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交匯
  直到青修走到近旁來換走六郎,他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暴露的。

  平時他們幾個都在府內,輕易不出門,即便遇上要拋頭露麵的事情,一般也是去甚料理。

  眼前人不僅準確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連“廚子”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去奢再次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餘光裏,他看見不遠處賀夔就像對這一切毫無知覺一般在一架古琴前靜坐,而青修也沒有與賀夔打招呼。

  回想起剛才六郎與青修在院中的那些隻言片語,去奢意識到賀夔似乎也並不是這些人的頭子,而更像是被他們照顧著的角色——就像當初他被大人帶回府中那樣。

  那麽……這些人真正的頭目,應該是此刻還沒有進屋的那位“先生”?

  去奢的目光移向門邊。

  這些人,都是什麽來曆……

  “老實點!”青修毫無征兆地朝去奢腦袋上敲了一下,“不準東看西看!”

  去奢不敢再動。

  不一會兒,他聽見院子裏傳來了兩隻妖獸的喘息聲,緊接著就是一陣簡短的爭執,去奢聽見一個年輕男子嘟嘟囔囔地說了什麽“放手”“我自己能走”之類的話,門也在這時被再一次撞開。

  去奢餘光這一次進來的人並非六郎,而是一身泥塵的馮易殊。

  去奢對這張臉稍稍有些印象,但又一下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他見這少年閉著眼睛,被指引著走去了牆邊,一言不發地席地而坐。

  而後,六郎抱著一個年輕的姑娘進來,輕輕地將她放在了床榻上。

  去奢忍不住側目去看,那姑娘看起來也正睡著,非常安靜。

  “讓你不要東看西看!”

  青修一記手刀削了過來,去奢隻得又轉回頭,規規矩矩地盯著茶案上木板的紋路。

  他的餘光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半掩的門——他聽見院子裏妖獸的聲音遠去了,又一陣輕快的腳步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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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又一次開了,這一次,瑕盈走了進來。

  去奢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顫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隨著瑕盈的靠近而在他身邊彌散——這種感覺,和太太肆無忌憚釋放敵意時的情景如此相似,以至於去奢一時間甚至有些恍惚起來。

  瑕盈極快地掃了一眼屋子,表情顯然有些意外。

  “人呢?”他低聲問道。

  青修答道,“夾穀衡跑了,砂和虹就去追,所以三個人都不在。”

  瑕盈稍稍顰眉,甚至往青修那邊看了一眼——青修不可能對他說謊。

  他緩步走進屋中,在經過杜嘲風身邊時,瑕盈短暫駐足。

  夾穀衡竟然舍得把杜嘲風一個人丟在這裏……?

  “他出去幹什麽,說了嗎。”

  “沒,”青修搖頭,“他一開始說身上不舒服,想出去吹吹風,然後好像就和虹打起來了。”

  六郎也是一驚,“打起來了?”

  一旁瑕盈也稍稍顰眉——夾穀衡還是覺得身上不舒服麽?

  “是,我看砂跟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青修突然笑起來,“結果剛好在另一座山上看見了一個沒被弱水衝垮的屋子,我想起來之前好像在這種屋子裏搜出來過茶葉,就去看了看——所以才拿到了這些茶葉!”

  瑕盈又問,“夾穀衡和虹為什麽打起來,你知道嗎。”

  青修搖了搖頭。

  去奢在旁邊聽了半天,雖然對他們口中提及的這些名字非常陌生,但卻一下回想起不久前在山林中遭遇到的那個通體鮮紅的怪物,還有兩個一直跟在後麵追的姑娘。

  難道是那三個人……

  瑕盈沉默地走到去奢的對麵,而後坐了下來。

  去奢看見他手中捏著一個已經剝開的茶球,這茶球差不多一個柑橘大,他握在手中把玩,半點沒有要泡水的意思。

  青修突然道,“我來幫先生打水!”

  “不用了。”瑕盈淡淡道,“現在不想喝茶。”

  瑕盈瞥了一眼去奢,“你又是怎麽回事?”

  “我——”

  “說實話。”瑕盈輕聲道。

  與瑕盈四目相對的一刻,去奢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恐懼,盡管這青年的語氣一直平靜溫和,但那個眼神卻像是有著在一瞬間將他擊穿的力量。

  “我來找……我家大人和……太太。”

  六郎在一旁道,“他說初二晚上,魏行貞和馮嫣就離了洛陽城。”

  不遠處,馮易殊聽見姐姐的姓名,兩隻耳朵突然動了動——如果那人喊魏行貞“我家大人”,那他不就是魏家的家仆?

  所以——姐姐是和魏行貞一起失蹤了?

  這一邊,瑕盈眉目低垂——那一晚馮嫣與魏行貞出城後去了哪兒,沒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那天他和馮嫣魏行貞兩人在浮光殞命的破廟相遇,在掩埋了浮光以後,馮嫣意外道出了天道的弱點。

  再之後就是從天而降的滾雷,魏行貞帶著馮嫣很快離開了岱宗山,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那晚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回去嗎?”瑕盈問。

  去奢搖了搖頭。

  想起那晚驟然降落的天雷,瑕盈心中泛起波瀾。

  他無法想象憑魏行貞和馮嫣兩人的力量,要怎麽在天道的殺意下求生。

  難道……是真的已經罹難了?

  倘使,天道真的因為馮嫣那一句無心之言要取她的性命,那是否也說明……馮嫣真真正正地說中了天道的弱點……

  “你回去吧。”瑕盈突然道,“不必再找了,你家大人不在岱宗山。”

  屋內人都是一怔,去奢尤甚,他眼睛睜得更大了些,“……您知道我家大人的下落?”

  “不知道。”瑕盈回答。

  “那您怎麽說我家大人不在岱宗山——”

  “我就是知道,”瑕盈看著去奢,“你回洛陽以後,告訴其他人這段日子就在城裏好好待著,沒事不要往外跑——尤其是岱宗山。”

  去奢雙眉突然皺緊,“不,我不能回去,我一定要找見我家大人!”

  “為什麽?”瑕盈問。

  他一邊說話,一邊掰下一塊手中的茶葉,兩指輕輕揉撚,碧螺紅的茶香從他指尖散逸。

  去奢咬牙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因為……因為我們幾個人裏,有人生了怪病,如果大人在的話,他肯定有辦法!”

  聽見“怪病”兩個字,瑕盈反而有些好奇,“什麽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