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竊國(萬字大章)
  洛陽城中的氣氛絲毫沒有緩和半分,反而比去年的年末還要緊張更多

   執金吾、並州牧丁原的宅邸四周圍滿了軍卒和繡衣使者。

   就在昨天的晚上,丁原死在了自己的宅邸之中,一刀封喉,幹勁利落,甚至沒有發生太大的動靜。

   直到去給丁原送飯食的仆役走入房內,聞到了血腥味時,眾人這才發現丁原早已身死。

   丁原死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於巧合。

   就在繡衣使者緝捕鷹狼衛之時,在這個時間點,丁原死在了自己的宅邸之中。

   要知道丁原麾下軍將眾多,就算是城中宅邸,也有上百名兵丁守衛。

   但是卻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戒備森嚴的宅邸之中。

   丁原往日一直是住在城外,而這一次恰好是朝議之後,丁原因為還要討論一件政事,因此住在城中的宅邸。

   這不由的讓人遐想連篇,將目光投入宮廷之中,洛陽城中似乎隻有繡衣使者有這般的能力。

   有人猜測,或許是丁原手握重兵引得蹇碩忌憚……

   丁原確實和蹇碩也不太對付,在前幾次朝會之中,蹇碩推出的一些政令,都被其嚴詞反對。

   而丁原讚同劉辯為帝,想要廢除繡衣使者的消息,也並非是什麽秘密,蹇碩有除掉丁原的理由……

   隻是沒有人知道,此時厚德殿偏殿之中,蹇碩滿臉陰沉,眼眸之中殺機畢露,握著水杯的手都在不住的顫抖。

   厚德殿中,穿著繡衣的繡衣使者,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將頭伏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嘭!!!”

   一聲巨響從厚德殿之中傳來,卻在蹇碩將身前的案桌掀翻在了地上。

   “所以,你們就這麽回來?!”

   蹇碩雙目赤紅,底下的繡衣使者根本不敢回話。

   “你們就這樣把兵權拱手讓給了董卓?!”

   蹇碩一腳推翻了那跪在地上的繡衣使者,歇斯底裏的怒罵著。

   “河內郡足足有他娘的一萬多的並州軍,孟津的駐軍被董卓強行占了,你們不會去河內將剩餘的並州軍全部收回嗎?!!”

   往日裏蹇碩雖然讓人畏懼,不過是因為其掌管繡衣使者兼上軍校尉,位高而權重,而不是因為性格脾氣的問題。

   蹇碩如此大發雷霆這還是頭一遭,殿內的繡衣使者皆是垂首閉口,唯恐再度觸怒了蹇碩。

   繡衣使者所用的刑法有多麽的恐怖,他們身為繡衣使者的一員,自然也是清楚。

   他們可不想去那牢獄之中體驗一番。

   其實也怪不得蹇碩大發雷霆,幾乎是在丁原宅院之中剛剛發生了騷動後不久,繡衣使者的耳目便將情報送到了宮廷之中。

   丁原、董卓兩人的部曲都在洛陽周邊,乃是手握重兵之臣,不得不防。

   因此蹇碩早就安排了人監視兩人。

   那個時候蹇碩剛剛收到洛陽城中鷹狼衛伏誅的消息,便馬上又收到了丁原的消息。

   兩個消息一前一後,一好一壞。

   丁原身死,蹇碩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追究殺死丁原的元凶是誰,而是立即派人去接收丁原的部曲。

   涼州威脅仍在,皇甫嵩並沒有返京,還留在右扶風,司隸的西麵安危,非皇甫嵩不可。

   不過他手下的五校禁軍倒是被蹇碩召了回來,但是現在還在路上,大概還有十天左右的路程才能到達洛陽。

   而現在整個洛陽周邊,勢力最大,手握重兵的兩大權臣,便是董卓和丁原。

   董卓麾下的西涼軍如今在洛陽周邊的,足有一萬四千餘人,皆為健勇,戰力不俗。

   這一些軍隊多是董卓麾下的嫡係,一路跟隨董卓南征北戰。

   可以說天子的詔令他們都未必會遵循,但是他們絕不會違抗董卓的將令。

   蹇碩想要解除董卓的軍權時,被董卓輕飄飄的一句搪塞了回去。

   “臣既無老謀,又無壯事,天恩誤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

   並且將消息散發了出去,煽動麾下的軍卒生亂,給蹇碩施壓。

   並上言。

   “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饑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敝腸狗態,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

