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不能說的秘密
  “先生說得是,我也正為這事煩惱。

  把鐵犁交給別人,仲杳跟老頭聊了起來。

  耕田隻是他的掩飾,他做的其實是疏導靈氣。第二顆旱稻靈種已經種下,必須盡快把靈氣攤開,確保均勻滲透到各處田地。

  “我大略看過了摩夷小真經,不隻一遍,還得謝過先生講解,讓我受益頗多。

  仲杳拍著身上的塵土,感慨的道:“修行之道真是奧妙無窮,任何時候都覺得自己站在山腳下,永遠登不上山頂。

  臥槽老人拈著短須,淡淡笑道:“鄉主卻沒向我討教功法細節,而是試圖弄清每一步的功效和原理,是怕我用假的功法害人呢,還是另有想法?

  仲杳笑了笑,果然瞞不過這老頭。

  他索性敞開了直說:“你也知道,貫山這裏人族妖族混雜,要能在魔魘之下攜手求存,情義也好誓言也罷,即便是神靈震懾,終究都不牢靠。

  “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隻要妖族的修行法門與人族不同,在雙方眼裏,彼此永遠都是異族。

  “所以我想的是,能不能在摩夷小真經的基礎上,創出人族妖族都能用的修行法門。至少讓妖族在化形之後,就與人族沒什麽分別,可以靠同一套功法直指大道。

  臥槽老人哎呦一聲,手上多了搓灰須,讓他下頜的胡子更加稀疏。

  齜著牙丟掉胡須,老頭苦笑道:“鄉主你還真是時時都讓人驚奇啊,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隻是我不太懂,為何有了同一套功法,就不會視為異類了?

  仲杳說了句讓對方摸不著頭腦的話:“生命在於運動,修行正是一種運動。如果運動的本質……呃,跟腳是同一類的,那生命就是同一類的。

  老頭品了片刻,感慨道:“鄉主果然是有奇遇之人,否則絕說不出此話,便是老……頭我,都覺得大道萬千,盡在微言之中。

  然後他攤手:“不過鄉主所想,著實虛妄。妖族與人族差了那麽多,怎麽可能共用一套功法。人族修行直指金丹,那是氣力之丹。妖族修行直指妖丹,那是血肉之丹。隻是到結丹這一步,人妖就完全不同。

  仲杳皺眉:“不是說上古之時並無人族,隻有洪荒大妖,而後才演化出人族麽?既是同源而出,為何不能走同樣的修行之路?

  老頭撓了起頭,目光也搖曳起來:“這個麽……傳聞終究是傳聞,摩夷洲千年前的事情就已搞不清了,何況億萬年前。

  仲杳追問:“也就是說傳聞可能是真的?我說的那種功法並非虛妄?

  老頭的目光凝聚起來,歎道:“傳聞中倒是存在,不過那是海外洲陸的事了。那裏天地靈氣滿盈,妖族在結丹之後,的確可以褪去妖身根基,完全化為人族,按人族法門修行。不隻是妖怪,邪魔、鬼魂和那些珍異靈寶,都能走這條路。

  “但在摩夷洲裏,不可能有這樣的功法。天地間已無先天靈氣,凡靈無法融入天地,掩去跟腳。跟腳不掩,又哪能化妖為人呢?

  仲杳先是失望,再驟然一震,此言差矣!

  他見過掩去跟腳,化妖為人的例子,還是兩個!

  沒錯,就是紫蘿和季驕嬈,到現在這老頭也沒看出她們兩人是妖怪,隻以為她們各有奇異靈基。

  他委婉的道:“修行就是化不可能為可能,連先生也覺得此事荒唐,那在摩夷洲內,應該還沒人真的試過,為何不試上一試呢?

  老頭顯然不感興趣,很是敷衍:“此事倒是很……有趣,值得試試。

  他轉而問仲杳:“真有化妖為人的法門,那就非同小可,至少多了樁招攬妖族的利器,鄉主你真的隻為了讓人族妖族在貫山相安無事嗎?

  仲杳攤手:“那還能如何?我想的隻是如何保住貫山,這是千年傳承下來的祖業,更遠的事情,我想不到也不需要去想。

  老頭嗬嗬笑了,氣勢隨著笑聲大漲:“鄉主你啊,其他都不差,就是眼界差了些,你可知道……爭龍令?

