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遺骸
  他們一層一層地往上走,不出所料,每一間石室都是同樣的慘狀,這些曾經在地下埋了幾千萬年,又被發掘陳列在此的古代遺骸,已經全部被毀壞,沒有一件陳列幸免於難。

  陳恒萬分震驚,即便是像他這樣的修士,要這樣細致地毀掉所有東西,大概也要十天半個月。

  而今他們不過就沉睡了四天……

  更何況在這四天中,整個洛陽的百姓和修士全都陷入了沉睡。

  難道是魏家的那群家仆幹的嗎?

  “是六郎。”馮易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恒轉過身,看見五郎俯身拾起了幾片青藍色的羽毛,他輕輕抖落羽毛上的灰塵,在暗淡昏黃的燭火下,它們已經熠熠生輝。

  馮易殊認得這羽毛,它是狻鷺長長的尾羽,非常漂亮。

  “你說什麽?”

  “是六郎。”馮易殊又重複了一遍,“我見過他的本事……他能看見一切事物結構中最脆弱的部分,即便是龐然大物,他隻要在一些關鍵的地方捅上幾刀,東西就自己碎裂了。”

  陳恒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頭,他的呼吸漸漸加速,腦中驟然浮現起昏睡前與杜嘲風在破廟外對峙的畫麵。

  陳恒下頜微顫,“……杜嘲風說的,難道是真的。”

  馮易殊沒有聽見陳恒的喃喃低語,隻是沉默地俯身,將身邊看見的幾隻狻鷺長羽全都收集了起來。

  陳恒帶著眾人迅速向著下一個石室去了,隻有馮易殊還獨自留在這間漆黑的地宮之中。他聽見遠處時起彼伏的驚呼和一連串的腳步,心中忽然生出無限的寂寞。

  這突如其來的傷感甚至讓他有些鼻酸,他想起不久前與六郎一同坐在落雪的院子裏談天,想起更早以前像拎小雞一樣把調皮搗蛋的小七從某個柴火堆,或是灌木叢裏拎起,想起許多個坐在姐姐的院子裏喝茶的下午。

  這些畫麵像是一幕幕剪影,突然之間從他眼前滑過,又像是被疾風驟然吹遠的落花,一下就消失不可見了。

  大家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走遠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秘密……

  馮易殊咬緊了牙關,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啪嗒啪嗒地落在沾滿灰塵的地麵上。

  一直跟隨在身側的莫作與奉行覺察到了少主人的變化,兩隻妖獸歪著腦袋湊過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用頭去頂馮易殊的腦袋。

  馮易殊推開它們毛絨絨的腦袋,一下從回憶回到了現實。

  “別鬧……”

  莫作與奉行並不罷手,它們伸出滿是倒刺的幹燥舌頭,親昵地去舔馮易殊的臉,把馮易殊疼得嗷嗷直叫,隻得在這空曠的地宮裏上躥下跳,以躲開兩隻妖獸的安慰。

  “停!”馮易殊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並作出了“停下”的手勢。

  莫作與奉行終於在他麵前坐下,它們俯視著小小的馮易殊——即便安靜地坐在那裏,兩隻妖獸也還是帶著困惑。它們的腦袋左邊歪歪,右邊歪歪,目光一直落在馮易殊的背影上。

  他的頭發全亂了,臉頰上多了好幾道紅印,全是剛才因為沒有躲開莫作與奉行的舌頭而留下的。

  馮易殊深深地吐息,在黑暗中重新給自己束發,整理儀容。

  遠處,陳恒的聲音傳來,“五郎?”

  “來了!”馮易殊應了一聲,他胡亂摸了摸臉,把兩隻手掌搓熱,然後按在了眼睛上,幾個回合下來,他又恢複了一貫的神情。

  從地宮出去之後,陳恒立刻著人留在平妖署寫奏折,並提前蓋好了印信,要屬下一經完稿就立刻將這封奏疏送進宮裏。

  盡管他現在還不知道地宮被毀究竟意味著什麽,但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一個被敵人毀得如此徹底的地方,一定有它巨大的價值。

  也許皇帝會明白這一切背後的原因……

  點兵之後,一支十人的小隊從平妖署出發,向著城外的破廟疾衝而去。盡管今晚沒有下雨,但所有人都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了起來,以防止遭遇不測。

  魏家的家仆不有走在最前麵,他隻是簡單地戴著鬥笠,披著蓑衣,別的什麽也沒有——且這些東西看起來也不是他們自己的,蓑衣的背後還有桃花衛的標識。

  馮易殊慢慢加速,與不有平齊,“喂,你叫什麽來著。”

  不有側目望了馮易殊一眼,在發現這人是馮家的人以後,才開口回答,“不有。”

  “你們也怕血雨麽?”

  “好像是不怕的,”不有回答,“但大人要我們小心。既然那雨水人碰不得,那我們也最好不要碰。”

  說話間,破廟已在不遠。

  已經死去的同伴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對平妖署的人來講不啻於又一次衝擊。

  在陳恒的命令下,三五人去離此不遠的地方合力挖坑,填埋死者,他則與不有站在廟中,聽不有講述今天早些時候,他們在這裏發現杜嘲風等人時的情形。

  浮光死時的姿勢,她身上的傷口,和倒在她身旁的人。

  “不可能——!”馮易殊幾乎立刻反駁,“小七不可能——”

  “我隻說我看見的,五爺,我也沒有說一定是七小姐殺死了浮光。”不有淡淡道,“隻是我看見七小姐手中持劍,倒在了這邊,而恰好浮光的頭上又有一道明顯的劍痕。”

  “但是——”

  “這件事之後再討論,當務之急是先找到浮光的屍體。”陳恒打斷了五郎的話,“讓莫作和奉行順著那個香囊在附近找找——左右不過幾個時辰的事,就算是有人帶走了浮光,氣息肯定也還在。”

  “那是不是就沒我什麽事了。”不有望著陳恒。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陳恒沒有再看不有,而是轉身踏出了已經沒有天頂的破廟門檻,“留兩個人在這裏料理後事,餘下的人過來集合!”

  馮易殊沉下嘴角,跟了上去。

  陳恒拆了兩人立刻返回城內去控製馮婉的行蹤,剩下的人則跟著莫作與奉行,向著岱宗山的深處去了,馮易殊也在這支隊伍裏。

  一路上,馮易殊都眉頭緊鎖,陳恒幾次向他看去。

  “五郎,”陳恒低聲道,“如果你不放心,就也回去吧,一直待在你妹妹身邊直到我們這邊有新消息就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