   說自己麾下的軍將,因為得知了風言風語,發生了騷動,並表明了自己的無奈。

   麵對這種情況,蹇碩根本是無可奈何,隻得不再談解除董卓兵權之事。

   現在董卓位列三公,作為司空,又不是太尉,如何能讓他去效力邊垂。

   如果真把太尉之職給了董卓,恐怕皇甫嵩麾下的軍隊都要被董卓給全部收了回去。

   皇甫嵩的為人,蹇碩實在是太清楚了。

   黃巾起義被其平定,明明是天大的功勞,卻甘願將功勞拱手讓與盧植,盧植這才得以官複原職,被重任為尚書。

   皇甫嵩和盧植是好友,在某些方麵也是一樣執拗。

   在征討張角時,途經鄴地,皇甫嵩發現中常侍趙忠住宅超過了規定,便上奏皇帝予以沒收。

   後趙忠討要錢財五千萬,被皇甫嵩所拒,趙忠因此對其生出忌恨。

   後皇甫嵩與羌人作戰,趙忠上奏漢靈帝,皇甫嵩連戰無功,所費者多。

   漢靈帝聽信趙忠言語,收皇甫嵩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戶六千,更封都鄉侯,二千戶。

   朝廷的詔令,隻要不違反皇甫嵩為人底線,皇甫嵩都一定會去遵守。

   若論朝中忠臣,首提皇甫嵩和盧植兩人,就算是劉宏在死前想起的也有皇甫嵩和盧植兩人。

   幾起幾落,但當朝廷的詔令到來之時,國家需要之時,仍舊選擇遵奉詔令。

   若是董卓成為了太尉,擁有節製皇甫嵩的權利。

   按照皇甫嵩的性格,必然不會爭權,違抗上命,到時候皇甫嵩必定會被其架空。

   屆時皇甫嵩麾下三萬餘名精銳的軍兵將會被董卓把控。

   董卓目前已成威勢,就算是蹇碩再遣其他人接替皇甫嵩,但是也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若是用改任太尉為條件將董卓調出了京城,但是也將三萬餘名軍兵,還有整個西北的門戶交給了董卓。

   關中之地,將再無人能擋住董卓。

   關中之內無險可守,若是董卓心生反意,那麽旬月之間,便可兵臨洛陽城下。

   屆時就算天下勤王大軍將董卓誅殺,但是漢室必然威信掃地,甚至動搖天命,這個局麵蹇碩絕對不能接收。

   一眾繡衣使者快速的退出厚德殿。

   偏殿的殿門緩緩的關上,蹇碩無力的坐在了席上,千防萬防,他終究是漏防了董卓這一手。

   他怎麽也想不到,董卓居然敢直接對丁原下手。

   不用去查,不用去想,絕對是董卓殺了丁原。

   鷹狼衛雖然這些天來,一直在暗殺朝中的大臣,還有董卓、丁原麾下的軍將,行栽贓嫁禍之事,但是收效甚微,死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雖然在洛陽引起了一些風雨,讓董卓和丁原兩人劍拔弩張,朝中也生出了猜忌之心。

   但是也僅僅是止步於此。

   他們絕對沒有這樣的能力去殺丁原,而且是用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殺死丁原。

   丁原一刀封喉殺死在自己的宅邸之中,直到送飯食的仆役進入才發現早已身死。

   鷹狼衛絕對沒有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丁原這樣的死法,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被親近之人給殺死的。

   鷹狼衛可沒有任何的籌碼來讓丁原麾下親近的將領反叛。

   能夠有足夠籌碼收買丁原親近之人的那個人,隻有和丁原能夠分庭抗禮董卓。

   殺死丁原的元凶必定是投靠了董卓,必定是被董卓所收買。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解釋。

