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好自為之
  小冬王夢說不用,可宏宇還是堅持要開車一起回去。小兩口不想不孕的事被發現,隻好放棄檢查,謊稱剛看過一個同學,宏宇簡單收拾好,開車帶美心、小冬、王夢一起回淮南。一路尷尬。宏宇在心裏把想要跟大姐說的話盤算了不知多少回。美心問了問小冬和王夢的工作生活情況,又問什麽時候要孩子。

  王夢不好答。小冬跳出來擋著,“不急,順其自然。”

  美心心也不在這上頭。不再深問。

  開到保健院十字路口,小冬說:“阿奶,你到了。”美心本想跟著,可小冬這麽一提醒,她隻好順勢下車,喃喃說到了到了。臨關車門,她望著宏宇點點頭。是鼓勵。

  宏宇小聲說:“沒事。”

  車子啟動,往香港街開,王夢和小冬要回去跟家麗、建國說明情況。到小區門口,宏宇停好車,小冬王夢表示感謝,又邀請宏宇進屋坐坐。宏宇便跟著一起走。

  到院門口,王夢叫媽。沒人應答。推推門,才發現已經鎖了。小冬掏鑰匙開門,三個人進屋坐著,等了許久,也不見大姐大姐夫回來。小冬笑著說:“可能去公園遛彎了。”

  王夢糾正,“區裏活動,媽去大合唱,還跳舞。”

  “那可得晚回來了,”小冬說,“王夢,去買兩個菜。”

  宏宇連忙說不用,不留著吃飯。他不能等。得去公園找到家麗。香港街的巷子幽深曲折,天黑了,宏宇剛出屋子眼睛有點不適應,走得磕磕巴巴。路口有個杏林診所,有人在打吊瓶。這世上總有救人的,也有被救的。空氣中有炸土豆片和炸臭豆腐的味道。三岔路口,燈火輝煌,宏宇卻隻感到落寞。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沒有家喜他怎麽辦。王懷敏跟人提過,家喜如果死了,她就給兒子介紹一個更好的。隻可惜他的青春不能重頭來過。家喜好不好的,也陪了他半輩子。

  公園離得不遠。過去收門票,現在成了個公共休閑公園,直接可以進去。從南門進,就能聽到歌唱聲。遠遠地就能看假山前頭搭了舞台,是區裏辦的群眾文藝活動。一群中老年婦女咿咿呀呀,自娛自樂。開始唱了,都是些老調子,《紅色娘子軍》裏的《萬泉河水》。“萬泉河水清又清,我編鬥笠送紅軍,軍愛民來民擁軍,軍民團結一家親……”宏宇逐漸靠近。在台子上的演唱人員中找大姐家麗的身影。找到了。後排左邊第三個,家麗塗著紅臉蛋,手臂隨著歌聲揮動,喜氣洋洋。等一曲唱罷,宏宇才湊上去,叫大姐的名字。

  “你怎麽來了?”家麗問,詫異。

  兩個人站在假山旁邊的草坪上。

  宏宇麵有難色。他真張不了嘴。那就做吧!霎那間,閆宏宇撲通跪在地上,不住地給家麗磕頭,喃喃道:“大姐你救救老六救救老六……救救老六……”

  家麗連忙扶他,讓他起來說話。

  拉了幾次,宏宇方才起來。擤鼻涕,才說:“家喜的病,得骨髓移植……”

  家麗頭脹嘣嘣的。

  “大姐……救救家喜……”宏宇現在隻會說這一句話。又要下跪。

  “沒說不救,起來!”家麗拽住他。家文已經跟她透過情況,家麗有心理準備。

  去做配型,居然符合,看來這個家隻有家麗能救家喜。家麗把這當作老天對自己的一個考驗。小玲得知大姐要捐骨髓,嚷嚷著要自己上陣,被何其慶生攔下來。

  家文找到家麗,問:“大姐,真要弄?”

  家麗笑著說:“你們不都去做過測試了麽。”

  家文點頭。家麗說:“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家文問:“媽知道了麽?”

  家麗說宏宇應該告訴她了。家文本來想問,媽也沒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美心夾在中間,本就兩難。家文打從心裏佩服大姐,畢竟,家喜曾經狠狠傷害過她。寬恕的力量,終究比仇恨大千萬倍。

  風聲很快就傳出去,街坊四鄰得知家麗要救家喜,無不喟歎感慨。這個說:“老大還是老大,這水平,這心胸。”那個說:“我要是老六我就鑽地裏。”有人回答:“還鑽什麽地裏,直接跳湖裏得了,不仁不義,活個什麽勁。”美心怕聽流言,整日閉門不出,小曼和小晚陪著她。

  小冬和王夢都不同意家麗去做移植,小冬情緒激烈,“她的命是命,媽的命就不是命?”家麗隻好解釋,“我是捐點骨髓,不是去送命。”道理明白,可小冬還是老大不高興。建國一直沒表態,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因為他知道,家麗決定的事情,別人再說也沒用,還不如支持她。這麽多年夫妻,他了解她,也愛她。

  從他沒進這個家門開始,家麗就為何家付出著,到如今,依舊付出。其實也是這二年建國也才逐漸釋然。人說付出就有回報,但人與人之間,尤其是親人之間,如果付出,就必須要回報,隻會讓自己痛苦。

  小院子裏,魚缸邊,家麗和建國吃著吊瓜子。

  建國冷不丁說:“明天我不去了?”

