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使命
  馮嫣在杜嘲風的近旁落座,魏行貞站了一會兒,又轉身向偏殿外走去。

  “行貞?”馮嫣喊住了他,“你到哪裏去?”

  魏行貞停下了腳步,“我去聽聽五郎和陛下都說了什麽,有事喊我。”

  門從外頭被關了起來,殿內馮嫣有些出神地望著那扇門,許久才收回目光。

  杜嘲風摸了摸下巴——這是吵起來了?

  馮嫣沉默了一會兒,垂眸道,“五郎這次進宮,是天師您帶著進來的?”

  “嗯。”杜嘲風點頭。

  “陳恒那邊到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向聖上通傳,天師知道嗎?”

  “不是陳恒。”杜嘲風回答,“陳恒的令牌是五郎盜來的,剛才也就是拿著舞一下罷了……他要和聖上講的事與陳恒沒什麽關係。我喊你們過來,也是想要把這件事講講清楚。”

  馮嫣微怔。

  “不過現在魏行貞直接去隔壁聽了,我就單獨講給你吧。”

  杜嘲風將不久前從馮易殊那兒聽到的預言娓娓道來,末了,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偏殿另一側的窗。

  “……所以,按五郎從阿予那裏得來的消息,眼下必須準備好暫時撤離洛陽,隻是這雨……”

  馮嫣也順著杜嘲風的目光向窗邊看去——不時有雨打落在窗沿,留下血一樣的注流。

  “或許這雨七日後就能停。”馮嫣突然開口,“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和阿予的說法對上了。”

  杜嘲風顰眉,“你怎麽知道?”

  “今日聽晉王說的,他說夢中有人給他留下指點,七日後雨會停。”

  “什麽人?”

  “他也不清楚,隻說是仙人。”

  杜嘲風將信將疑,心下一算,忽地一下愣住了,“七日後……那就是正月十六咯?”

  “嗯。”馮嫣點頭。

  杜嘲風陷入沉思——原先傾向不信的擺鍾又稍稍向相信的一側傾斜,畢竟這個日子他在瑕盈那裏已經聽過好幾回了。

  “阿予被葬在了哪裏?”馮嫣又問。

  “還沒有下葬,火化後五郎用瓷壇取了一部分骨灰,一直背在身上——他背上那個包袱裏裝的就是。”

  馮嫣又歎一聲。

  難怪剛才見到五郎的時候感覺他突然憔悴了許多。

  “也好。”馮嫣低聲道,“等事情都過去以後,再好好祭奠。”

  杜嘲風望著馮嫣,“你知道阿予的靈屬嗎?”

  馮嫣有些驚訝,“那姑娘也是修士?”

  “對。”杜嘲風點頭,“你是不是也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什麽靈力?”

  “是……”馮嫣也皺起了眉頭,“我以為她的占卜是某種……和靈識沒什麽關係的天賦。”

  “我先前也是這麽以為,但今天五郎告訴我她是‘陰’屬的修士。”杜嘲風有些感歎,“我活了這麽久……還是頭一回真正接觸到靈識屬陰的人。”

  “天師了解這個靈屬嗎?”

  杜嘲風搖了搖頭,“也隻是聽過一些罷了,從前我師父給我啟蒙的時候,我就記得他說過,陰靈幾乎不能算是一種靈屬,因為它幾乎不會像其他五種靈屬一樣給修士帶來某種類別的力量,像是火屬善攻,山屬利行……

  “陰屬不同,陰屬靈識是一種宿命,出生即注定了某種使命。”杜嘲風撓了撓頭,“放在阿予身上,倒真是貼切。”

  馮嫣不再說話了,她望向主殿的一側。

  不知道憑五郎的故事,能不能說服孫幼微呢。

  “對了,”杜嘲風突然想起了什麽,“小七的靈識也覺醒了,你知道嗎?”

  “是嗎,”馮嫣目光微亮,“什麽時候?”

  “就前不久吧,看她好像還不是很能掌握好自己力量的樣子……不過現在紀然每天都陪著她,兩個人在一塊兒也有照應。”

  “小七是火屬嗎?”馮嫣問道,“還是風?”

  “這就不知道了,我上次問她的時候,她還不肯多說,說要等下次見著你了再講。”

  “真好,終於覺醒了。”馮嫣笑了笑,她沉默了一會兒,神情一時複雜,“真希望這次的姑射之亂能快些過去……”

  “會過去的。”杜嘲風寬慰道,“雖然不知道過程究竟如何,但按阿予的說法,隻要最後能成功離開洛陽就有生路——喔,我還漏了一句,阿予要五郎轉達一句話給你。”

  “給我?”馮嫣有些意外,“她要和我說什麽?”

  “說,‘謝謝’。”

  ……

  天地間雷聲又開始轟鳴。

  在馮易殊離開太初宮後不久,女帝突然召集了朝臣,開始討論全城遷移的可能。

  這樣的爭論,馮易殊自然沒有資格參與。他站在朝臣們看不見的地方緊張地聆聽著。然而出乎馮易殊的意料,朝臣中幾乎沒有幾個對此表示反對的人——他原以為像陳恒那樣的人會很多。

  在確定了意向之後,討論開始向細節延伸。城北岱宗山一帶有妖霧縈繞,且遠處還有石人作亂,看起來往南邊的太室山一帶撤離是最安全的。

  如今城中還有十幾處填得滿滿當當的糧倉,大部分的牛馬騾子已經在血雨中喪生,想要集中往外運輸已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最好的方法還是讓百姓與軍隊各自帶好自己的口糧。

  那麽這需要統籌。

  除此之外,還有各類文書史料——文淵閣中還陳著一大批孤本史冊……當初從長安遷都洛陽,人還沒有過來,東西就已經開始籌備搬運,就這樣前前後後也耗費了兩年多的時間。

  如今又有多少精力留給這些死物呢?它們東西能否帶走?如何帶走?

  這個問題引起了極激烈的爭執,其圍繞的核心無非隻有一條——這次離開洛陽之後,再回來時,洛陽是否還在?

  它會否像長安一樣,等到眾人回來時,隻剩下一片廢墟?

  馮易殊聽得打起了嗬欠。

  最後女帝頗不耐煩地打斷了朝臣的爭執,直接勒令按照當年遷都時的順序來挑選書冊,重要公文則由各部長官把握梳理,從今日起往後七天,務必將重要文件梳理清楚。

  人人都知道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陛下既已下令,議題就必須立刻推向下一個。

  時間從深夜推向次日黎明,但太初宮外的天始終沒有亮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