帶著慚愧悔疚而顯得局促不安,一張臉快要低到塵埃裏,道“遵命。”

  崔筠公主從小在女皇的寵愛下長大,骨子裏透著“真”的勁兒,有時候性情反誤了她的聰慧,這樣的毛病,長大了也改不掉。她隻歡欣以為軒轅將軍作為度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邊將,已經悔過自新了。

  軒轅將軍自聽說度將軍的仙逝,便旁敲側擊地告訴了羅舒筱將軍,好通過她那張大嘴把消息給傳遞過去,也算是幫著主人做了一件事。

  誰知人家公主,原來不僅不在乎,更是主張將士百姓們緬懷度將軍。

  果然是小人之心。

  軍中簡單壘了靈台,供奉了好些紅柿子,早晨的寒霜打在上麵,像是結了一層冰渣。如素日一樣,軒轅器給度箏將軍上了香,盤算著半個月的期限到了,便繞路來到了秦茉參軍關禁閉的地方。

  軒轅將軍端起一杯茶碗,懸在嘴邊,沉默了許久,堂下跪著秦參軍。

  “照你這樣說來,小公主在來爭郡之前就知道了瘟疫的消息,這才早做了打算,竟比我們還早了一步。那會不會是絕命客棧提前獲知了消息,然後先泄露給了公主?”

  秦參軍看著軒轅將軍,搖頭道“不會,絕命客棧的女掌櫃,所賣消息都是當場交易,那日公主前去,還親自送了一個紅匣子,裏麵的東西我沒看見,隻見烏瘴先生笑得合不攏嘴。”

  “那會是誰告的密?公主偏偏這樣巧地來,又對主人那邊的狀況了如指掌,主人身邊定有奸細!等風聲過去了,記得到那邊傳個話,別連著禍害了我們自己,”軒轅將軍放下茶碗,一手指著秦參軍,“以後你也少點動作,公主既然查出了你,自然也不會輕易對你消除懷疑。”

  “多謝那日將軍救命之恩。”秦茉叩拜。

  “不是我救你,是公主救你。她畢竟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哪怕再聰明能幹,也沒真正帶過兵打過仗,心腸自然不會有女皇那麽硬,不過,她日後定不容小覷。”軒轅將軍一邊說著突然哽咽,“對了,主……主人可還有什麽吩咐嗎?”

  “原地待命。”

  軒轅器反複聽著這四個字已不下三年,近乎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藏著掖著的日子過得日日惶恐“哼,沒想到還是這樣!”

  秦參軍吞吞吐吐,神情猶豫“主人……主人還說蓁蓁有消息了。”

  “說。”軒轅將軍額頭仿佛輕輕抽搐了一下,在一瞬的驚喜過後反而顯得十分失落。

  蓁蓁,全名軒轅蓁蓁,是軒轅器的親妹妹,打小生活在虞琴灘邊上,尚亮四十二年出生,如今也是十三歲的大丫頭了,曾與姐姐相依為命。在生活無計之時,軒轅器和發小商量著要到北國從軍,為自己爭一個好前程,於是帶著妹妹北上,到了濛流郡。

  由於妹妹缺人照管,戰亂時被人販子拐走了,自此無音訊。三年前突然有南國人暗中傳信,是他從惡人手中救下蓁蓁,並悉心照顧多年,軒轅將軍為著報恩,答應替人做事。軒轅器一邊念著度將軍的提拔之恩,一邊念著對妹妹的虧欠,本不知如何是好,卻在發小秦參軍的慫恿下,認了南主,是叛國大罪。

  那主人身份神秘,軒轅將軍猜著是南國的某位大臣、親貴,唯一奇怪的是,主人三年來未曾讓自己做什麽背叛北國的事,隻是大約半年前突然有消息說蓁蓁又不見了,軒轅器一顆心總是懸著,接著就有命令說靜州若有動靜,還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軒轅器這才反應過來,蓁蓁丟了是假,威脅才是真。

  “主人說,靜州迎來第一場雪的時候,便把蓁蓁送到將軍身邊。”

  “嗯。”軒轅將軍才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更何況,她正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

