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命硬之人
  金拂塵霎時飛轉,以斬釘截鐵的氣勢揮向犀角後湧現的微光。

  那一點稚嫩的妖元刹那間魂飛魄散。

  紅蠟般融化的獸體突然間凝固了下來,屬於原身的部分開始裂解,有淡金色的光華從妖獸的傷口中溢出,漸漸將整個獸身全部包融。

  恍惚間,妖獸最後一次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修士。

  杜嘲風眼眸半垂,他抬起左手,中指與無名指朝內彎曲,姆指壓在這兩指的指尖,口中念念有詞。

  一點殘存的靈識裏,妖獸似乎聽見陣陣清幽的銀鈴。

  周遭一切光景都漸漸黯淡。

  一切都墮入沉寂。

  當杜嘲風再次抬眸時,眼前碩大的妖獸已經在血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地上一大灘血水還留在那裏。

  在空蕩無人的天地之間,他再次感到一陣悵然,全然不知頭頂的危險已近在咫尺。

  天空中雲層湧動,一道天雷驟然向著杜嘲風擊落,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人什麽東西挾在半空——一陣巨響在他身後轟隆傳來,方才他站立的巨石已被天雷擊成齏粉。

  這一瞬的變化讓他有些渾噩,直到他看清是誰把自己從那塊巨石上帶離——

  “魏大人……”杜嘲風一時驚奇,“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魏行貞表情有些吃力,他額頭與臉頰上全是汗水,胸口與後背的衣衫也已經完全浸濕。

  一連串的雷擊從天而降,幾乎緊緊咬住了魏行貞前行的軌跡。

  趁著轉彎,魏行貞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接連不斷的落雷——這與先前阿嫣道破天道弱點之後遭逢的事情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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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師你都幹了些什麽!”魏行貞大聲問道。

  “我殺了夾穀衡。”

  風雨裹挾著驚雷,更帶著地麵接連不斷的崩裂聲,將杜嘲風的聲音淹沒。

  魏行貞皺著眉頭,“你說什麽——!”

  “我——把夾穀衡——殺了!”杜嘲風震聲回答。

  “還有呢!”

  “沒別的了——”杜嘲風答道,“我還給他起了個名字——”

  魏行貞不可置信地向杜嘲風投去一瞥,杜嘲風迅速捕捉到這個萬分詫異的眼神,還不等他詢問魏行貞為什麽要這樣看著自己,十幾道天雷同時在他們的前後左右一同落下。

  魏行貞猛然止步,抽出參商,向著迎麵而來的閃電揮出一道劍氣。

  閃電將兩人周圍的一切映照得如同白晝,在這刺目的光芒中,杜嘲風幾乎睜不開眼睛。

  等到一切迅速黯淡的光景,杜嘲風立刻四下張望——此刻他仍被魏行貞扛在肩上,天上血雨不斷,但魏行貞周圍自有一圈被雨水映成暗紅色的結界,將天地間的所有風雨阻隔在外。

  遠處的石頭人也在驚雷中與不知名的對手搏鬥,杜嘲風看見它伸手撕開天穹的雲層,一道道日光從雲翳之後短暫顯露,又迅速消弭。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隨著遠處的石人咆哮越來越頻繁,落在杜嘲風與魏行貞身邊的天雷也漸漸變得稀疏。

  魏行貞的喘息聲越來越重。

  杜嘲風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他參商的鬥笠和蓑衣早已經不知所蹤,估計是方才魏行貞救人的時候直接給撞散了。

  這下糟了……

  在去到能抵擋血雨的地方之前,他大概是不能離開魏行貞半步……隻是魏行貞的走位極其刁鑽,在一陣上躥下跳的衝擊裏,杜嘲風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

  在模糊不清的視野裏,杜嘲風強忍著這陣不適,觀察著周遭的景象,直到三辰山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

  “去那邊!”杜嘲風一掌打在魏行貞的手臂上,“天箕宮南邊——你看見了嗎!”

  魏行貞順著杜嘲風所指的方向看去,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

  兩人飛快地衝向不久前修建的靈塔入口,在進入山體之後,一直緊跟在他們身後的雷聲暫時止息。

  兩腳才一落地,杜嘲風當即扶牆嘔吐,然而他已經好幾日沒有進食,除了腹中一陣酸水別的什麽都吐不出來。

  在狹長幽深的過道裏,杜嘲風隻覺得兩腳發軟,整個人都有些頭暈目眩。

  “真是……要我老命……你——”

  杜嘲風口中“怎麽樣”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身旁傳來一聲“撲通”——魏行貞整個人已經栽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大聲喘息。

  “呦呦呦魏大人……”杜嘲風心中一驚,連忙伸手去扶。

  魏行貞蜷臥在地,兩頰蒼白,此時已經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虛弱地向著杜嘲風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碰自己。

  “別躺下!”杜嘲風扛著魏行貞又重新站了起來,“還是——多走走!”

  杜嘲風感覺魏行貞此刻整個人的重量似乎都靠自己撐著——昔日總是神采奕奕的妖狐現下沒有一點力氣,腦袋也軟綿綿地耷拉著。

  即便隔著半臂的距離,杜嘲風也能直接聽見魏行貞胸腔裏劇烈的心跳,這聲音叫杜嘲風聽得頭皮發麻,生怕下一刻魏行貞就口吐鮮血,暴死當場。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山道中朝前走,走得搖搖晃晃。

  杜嘲風心中一陣後怕。

  這幸好是跑進了靈塔……要繼續逃下去,魏行貞大概是真的吃不消。

  不知過了多久,魏行貞抽回了手,一個人捂著心口,跌跌撞撞地走到牆邊,靠著牆癱坐在地上。

  杜嘲風兩手抱懷,站在對麵——魏行貞臉上還是沒有半點血色,但看起來確實是恢複了一些力氣。

  “……有力氣說話嗎?”杜嘲風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魏行貞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此刻還沒有完全從方才的全速逃生中緩過神,隻覺得呼吸之間肺部像燃燒著一樣疼痛。

  麵對杜嘲風的追問,魏行貞露出一個慘淡微笑。

  他仰起頭,目光漫無目的地掃向山道的天頂,等喘息稍稍平複,他看向著杜嘲風,並比起一個大拇指。

  “你真的是……命硬得不得了。”

  杜嘲風聽得滿頭問號。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咂摸出一些味道來,“……剛才那些天雷,不會是衝著我來的吧?”

  魏行貞沒有回答,隻是望著他。

  “不是……為什麽啊?”杜嘲風又想了一會兒,“就因為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