   丁原身死,獲取最大的利益的就是董卓。

   丁原是除了董卓以外,第二個手握重兵的權臣。

   有丁原在,蹇碩可以憑借丁原來穩定董卓,掣肘董卓。

   丁原一死,董卓將再無掣肘。

   如果丁原的部曲被董卓所接收,洛陽的平衡也將會被打破。

   隻憑著洛陽城中七八千的殘兵,如何能擋得住那如狼似虎的西涼軍。

   厚德殿外,寒風呼嘯,冷風蝕骨。

   蹇碩神色寂寥,靠坐在冰冷的軟榻上,殿內除蹇碩之外,再無一人。

   偏殿內燭火黯淡,冷冽非常,一如劉宏大行之時一般,晦暗無比。

   ……

   洛陽城外,並州軍軍營,此時一片燈火通明。

   所有的軍卒都已經從夢鄉之中被叫醒了過來,所有的軍卒都已經是頂盔摜甲,拿好了兵刃,在四周戒備著。

   丁原身死的消息被送出了洛陽城,剛一傳入並州軍軍營,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眾並州軍軍將皆是聚集了起來,丁原一死,他們並州軍的處境顯然是無比的尷尬,再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地位,足夠的威望和手段來領導並州軍了。

   而且這個緊要的關頭,難保董卓不會帶兵進攻他們。

   並州軍的軍將都不是什麽蠢材,洛陽的局勢也是知道一些,他們也知道之所以朝廷對他們這麽好,就是為了要牽製董卓。

   丁原身死,他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不是掌管著繡衣使者的蹇碩,而是董卓。

   他們比起尋常的百姓和官吏來說,知道的事情更多。

   此時並州軍的中軍大帳之中,眾將環坐。

   首座空置,那是原先丁原所坐的位置。

   丁原在並州軍中威望不可謂不高,並州被許安所占。

   丁原這個並州牧可以說是白手起家,隻憑著自己的威望,還有朝廷給予軍費,調動多方關係這才組建了並州軍。

   整個並州軍都算的上丁原一手提拔起來,就算丁原遇難,也並沒有一人急於去坐丁原的位置。

   武猛從事張楊坐在右首,他是如今軍中軍職最高的人,大部分的軍將也都不自覺的聽從他的命令。

   此時在一眾並州的軍將之中,還站著一名與其他軍將打扮截然不同的人。

   帳內眾將皆是身穿戎裝,而站在眾人中間的那人,卻是身穿著青色深衣、腰係錦帶、足蹬雲履,頭戴進賢冠裝扮得一絲不苟。

   雙目炯炯而有神,麵色白淨,偏偏卻無一絲陰柔之氣,倒是讓人感覺如同一柄寶劍藏鞘的感覺。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四下觀看,而是泰然自若的站在眾人之間。

   一名身穿著甲胄的軍卒匆匆跑入帳內,先是告了一聲罪,隨後沉聲稟報道。

   “繡衣使者被我等攔在了外圍,現在已經有人離去。”

   聽到稟報,帳中那站在眾將中央的文士,這才有了動作。

   那文士先是淡然一笑,隨後往前走了數步,走到了首座台階的前方,他的舉動也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那文士轉過身,麵對著帳中並州軍眾將,目光從左至右,最後停留在了張楊的身上。

   張揚看著那文士,麵色未改,眉宇間仍有懷疑之色。

   “丁使君遇難消息傳來不久,繡衣使者便趕來接收並州軍,凶手是誰,應當不言而喻了吧?”