  仲杳暗暗抽氣,前兩天他才從神靈那知道爭龍令,這老頭是哪來的消息?

  老頭接著說:“鄉主跟請下來的神靈關係非凡,應該已從神靈那知道了。那是岱山神府頒布的,整洲神靈都能收到。視親疏遠近,諭令應有清晰與模糊之差,但‘爭龍令‘這三字是不會少的。

  “至於我為何知道,岱山神府與元靈宗幾乎是兩麵一體,神靈能自岱山府君那收到,整洲宗門自然就能由元靈宗那得到消息。

  “我是個修士,也有宗門,隻是現在不方便露麵,暫時隱於塵世,但耳目還是管用的。

  仲杳無視老頭透的底:“我也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可跟我沒關係啊。

  老頭發出低低哼聲,那是看破了仲杳的得意:“早前我就說過,貫山之患,不在貫水,而在貫水之外。爭龍令一出,此話會應驗得更快,那時可不是你想不想沾染的問題。

  仲杳沉默了片刻,搖著頭說:“我也清楚,但什麽爭龍令,那條路越往前走,越像是爭霸而不是修行了,真是……沒意思。

  老頭眨了眨眼,壓住心頭的震動。

  在他聽來,仲杳這話像是早就經曆了無數世,對爭龍一事早就厭倦了。

  對仲杳這個前前世的遊戲玩家來說,SLG遊戲的確是玩膩了。這一世置身貫山,想的隻是把貫山這個家經營好,然後帶著紫蘿和季驕嬈,過上快活逍遙的修仙日子。最終能不能成仙無所謂,能享受五百年的幸福,已經足夠了。

  “本以為鄉主的道是凡人之道,沒想到本心還是落在了超脫上,爭龍這等凡塵俗事,自然不願沾染。

  老頭歎氣:“可無人能超脫出摩夷洲,而這爭龍令,又不隻是凡人之事,神靈修士,妖魔鬼怪都要被卷進去,它決定的是摩夷洲的未來。

  聽到這話,仲杳眼中亮起精光,語氣也變得沉冷。

  他問出了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疑問,這是他對摩夷洲……乃至整個世界的最大疑問。

  “魔魘到底是怎麽來的?

  老頭微微張嘴,卻說不出話,一時呆作了雕像。

  直到遠處黃牛哞哞叫喚,老頭才回過了神。

  “貫山此時,水患第一。

  老頭望著天悠悠的說,話題轉得無比生硬:“還有,仲杳你可以喚我……昆劍,這是我早年用的道號。

  仲杳撇撇嘴,故意道:“好的,臥槽昆劍。

  老頭嘿嘿笑了:“你我還在相疑,這很自然,我也無法自證,日後再說吧。

  仲杳拱手客套:“豈敢豈敢。

  雖然沒得到答案,但老頭的反應讓仲杳的探究又深了一步。這魔魘看來另有蹊蹺,連這老頭都諱莫如深,還不知藏著什麽大秘密。

  也因為這個問題,仲杳跟老頭之間的關係算是又近了些,老頭應下了尋找人妖同修法門的事情,算是樁不大不小的收獲。

  仲杳這邊忙著挖溝開渠,耕田播種。叔家鎮那邊,臨河高崖上,叔家祠堂外,道士們正忙著搭道場。叔天雄和汪門主看看陰雲密布的天空,再看波濤湧動的灰河,臉上爬滿了興奮與憧憬。

  叔家鎮東北十多裏外,杜國江口城,灰袍青年衝出一座酒樓,一手托著幾盤菜,一手拎著酒壇,腋下夾了隻鹵雞,嘴裏還塞著隻雞腿,疾步飛奔。

  幾個壯漢追在後麵,大叫:“那廝好膽!敢在三江樓吃白食!

  眼見那青年轉進一條小巷,壯漢們跟著衝進去,卻不見了人影,隻兜住一股微風。

  灰河東岸山林中,一隻灰雀蹲在枝頭,像打嗝似的偶爾抽搐。

  “這裏的龍氣要鬧騰起來了,那小子也該接下仙緣了吧。到時順手救一把,也算幫他了卻凡塵俗緣。

  灰雀瞅瞅天空,看看河麵,暗自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