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貫山男兒絕不棄土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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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槽輕輕撞上棧板,黃漁夫把裏麵的人拉起來,是個須發稀疏,麵目猥瑣的老頭。活得好好的,眼珠子轉得賊溜。

  “老夫是羅國商人,昨日羅江忽然漲水,老夫的船翻了,萬幸還有這口木槽,才能苟活至此。”

  老頭邊說邊打量四周,又恍然道:“這裏已是貫水了麽?”

  黃漁夫倒沒多想,憨直的答道:“是啊,這是灰河,往前幾十裏是杜國的江口城,你的船是要到那的吧?”

  老頭頓足哭嚎:“我是要在江口停轉,可哪還有船了啊?這天殺的江水,說漲就漲,可惜我壓上全副身家的藥材!”

  仲杳跟紫蘿對視一眼,傳遞著這老家夥演技還不錯的默契。

  老頭掏掏摸摸,在身上找出一些碎銀子,遞給仲杳說:“少年郎,能幫我在這找處食宿,讓我安頓幾天麽?”

  老實說,除了木槽漂過來那點異常,還真沒發現其他問題。

  身上穿的是細綢衣,牙口也還好,皮膚也沒有做過粗活練過劍的痕跡,更沒感應到真氣乃至靈氣的波動,那雙渾濁老眼裏看不出任何超出凡人的光彩,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

  唯一令人多疑的舉動,是老頭不時伸手到腰後撓撓。

  仲杳一時捉摸不定,推脫道:“老人家,我們這裏原本是貫山仲家堡,現在改名梓原,都是些山野農夫,沒什麽好食宿。東麵的叔家鎮熱鬧,有上好客棧。我可以找人送你過去,這點銀子就當是路費。”

  老頭先是點頭:“仲家堡我知道,叔家鎮也熟悉,幾年前江口停不下船,還在那停過。”

  又不迭搖頭:“我可不敢去,那裏有認識我的人,他們跟江口的人很熟悉,傳了消息過去,我這把老骨頭,怕是要把買家抓去熬了油。”

  這是敬酒不吃非要灌快樂水啊!

  仲杳有些惱了,老頭多半是哪家宗門或者勢力的探子,或者是摩夷四傑那種尋寶修士,想強行在這紮下釘子,打探消息。

  他剛挑起眉頭,老頭躬身拜道:“老夫來得是蹊蹺,小友生疑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老夫願向天地發誓,確是無意間漂流至此,絕無惡意,隻求在此盤恒幾日。”

  “看小友還在服孝,不知是哪位辭世,容老夫也去拜祭,權當是旅人的一份心意。”

  “若是還有土地山神,那更好了,老夫還想求神靈指點前路。”

  說到“拜祭”和“神靈”的時候,老頭加重了語氣,看著仲杳的目光也格外真摯,讓仲杳遲疑起來。

  “老夫雖是藥商,卻也略通醫理,還懂點祛除魘氣的法子。”

  老頭再說到這,仲杳吩咐黃漁夫:“帶這位老人家去找仲至強,就說是我的交代,當做賓客接待。”

  他向老頭拱手道:“我就是梓原鄉主仲杳,老人家不願表露身份,該如何稱呼?”

  不等老頭回應,接著說:“老人家既是臥在木槽中漂流求生的,就叫……臥槽老人吧。”

  老頭愣了愣笑道:“臥槽老人……這名字倒也別致,就如此叫我吧。”

  黃漁夫帶著老頭走了,老頭不時撓著腰後……嚴格說就是屁股,步伐也頗為怪異,讓仲杳懷疑老頭是不是得了痔瘡。

  待他們走遠,一直扮做丫鬟,乖巧沉默的紫蘿笑道:“臥槽是什麽意思?肯定又是罵人的話。”

  仲杳笑撫紫蘿的小腦袋:“原本是罵人的話,後來變作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不好直接說出來,隻好這麽說的口語。就像剛才,你見到那個木槽漂過來,第一反應是什麽?”

  紫蘿噘嘴哼道:“老家夥敢抄襲我的點子!”

  她恍然道:“那時候就可以說聲……臥槽!”