   那文士麵色平和,之前的笑容早已是被其收住。

   “我家主公雖然與丁使君算是對手,但是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種小人行徑。”

   “朝堂之爭,不過公事之爭,丁使君提出的一些諫言,我家主公也沒有相爭,甚至還助丁使君諫言通過。”

   “我說話的真偽,張從事想必最為清楚。”

   那文士頓了一頓,向一旁的張楊看了一眼,眾人也是一並向著張揚看去。

   張楊是丁原親信,自然也知道更多。

   張楊看到眾人目光投來,並沒有直接答複,而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在政事的方麵,丁原對董卓實則還是讚許有佳,說其識大體。

   也沒有因為成為了司空便隨便舉薦他人,新任冀州牧韓馥和董卓並沒有什麽牽連,但是董卓卻舉薦其冀州牧。

   而很多公事處理,董卓也都是較為客觀,不過對於兵權倒是一直沒有放鬆。

   眾人見張揚點頭,心中對董卓的懷疑也消除一些。

   “那繡衣使者想要來接管我並州軍,李校尉難道不也是嗎?使君遇難,是你家主公最為得利,現在情況不明,但也並非是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一名並州軍的軍將,冷笑了一聲說道。

   “我的意見,便是應當徹查,查明元凶。”

   站在並州軍一眾軍將身前的那文士不是別人,正是董卓的首席謀士李儒。

   李儒聽到質問,卻是神色不改分毫。

   他看著那反對軍將,冷哼了一聲。

   “徹查?如果帳中的人都同意徹查,你們就盡管去徹查,最好期許那繡衣使者允許你們進入城中。”

   李儒冷笑道。

   “我出城的時候,繡衣使者早就已經包圍了丁使君的宅邸,隻怕等到你們白日再去洛陽城的時候,繡衣使者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到時候,是非黑白還不是蹇碩一個命令的事情,根本不用猜測,到時候繡衣使者如果說查明了凶手,必然會是我家主公。”

   李儒再度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俯瞰著那並州軍的軍將,嗤笑道。

   “到時候,讓你們並州軍和我們消耗,他蹇碩坐在宮廷之中觀兩虎相鬥,豈不聞蘇代所述,鷸蚌爭奪,兩者不肯讓,後鷸蚌同死,而漁夫得其利!?”

   李儒冷聲道。

   “丁使君遇難,蹇碩下一個將要除掉的人,就是我家主公,若是我家主公也被除去,天子年幼,他蹇碩一人便獨攬大權!”

   李儒俯下身,麵色陡然一厲,沉聲質問道。

   “丁使君身死,明顯是蹇碩得益最大,你卻偏偏說是我家主公,你到底是何居心!”

   “莫非……”

   李儒語氣陡然一厲,重新直起了身軀,向後退了一步,指著那坐著的武將,厲聲道。

   “你是繡衣使者的暗探?!”

   中軍大帳之中,氣氛頓時一滯,變得壓抑了起來。

   大部分軍將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那人的身上。

   繡衣使者橫行京城,天下分布,其耳目、暗探眾多,這並非是什麽機密。

   此前何進謀誅宦官,與袁紹、曹操等人合謀。

   皇帝大行,何進奉詔進宮之時,三營西園禁軍就在宮城之外,如果不出意外,那麽必然是何進取勝。

   但是實際上卻並非是如此,西園禁軍三營同時發生了叛亂。

   這也使得何進功虧一簣,這都是繡衣使者安插的暗探引動。

   此刻聽到李儒的質問,帳內的一眾並州軍軍將也是在心中,對那名一開始出言的軍將生出了一絲懷疑。

   李儒看到眾人目光露出了些許的懷疑,趁熱打鐵道。

   “並州軍一直以來駐紮於河內郡,河內郡和洛陽不過相隔一河,若是說軍中沒有繡衣使者的暗探,恐怕沒有人會蠢到相信。”

   繡衣使者無孔不入,並州軍中有其安插的暗探,這並非是不可能,而是極有可能,甚至可以說是必定會有。

   正如李儒所說,沒有人會蠢到會相信繡衣使者不會在並州軍安插暗探。

   而且這一切也這並非是沒有前車之鑒。

   聽到李儒的言語,眾人目光之中的疑惑不由的又多了數分,就是張楊也有些許的動搖。

   李儒說的確實有道理。

   並州軍起家之中,離不開朝廷的幫助。

   也正因此,繡衣使者想要安插探子進入並州軍,並非是什麽極為困難之事。

   甚至更容易安插暗探,那些暗探更容易便可占據高位。

   李儒的目光十分敏銳,他很明顯的看到了那軍將臉上稍縱即逝的慌張。

   “張從事。”

   李儒雙手作揖,對張揚先行了一禮,而後言道。

   “我建議可以先查此人,此人必定和繡衣使者脫不了幹係!”

