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六 香火集市
  貫山河神坡下,新的碼頭已經建好,長長木棧橋旁泊滿了大小船隻。碼頭後是排排竹席涼棚,看樣子是兜售商貨的。此時就小半涼棚有人入駐,但涼棚圈出的道路上已人頭攢動。

  “宗主把賽台放在河中,真是用心良苦啊。”

  蒙山宗的副宗主,那個冷麵老者又來了,陪著仲杳在河邊遛彎。此刻眼眉舒展,嘴角含笑,語氣親近,哪還有半點冷漠。

  “還賴付宗主說合,貫山與杜國終究是一衣帶水,能以此讓蒙山宗壓住西關郡郡守和郡觀,也算我們貫山的一點誠意。”

  仲杳很真誠的客套著,這位副宗主恰好姓付,就隻能如此稱呼了。

  付宗主倒沒在意,捋著胡須,看著河麵上的布置。

  若幹艘小船分作四撥,停泊在湍急的河流中,托起一塊長寬各十丈的木排,這就是宗門大比的賽台。小船係有石碇,兩岸也有粗壯纜繩係住木排,讓這座賽台穩在河中,卻又時刻搖晃不定。跟在陸地上搭起的台子比,既新鮮有趣,又更有挑戰。

  不說別的,沿著纜繩從岸邊掠上賽台,本身就已是考驗。用仲杳的話說,對兩岸觀眾來說,“觀賞性”更足。

  此時已是六月,離宗門大比隻有不到十天時間,貫山正作著緊鑼密鼓的籌備,而各方勢力,從尋常商人到宛、杜、羅三國的眼線,也都早早入場了。嚴格的說,這場宗門大比完全可以看做一場“摩夷洲西陲三國文化藝術運動博覽會”,自此時就已開場了。

  這自然是仲杳與蒙山宗攜手推動的結果,為了實現“以大比促發展”的主旨,同時也基於安全考慮,仲杳才把賽台放在了灰河之中。這樣來自杜國的宗門和觀眾,可以在灰河東岸的杜國地界裏待著,由蒙山宗另設場地容留,貫山這邊就隻接待由宛國和羅國來的宗門。

  當然杜國宗門要過河來貫山也可以,但必須乘坐貫山指定的渡船,每人十兩銀子的船票擋不住有心過來查探的修士,對貫山來說倒是一筆豐厚的收入。

  看過河岸邊係留纜繩的樁陣,掃過那些守衛樁陣的鄉衛,為其不亞於杜國正軍的精悍和裝備微微動容,到此付宗主的例行工作也就完成了。

  不過他沒急著過河,而是跟仲杳談起了與大比無關的事。

  “杜國以東麽……”

  仲杳早料到蒙山宗會有這樣的要求,原本預料是在大比之後提,現在急著發話,應該是察覺到了岱山那邊的動靜。

  “以岱州為界的話,那是可以的。而且不包括南北兩麵,基本就是渚州、橦州兩州。”

  仲杳說:“兩州之內有數十國,幅員萬裏,可不小了啊。更多的地界,付宗主該明白,岱山那邊也有些想法,我們貫山位卑言輕,隻能來者不拒了。”

  付宗主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頗有些不甘心的樣子。

  蒙山宗要的是消魘丹和驅魘燈的代售區域,他們倒是獅子大開口,最初想把貫山之外所有地界都包圓了。仲杳讓小竹在岱山傳播這兩種隻花銀子就能買到的丹藥法寶,就是借岱山堵住蒙山宗的血盆大口。現在給了他們兩州之地的代理權,仍然填不滿他們的胃口。

  付宗主還未完全放棄:“這丹藥和法寶雖好,但對岱山來說,也不過是微末小事,恐怕隻是某位結丹長老的意思,並不會盡心推廣。不若宗主托人疏通一下,我們蒙山宗也找長老說合,再分出兩州之地,咱們兩宗攜手,方能讓這等奇物發揚光大,有益於澄清全洲。”

  他拿出了更多籌碼:“貫山此處,已是我們蒙山宗的親密夥伴。宗內對貫山未來去處,也頗為擔心啊。宗主須知,爭龍令已下。杜國沒有急著出手,隻是看著其他方向的動靜。一旦形勢變化,杜國決意一統西陲龍氣,貫山小小地界,還想像現在這樣置身事外,那是決計不行的。”

  “我們蒙山宗願意為宗主打點關係,在杜國早作鋪墊。未來我們蒙山貫山兩宗,在杜國同殿為臣,為王羽翼,前程無可限量啊。”

  仲杳輕笑道:“貴宗還有付宗主,對我們貫山的提攜之心,真是沒齒難忘啊。”

  此世的修士和宗門,果然都是貪得無厭,欲壑難填。

  臥槽老人以前提醒過,貫山真的拿出了消魘丹和驅魘燈之時,就是蒙山宗對貫山起了覬覦之心的開始。開初麵上還能有合作姿態,到了蒙山宗看清貫山虛實,又掌握了相當的商貨命脈,那時恐怕就要變了嘴臉,把合作變成奴役了。