  “別去了,人多鬧騰,小冬和王夢過去,老二她們幾個也去。你看家。”

  “真要做。”建國忍不住說。

  “都這時候了,還說這個,能做見死不救的人麽。”

  “你就是太重感情。”

  “你不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就當上輩子欠她們的,這輩子還清了,下輩子輕鬆自在。”

  “不必下輩子,下半輩子,你就能輕鬆自在。”

  “自在在哪?”家麗喟歎,“操心的命。”

  小冬推院門進來,說門口怎麽有個快遞包裹。家麗才想起來,快遞打電話說送來,家裏沒人,她讓他放在門口。幸好天黑,沒人拿走。家麗問:“王夢呢?”

  “回她媽那了。”小冬答。

  家麗又問:“她那個妹嫁出去沒有?”

  “沒有,老大難,她看上的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她看不上。”已婚的小冬已經有資格把嘴長在別人身上。“這什麽包裹?”他問。

  家麗拉開客廳大燈,“不是你買的東西?”

  “我沒買。”

  “那可能王夢買的。”

  小冬去拆快遞,有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雙皮鞋。絳紅色,坡跟。

  家麗湊過去看,“王夢怎麽選這麽個顏色款式,我穿都嫌老氣,哪買的?”

  小冬一看收件人,嚷嚷著,“媽,給你的,收件人,何家麗。”

  建國和家麗都湊過去看。家麗最是詫異,“給我的?我沒買。”

  再細看,收件人一欄的確寫著她的名字。“給我的……是給我的……”家麗自言自語,又看看建國。

  “看看發件人。”建國提醒。

  發件人一欄沒寫名字,隻有一個數字:12.31。

  家麗渾身一顫。這是小年的生日。建國也瞬間明白,沉默無語。小冬拽過來,不走心,讀:1231。跟著唱軍歌,“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

  家麗鼻酸,眼眶濕潤。建國笑說:“不是挺好麽,想起你了,哭什麽,試試。”

  家麗果真立刻試了試,大小剛好,“我就說這個款式洋氣,顏色也好。”家麗誇讚。小冬剛洗完臉,吆喝一聲,“不要錢的,怎麽都好!”

  建國說:“明天就穿這個去。”

  省立醫院,一切都安排好。家麗入住,穿上病人服,才在妹妹和兒子的陪同下去看家喜。門推開,家歡先說話,“老六,大姐來看你了。”家文和家藝開道。小冬扶著媽媽,走到家喜的病床前,化療後遺症還在,家喜頂著個帽子,神色憔悴,瘦得幾乎沒有人樣。家麗慢慢走到她的麵前。

  家喜強撐著要坐起來,宏宇連忙在她背後墊個枕頭。

  家喜嘴唇顫抖,淚珠在眼裏轉了又轉,終於奪眶而出。家麗伸出一隻手,家喜連忙握住,淒哀地叫了聲大姐。

  “沒事的。”家麗麵容慈祥。有光。

  家喜忽然捉起家麗的手,朝自己臉上胡亂打過去,一邊打一邊痛斥自己,“我不是人!我該死!我該死啊!……我不是人啊……”眾人皆驚,連忙去拉、去勸,家喜好容易平複,還是哭。家文幫家麗找了個凳子,坐下說話。周圍站著一圈人,都看家麗。

  家麗這才說:“姊妹妹,有今生沒來世,過去的恩恩怨怨,我放下了,你也放下。我救你是我的事,我想清楚想明白了,你也別覺得欠我的情。爸走之前叮囑我,家要維護好,妹妹們要顧好,我記住了,這是我的責任,可能我還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我睜眼一天,何家,就還是六個姊妹,不能少。老六,命由己造,放過他人叫慈,放過自己為悲,不管未來如何,希望你好自為之。”

  家喜泣不成聲。

  家歡小聲對家藝說:“大姐成菩薩了。”

  家藝道:“要不怎麽是大姐,占的福分最大。”

  家歡笑說:“你是老三,那意思是,你福分比我大?”

  家藝確定地,“那是當然。”

  家歡說:“我不信,我看老五現在過得比誰都好,她還是老五呢。”家藝小聲地,“跟她比,她是傻人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