   “李儒!”

   那軍將怒不可遏,猛然站起了身上,猛地一下,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

   “哼!”

   李儒麵色絲毫不改,彷佛那明晃晃的刀刃,是不存在一般,鄙夷的說道。

   “我久在邊郡,雖是文官,並未上過幾次戰場,但你真以為我李儒無膽?!”

   那軍將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厲色。

   其實李儒猜測的並不假,他確實是繡衣使者中人,一早便被安插進入了並州軍之中。

   此前他出言反駁,便是想要讓眾人不要相信李儒的言語。

   他是繡衣使者,知道更多的內幕,知道董卓的狼子野心。

   三公之位、司隸校尉、假節、河南尹、這些是董卓幫助蹇碩的條件。

   隻從這些職位,便可以看出董卓的圖謀不小。

   此時李儒和他的距離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他真的有心殺了李儒。

   他可以用憤怒來掩飾他的行為,而隻要殺了李儒。

   那麽董卓必然也容不下並州軍,這等於是斬斷了並州軍的退路。

   並州軍和董卓交惡,也再無退路,不可能和董卓合兵一處。

   一切的事態都將對他們更為有利。

   那軍將眼眸之中殺意暴漲,毫不猶豫的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環首刀向著李儒急劈而去!

   “噗!”

   刀劍入肉聲乍然響起。

   鮮血飛濺,映紅了中軍大帳的帳簾。

   帳外一眾守衛的軍卒見到大帳之中的異動,皆是湧入了大帳之中。

   大帳之中,一名身穿著戎裝的軍將跪在地上,捂著斷臂,半跪在地上。

   此時已有兩名將校站在了那軍將的左右兩側,拔出了環首刀架住了他的脖頸。

   劇痛使得他臉上的青筋鼓起,但他卻強忍著劇痛沒有哀嚎一聲,而是怒目圓睜,惡狠狠的盯視著站在他身前的不遠的李儒。

   在李儒和他之間,站著一名罩著絳紅色戰袍的軍將。

   那軍將一臉的冷意,握持著冷森森的環首刀站立於中央。

   鮮血順著他手中的環首刀緩緩流淌而下。

   那軍將舉起環首刀,用手肘逝去了環首刀上的鮮血。

   “丁使君遇難,但是我張揚還沒有死,我並州軍的規矩也還在。”

   張揚抬起頭,環視著大帳之中的一眾並州軍將校,聲音冷冽猶如從九泉之下傳出一般。

   “這裏還有誰不服,想要挑戰我並州軍的軍律,不妨一並站出來!”

   張揚一手執刀,同時一雙銳利鷹目掃視著帳中的一眾將校。

   被張揚目光掃過的一眾並州軍將校,皆是心中一顫。

   “壓下去,別讓此人死了。”

   張揚眼眸之中的殺意微微消散,對著那軍將身後的將校吩咐道。

   他心中已經認定此人就是繡衣使者。

   若是李儒死在帳中,那麽他們和董卓真的就生出了難以化開的仇怨。

   得益的確實是蹇碩,真讓蹇碩掌控了國家大權,張揚很清楚,他們這一眾丁原的嫡係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李儒拱手道:“多謝張從事解圍。”

   這一點小場麵,自然是不可能嚇到李儒。

   張揚看到麵色如常的李儒,心中也不由暗讚了一聲。

   有勇氣的人,在軍中向來尊崇勇者,張揚對李儒的觀感也不由自主的稍緩了一些。

   李儒雙目微眯,張揚此時已經是立下威信,想必不久之後便能掌握並州軍。

   不過唯一好的一點,張揚隻是武猛從事,地位比起丁原來說,還是低微了不少,不足以支持他長久下去。

   “原本應是史侯繼位,現今天子卻是董候,繼位之日,大將軍莫名被殺,諸位但凡隻要知道一點內幕,都知道是那蹇碩的手段!”