  “將軍您不開心嗎?”秦茉已經猜到將軍的顧慮。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你是軍師,又是我發小,你肯定知道。嗬嗬,本將軍在想啊,要是你那日真的對著公主以死謝罪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見到蓁蓁了。”軒轅將軍越來越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了,一並連著麵目也陌生了。

  秦茉一改先前的感激,言語中變得冷漠起來“將軍的話有言外之意。”

  “如果不是你……”軒轅將軍咬牙吞聲,幾乎含著淚將心中那些憋屈吐出來。

  “蓁蓁十歲生日那天,主人親自為她點了滿城的煙花。”秦茉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一雙眼睛放出狼的精光。

  那些話還是咽在肚子裏吧,軒轅將軍起身麵著牆壁,問“煙花好看嗎?”

  “肯定好看。”

  “第一場雪就快要來了,她當真回來?”

  秦茉毫不猶豫說了“真”,心裏卻想著半個月都過去了,崔筠公主多半已經回到了皇城,往後的局勢指不定怎麽樣呢,軒轅將軍真是在癡人說夢。

  “六。”軒轅將軍突然轉移話題。

  秦茉問“六什麽?”

  “公主才六歲,主人肯定比公主年長得多。”軒轅將軍自己也想知道主人究竟是精煉老道的人還是正值壯年的年輕人。

  秦茉將軍確實還是了解軒轅將軍的,她亦有此憂慮“您是說筠長公主會成為主人的絆腳石?”

  “你繼續麵壁思過吧!還有半月期限呢,指不定公主派線人盯著呢。”軒轅器深歎一口氣,整理了自己腰間的衣角,準備出去透透氣。

  軒轅將軍打開門,正午的陽光刺眼,一雙眼近乎睜不開,她卻覺得有著從未有過的舒坦,她的脖子兩邊各架著一把長劍。

  那些人闖進來,還未等秦茉參軍“你們要幹什麽”說完,便將她殺了,屋子裏的血腥氣隨著熱血升騰的霧氣散播開來,甜到讓人想吐。

  軒轅將軍什麽話也沒有,就像自己早有預感一樣,這樣的“胸有成竹”讓她終於打開了心中的那扇窗牖,她試著活動脖子的筋骨,一扭頭,把自己滾燙的血液傾注在了鋥亮的刀劍上,她的身子在倒下的那一刻,臉上似乎掛著笑。

  崔筠公主在客棧房間裏哭了一夜,頂著兩隻腫了的饅頭質問泠鳶“阿皇的人怎麽會往南方去,她們要去爭郡做什麽?”

  泠鳶不敢瞞她,便說“女皇見公主心善,隻好自己親自下令。”

  “你向阿皇告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此以後我宮裏容不下你!”

  泠鳶受女皇旨意,將公主日常行跡通通稟告宮中,雖然她隻是客觀陳述,女皇卻敏銳,她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百。她也素來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個心慈手軟的丫頭,這將會成為她的軟肋,自然要逼著她改。

  “阿皇大著肚子也要殺人,從此我也不愛那個妹妹了。”崔筠公主叫泠鳶滾出去,自己還在賭氣。

  泠鳶回到房間,同房的冷雨正巧不在,她悄悄從整頭下麵拿出一個迷你的青瓷瓶,將毒藥喂進嘴裏,在藥性未發作之前,脫了鞋躺在床上,將那把隨身佩戴的女劍橫在胸前。

  女皇當日吩咐冷雨七個人“若是哪天公主也嫌你們煩了,也別讓我再見到你們。”

  加上泠鳶,已經死了兩個了。

  崔筠公主一口氣從三樓的西角跑到二樓的東角,淚水嗒嗒落了一路,孩子的哭腔落在泠鳶房門外麵“泠鳶姐姐我騙你的,你別信我,我唬你的。”

  急著推開門,見那場景,當時就暈了。

  被驚動的房客們也都出來看熱鬧,冷雨不知哪裏去了還未回來,冰依、河詩嚇退了看客,洋洋小心翼翼抱起公主,踏著客棧中央的橫梁,飛回天字號。見著高人身手,一時間住客們紛紛緊閉房門,以免惹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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