  這其實不必臥槽老人提醒,仲杳在前前世已看過太多這般故事。找仲至薇活動,也有早作防範的用心。

  此時宗門大比還沒開始,付宗主也隻是試探口風,不可能因為貫山拒絕低頭就撕破臉皮。

  仲杳再道:“不過我們貫山還沒看得這麽遠,等這場大比過了,貫山劍宗能揚名摩夷西陲,為大家所認可再說吧。”

  他意有所指的說:“而且我們貫山也不會隻有這兩樣寶貝,等未來說不定還有更多出產呢。”

  付宗主還以為他說的是之前誇口過,現在卻沒拿出來的那種“克魘武器”,不以為然的笑道:“就這兩件寶貝,能保更多修士出入魔魘,已是澄清天地的大功,宗主所求還真是不小啊。”

  還在試探……

  仲杳轉頭看隱在雲中,以及更遠處沒入黝黑魔魘的天地,像自證心誌般的道:“我所求的,隻是貫山這方水土能安寧,居於貫山的人能安定。”

  付宗主微微頷首,看眼中閃動的微芒,卻是不信。

  “說到更多出產……”

  他抽了抽鼻子,目光轉到那些涼棚裏,頗為好奇:“宗主說的不會是那些……吃食吧?”

  涼棚裏霧氣四溢,混著各種香味,遠遠飄散,即便是已到結丹境界的付宗主,也被這辛辣刺激同時又很新奇的氣息吸引住了。

  稍稍凝神,遠在百丈外的嘈雜吆喝變得無比清晰,聽得付宗主連連眨眼。

  “烤串啦!貫山烤串,千年傳承,鄉土美味!有魔魘的味道又沒魔魘的害處,每吃一串,就加一點魔魘抗性啦啊!”

  “貫山麻辣燙啊,磨礪神魂,純化精氣,諸般好處你吃了就知道!”

  “焚劍山千年老火鍋!天地銅爐一鍋都煮了,食材靈氣就在這香氣裏,沒錯你聞到的都是香氣都是靈氣!”

  “來嚐嚐灰河鹵煮喲,咱們河神都讚不絕口,每天都要來上兩份,不信去河神廟瞧瞧,貢品沒得咱們的鹵煮,河神姑奶奶會發火的喲!”

  “煎餅果子來一套……喲喲切客鬧……”

  吆喝還各有韻律,甚至有一聽就想扭腰擺胯踢腿的。

  仲杳見付宗主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笑道:“這些吃食算是貫山的副產,貫山人窮苦慣了,食材不足,就用味道和作法敷衍嘴巴,久而久之就弄出了這些東西。不過是上不了台麵的小技,讓咱們山民掙點零錢而已。”

  他抬手相邀:“付宗主要不要試試?”

  老者還有些自矜身份,仲杳又道:“正好說說大比的各項安排,我們貫山劍宗絕學其實不太適合比試,得有更妥當的法子。”

  老者腳跟一轉,跟著仲杳走了,嘴裏還嘀咕著:“也罷,是得好好合計。你們就拿那套真靈禦劍術來比試,就不是比試而是殺人了,我也在此事頭痛。”

  兩人扮做尋常修士,入了人群,尋了處火鍋棚子坐下。棚子裏的店家和小二竟然都是人麵獸耳的妖怪,可不僅老者視而不見,來往人群也都不當回事。

  貫山劍宗的名頭鵲起,這些妖族自然就不再是為禍人間的妖怪,而是屬於宗門的妖仆了。妖仆如此多,反而顯出宗門那非同尋常的實力,讓自宛國羅國而來的修士們不敢小覷。

  修士們成群結隊,在這座大集市裏轉著,尋找中意的吃食。食攤間也混雜著售賣商貨的鋪子,賣各種毛皮、丹藥和植株,還有各種小巧瓷人。

  這些瓷人做工雖不精致,風格卻很特異。都是大頭圓身,宛如小兒,隻有掌心大小。卻是灰河河神、梓原土地、季林山和焚劍山的神靈,季林山的山神還是一對男女,據說可以當做神像燒香祭拜,不隻在貫山之內能受到神靈庇護,便是離了貫山,置身魔魘,也有一些效力。

  一套幾兩銀子的價碼對常人來說是天價,對修士來說卻不值一提。大多人就為求個吉利,也有眼線當做情報,紛紛解囊。以至於路上所見修士,人人腰間都係了這套神靈瓷像。

  “這簡直就是香火集市場啊……”

  河神坡高崖上,河神廟裏,冒充廟祝縮在角落裏,跟著紫蘿一起吃串串的敖盈盈,心滿意足的打著飽嗝,讚歎這場大比。

  “若是天天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