   濺在李儒的身上的鮮血完全沒有影響到李儒半分,李儒站在大帳的中央依舊侃侃而談。

   李儒將一隻手背負在後,沉聲道。

   “蹇碩其人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野心甚大,廢長而立幼恐也是其計謀。”

   “如今天子年幼,不過九歲,丁使君遇難,若是再讓其除掉我家主公,大權將會被其獨攬。”

   “屆時,蹇碩內掌繡衣使者,外掌天下強兵,內外權柄將皆為其所控,其勢必將遠甚於十常侍!”

   李儒往前走了一步,聲音也冷了下來。

   “天下權柄皆係於其身,總領皇威,掌控兵要,龍驤而虎步,無人可製,必為天下大禍!”

   “蹇碩掌握天下之權,雖為宦官,不能效仿王莽舊事篡漢而立,但是天子年幼,被困深宮,必然如同傀儡一般。”

   李儒越是言語,眾人越是心驚。

   張揚的心情也是越發的沉重,李儒說的沒有半分的錯誤。

   若是蹇碩掌控了現在並州軍和董卓西涼軍,那麽有繡衣使者,確實是掌握了天下的權柄。

   “屆時,順其意則生,逆其心則死!”

   李儒語氣陡然一厲,神色也是略顯陰鷙。

   “為今之計,隻有並州軍與我軍結為聯盟,共同進退,方可有回轉之餘地。”

   李儒微微昂頭,言道。

   “除吾主外,放眼天下,再無一人可阻蹇碩,一旦其形成大勢,萬事皆亡。”

   “請張從事能夠慎重考慮,司空從來不會薄待有功之人。”

   “天下安危,皆係於從事一念之間,希望從事慎重。”

   李儒雙手作揖,一揖至地,隨即緩緩退出了軍帳。

   ……

   蹇碩看著手中的密報,胸腔之中的怒火,向著頭頂直衝而去。

   他的喉頭微微有些發甜,眼前甚至也有些模糊。

   蹇碩死死的抓著手中的帛書,越看越是憤怒。

   突然眼前一黑,隨後再度能夠視物的時候,眼前的整個天地陡然倒轉。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蹇碩已經是倒在了地上。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發生了……

   河內郡的並州軍,全都拒絕了繡衣使者入營……

   並州軍中的暗探送來了密報,並州軍在李儒的遊說之下,已經是選擇了加入了董卓一方。

   並州軍、西涼軍兩支軍隊,已經被董卓悉數掌握。

   洛陽的局麵已經打破,董卓如今已經掌握了足以改變的天下力量。

   蹇碩被眾人手忙腳亂的救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房梁,一陣無力感出現在了他身上。

   蹇碩推開攙扶著他的眾人,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偏殿。

   洛陽的天空,此時被厚重的雲層所遮蔽,陰暗無比,這是大雨即將到來的預兆。

   “轟隆隆——————”

   一聲悶雷響起,從天空之中傳遍到了四周。

   蹇碩行走不穩,一個踉蹌,坐倒在了地上。

   “天命……天命……”

   他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喃喃道。

   “這天命難道不是屬於漢室的嗎?為什麽!為什麽!”

   蹇碩昂著頭,指著天空,憤怒的咒罵著。

   “為什麽卻讓賊子坐大,為什麽!”