  仲杳嗬嗬笑著,很是得意,一點也不覺得把紫蘿教壞了。

  “這個……臥槽老人,怕是不簡單。”

  仲杳笑容斂去,目光變得深沉:“還有那條魘蛇,恐怕也不會乖乖的呆在貫山深處,隱隱有什麽風雲,正在向我們這裏匯聚啊。”

  紫蘿牽住仲杳的手:“連天地都被你逼著封了土地山神,還有什麽好怕的。”

  仲杳心頭暖暖的,開玩笑說:“真的來了洪水,你也不怕?”

  小小臉蛋頓時皺了起來,畢竟是藤妖出身,最怕的就是水了。而且她記憶中自己的前身有一半泡在水裏,牽扯著未知之事,更令她畏懼。

  她一個激靈,想到了辦法:“我們現在就開始造船吧,造條很大很大的船,大得足以把梓原的人和誓穀的妖都能裝下!”

  仲杳嗬嗬笑了,搖著頭說:“我可是……貫山男兒,遇上洪水,不是堵就是疏,總之絕不丟下貫山的土地和山林。隻有那些無膽又無能的家夥,才知道造船逃命。”

  紫蘿叉腰,黑發褪作紫發,再延展出根根翠綠藤蔓,張牙舞枝的道:“我就是膽小無能隻知道抱大腿的藤蘿妖,怎麽啦!”

  仲杳說起了故事,很快哄好了她。

  聽完治水與方舟兩個故事,紫蘿也譏諷的道:“什麽糯牙方舟,全是逃命的本事,還好意思說得那般偉大。”

  精神歸精神,現實歸現實,看灰河漲得這麽厲害,防洪的工作得馬上做了。

  仲杳吩咐:“我說你記……”

  紫蘿噢了聲,掏出紙卷展開,發絲化作的藤絲泌出淡淡紫液,在紙上刷刷飛舞,將仲杳的話語變作文字。

  這是仲杳在紫蘿身上開發出的又一個用途,她的發絲就是藤絲,可以隨心自如的做到各種事情,包括寫字。恰好她繼承了前身能寫會讀的本事,於是成了他的秘書。

  建造河堤,挖掘水渠,尋找足以吸走海量洪水的深穀地穴,仲杳靠著前前世那點微薄的水利知識,列出各個項目。

  春耕時節還有十來天才過,大部分人手還忙著耕田播種。即便都空了出來,算上老弱婦孺,梓原也就六百多人,短時間內根本搞不定這些水利工程。

  誓穀的妖族就有用了,數目不多,但個個本事非凡。有牛頭怪之類力大無窮,有兔妖鼠妖之類善於打洞。鷹王還是個結丹妖怪,必要時在河堤充當妖肉沙袋,也能發揮很大作用。

  妖怪跑來興修水利,防洪救災,那畫風簡直不要太崩裂,可這就是他的……道。

  等紫蘿記錄完畢,捧著散發出幽幽清香的紙,一張張看下來,仲杳那緊皺的眉頭依舊舒展不開。

  這終究是防備之道,若是水勢太快,堤壩溝渠來不及完工,損失就大了。尋常田地不算太可惜,梓原已經有靈種在改變土質了。

  感應到了仲杳的沉鬱,紫蘿也捧著小腦袋琢磨起來。

  片刻後她啊哈叫出了聲,滿頭紫發胡亂飛舞。

  “灰河原來不是有河神的嗎?”

  她對仲杳嚷道:“就像封土地和山神一樣,再封個河神,督促他老老實實布雲行雨,不準亂發大水,不就解決了?”

  仲杳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是玉皇……哦,這裏沒有,以為我是岱山府君,可以號令諸神呢?能請下土地和山神,是因為我跟貫山這片土地有緣,是我有仲家血脈,你小竹姐有季家血脈,我們跟這灰河都搭不上關係。”

  說到這他也是心中一動:“不過你說過前身的一半泡在水裏,說不定就是在灰河裏,要不就讓你這個前任的貫山妖王來請河神?”

  紫蘿抱著仲杳胳膊,說什麽也不放:“不要!我不幹!不準把我丟下河去!我就是在地上快快活活長著的藤蘿妖,絕對不是泡在水裏吃臭魚蝦的水蛇!”

  仲杳也是開玩笑,哪舍得把她當做祭品丟下河請神。

  請河神這個法子肯定是行不通的,仲杳正想著,目光順著奔騰的河水,投向北麵。

  “灰河真要泛濫,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叔家吧?”

  眉心展開,仲杳想到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