   “轟隆隆——————”

   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也沒有敢回答他,

   回應蹇碩的,隻有轟隆的悶雷聲。

   “轟隆隆——————”

   又一聲驚雷響起,這一聲驚雷彷佛是一個信號一般。

   等待了已久的大雨,終於在這個時候從九天之上傾泄而下。

   一串又一串的雨點,從萬丈的高空之上落下,鋪天蓋地般的傾盆落下,落在了洛陽城中。

   狂風呼嘯,咆哮著北風肆虐在瓊樓玉宇之間,沉悶的雷聲不斷的響起,如同萬頭猛虎在怒吼一般讓人恐懼非常。

   冰冷蝕骨的雨點落在蹇碩的身上。

   蹇碩的目光慢慢的冷了下來,他用手支撐著身體,艱難的從雨中了起來。

   繡衣使者撐著傘走到了蹇碩的身旁,為蹇碩遮擋住了風雨。

   風雨之中,原本守衛著皇宮的軍卒和侍衛紛紛走避,而宦官和宮女更為不堪,皆是手忙腳亂的逃避著這突如其來的風雨。

   蹇碩眼前的一切陡然清淨了許多。

   道路的兩側,在風雨的吹襲之下,蹇碩眼前依舊沒有任何動作,還堅守著崗位的,隻有那些穿著繡衣的繡衣使者。

   他們還握持著環首刀,陪同著蹇碩一起站立在風雨之中。

   ……

   “司空,真的要去皇宮?”

   郭汜看著正在整理儀表的董卓,猶豫一下,還是問道。

   丁原剛剛身死,皇宮之中禮馬便傳來了召集董卓進宮議事的消息。

   董卓斜睹了一眼郭汜,笑道。

   “天子相召,身為臣下,安有不去之理?”

   郭汜神色不由的一急,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卻因為太過於焦急,卻是不知道從何開口。

   蹇碩此舉,根本就是想要效仿之前誅殺大將軍何進的舊事,想要再度將董卓也殺死。

   但偏偏董卓卻沒有看出來,郭汜如何不急。

   董卓走了過來,拍了拍郭汜的肩膀,冷笑了一聲。

   “我既然敢去,那就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董卓放開手,緩步往房間之外走去。

   房間之外大雨如注,彷佛銀河從九天之上落下一般。

   庭院外一眾甲士早已經是嚴陣以待,車駕也已經備好。

   董卓站在房簷,看著眼前狂暴的風雨,冷笑了一聲,隨後舉起手在空中緩緩握緊成拳。

   “這天下已經是我們的了……”

   ……

   “稟指揮使,董卓已經進宮……”

   厚德殿之中,蹇碩獨自坐在厚德殿的偏殿之中。

   太尉馬日磾、司徒丁宮並不在此處,而是在厚德殿的正殿陪同著天子。

   蹇碩點了點頭,前來稟報的繡衣使者很快便退了下去。

   蹇碩的眼眸之中並沒有半分的欣喜。

   明明計劃十分的順利,董卓進入了皇宮。

   但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的喜悅,一切實在是太過於順利,順利到了可怕的程度。

   董卓不僅沒有拒絕,甚至隻是帶了幾名親從就進入了皇宮。

   並州軍沒有任何動作,西涼軍也沒有任何的動作,他們都乖乖的待在駐地,待在軍營之中。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順利,順利到了恐怖的地步。

   事情本不應該那麽的順利……

   蹇碩麵色猙獰,但是他隻能按照原本的計劃去執行,他沒有選擇。

   這是最後,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僅憑著洛陽城中的數千軍兵,如何能擋住已經聯合起來的並州軍和西涼軍。

   ……

   蹇碩在偏殿之中,等待了許久,卻不見第二次回報。

   他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沉重,他知道很可能是出現了什麽事情。

   耳畔的暴雨聲更甚,一聲一聲的驚雷聲在蹇碩的耳畔回響,震的他的胸腔難受無比。

   蹇碩站起了身來,他要親自出去查探。

   “來人,備馬!”

   蹇碩目光冷了下來,快步走向門口。

   但就在這時,門卻突然打開,們外突然有人走了進來。

   蹇碩眼前一亮,他以為是通信的繡衣使者已經到。

   但很快蹇碩就發現不對,來的人並不是繡衣使者,而是董重。

   “蹇常侍,情況如何?”

   董重一臉的憂慮,他的身上幾乎都被雨水打濕了,這麽大的風雨,就算是有雨傘,但是也難以避免風雨的侵襲。

   “董將軍怎麽來了?”

   蹇碩有些疑惑,這個時候董重應該在正殿陪同天子。

   董重歎了一口氣言道:“此事牽連甚大,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跑了過來,想要詢問情況。”

   “我還沒有受到消息,消息很久都沒有傳來,我現在正想親自過去看看。”

   蹇碩從一旁繡衣使者的手中接過了馬鞭,繼續向著門外走去。

   “將軍先去陪同天子,我去去……”

   蹇碩眼眸之中的瞳孔猛然放大,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你……你……”

   蹇碩滿眼的難以置信,他瞠目結舌,用手艱難的指著眼前麵帶著微笑的董重。

   “蹇常侍,不如就待在這裏吧,外麵風雨急的很。”

   董重麵帶的著微笑,對著蹇碩說道,他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改變。

   在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帶著血的短劍。

   蹇碩捂著肚子頹然的倒在了地上。

   他如何都想不到,董重居然會對他下手。

   “為什麽?”

   蹇碩絕望的看著眼前陌生無比的董重,他茫然的質問著。

   殿外喊殺聲驟起,無數的甲士從殿外殺入,一名名繡衣使者倒在了厚德殿的內外。

   殿內的繡衣使者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無畏的迎了上去。

   但是這一切不過是螳臂擋車,甲士越來越多,而繡衣使者卻是越來越說。

   蹇碩依靠在大殿的柱子上,他望著依舊帶著笑容的董重,質問道。

   “為什麽?”

   他想不明白。

   他對劉宏忠心耿耿。

   他寧願背負罵名,寧願遺臭萬年,費盡心思,不惜一切。

   將董候,將劉協扶上了皇帝的寶座,扶上了大漢天子的位置。

   但是,在最後向他捅出致命一刀的人,卻是董重……

   卻是劉宏的親生母親董太後的侄子。

   他們本應是同一陣營,但董重卻是選擇了反目。

   董重收斂住了笑容,帶著一絲輕蔑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蹇碩,冷聲道。

   “這天下是我大漢的天下,你不過一屆宦官,卻想獨掌大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蹇碩聽著董重的言語,無比絕望的笑了起來。

   他看著董重癲狂的笑了起來,就算大笑牽動了他的傷勢他也沒有停下。

   蹇碩抬頭看著梁柱,眼眸之中滿是絕望。

   “我從來沒有想過大權獨攬……”

   蹇碩喃喃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大權獨攬…………”

   “從來沒有……”

   “若不是在摘星樓上,國家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讓我答應他,一定扶持劉協繼位,幫助劉協掌握宮廷……穩住我大漢江山……不被宵小、世家所竊取……”

   蹇碩絕望的笑著,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而下。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我一直想的,隻不過是……永遠的服侍著國家……跟在國家的身後……”

   鮮血不斷的從蹇碩的腹部流出,蹇碩的目光也漸漸的渙散。

   “我隻是……想要……追隨國家……前往九泉之下,前往天上,永遠的跟隨在國家的身後……”

   “國家……”

   蹇碩抬起了沾滿著鮮血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對不起……”

   ……

   永漢元年,三月十五日。

   蹇碩欲獨攬大權,先殺執金吾丁原,再密謀殺死司空董卓。

   其詭計被大將軍董重識破,大將軍董重斬殺蹇碩,成功阻礙了蹇碩的陰謀。

   三月十六日。

   朝廷遙封遠在幽州的幽州牧劉虞為大司馬。

   董卓由司空改任太尉,兼領前將軍,加節,賜斧鉞、虎賁,更封郿侯。

   司空由楊彪接任。

   同時廢除繡衣使者。

   三月十七日,董卓升任太尉的第二天。

   董卓聯合司徒丁管、司空楊彪一同攜帶鈇锧到朝堂上書。

   要求為大將軍何進平反,還要求為建寧元年九月政變時,被定性為叛賊的陳蕃、竇武,以及次年在“第二次黨錮”中被捕遇害的眾多黨人平反。

   天子準奏,恢複何進、陳蕃等人的爵位,為其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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