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掩護
  馮嫣腦中一片混亂——賀夔為什麽要回來?

  她信手翻了幾頁琴譜,卻完全無心細看,聽到杜嘲風說起六郎今晚兩次令人起疑的謊言之時,馮嫣更覺驚詫。

  杜嘲風口中的那個包袱還是次要,即便他真的帶了衣服和點心去探望賀夔,麵對杜嘲風的詢問時一力否認也情有可原——畢竟賀夔這個人並不受陛下的歡迎,平時民間有文人雅士暗中資助幫扶也就罷了,像他們這樣離天家極近的臣子,最應撇清幹係。

  然而那個在廚房裏中了咒術的大夫又要作何解釋呢?

  按照杜嘲風的說法,那是隻要看一眼就知道人不對勁的情形,現下呂清竹已經被杜嘲風悄悄帶回到她師父那裏,能不能恢複過來還屬未知——那會是六郎下的手麽?如果他真是正人君子,如何會用這樣的手段。

  但如果他不是,他又到底是在替誰辦事?為誰隱瞞?

  “六郎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杜嘲風看著馮嫣,“我不怎麽熟悉這孩子,你覺得他信得過麽?”

  馮嫣沉默了一會兒。

  平心而論,她和六郎的關係並不親昵,但也不算糟糕。

  比起什麽都直來直去的五郎,六郎更敏感,也更懂得隱藏。幼時李氏讓他們幫著父親整理花園,馮遠道親自給他們安排了每個孩子要做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即便六郎心裏也和其他人一樣厭惡這些單調又勞累的事,臉上依舊是平靜溫和的。

  麵對李氏的時候,他總是很緊張——尤其李氏特別喜歡引身邊人的故事來進行說教,譬如馮嫣就因為需要常常進宮,被母親幾次拿賀夔的故事來耳提麵命。

  李氏提及的這些事情,她有些記得,有些過耳就忘了,但六郎對這些一向上心。

  他和小七的關係一直很好,但對馮嫣也一向恭敬——這恭敬之下並沒有什麽惡毒的心思,而更像是因為疏離而生出的客套。

  是的,客套。

  對五郎,還有二郎三郎,他也是如此。

  “他……就算真的有什麽壞心,應該也不會用在小七身上。”馮嫣輕聲道,“他們之間感情一直很好——天師可能不知道,六郎並非是馮家親生的孩子。”

  杜嘲風皺起眉頭,“怎麽回事?”

  馮嫣輕聲道,“馮家女兒的生辰一向秘密,從最初大夫號脈到最後產婆接生,每一環都想了許多辦法避免被人知曉確切的時辰,但就算是這樣,有時還是免不了出紕漏。

  “我母親生五郎和小七的時候就是這樣,兩人是龍鳳胎,出生的時辰相去不遠。若是連帶著瞞著五郎生辰,等於是欲蓋彌彰,直接告訴旁人這兩人生在同一日——生孩子並不稀奇,但雙胞胎卻並不常見,憑著這一點訊息,好事者就能推衍出更多。

  “所以小七和五郎出世以後的前三年,是在尾櫚山上過的,等到接回府的時候,兩人中又多了一個六郎,這件事前後由我姑婆一手包辦,做得滴水不漏……若不是我之前看每年正月十六小七從岑家回來以後,母親都會給她煮一碗麵,母親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我……”

  馮嫣越是回憶,腦海中與這兩人相關的細節就越多。

  二郎和三郎很早就把精力投在了朝堂上,比起家裏的這些小九九,顯然外麵的世界更吸引他們。

  那時五郎也一直試圖追隨他們的腳步,隻是當時他靈識未開,即便想追也不得其法。

  於是閑暇時會待在家裏的,除了被迫留守的馮嫣以外,就隻有六郎和小七,兩人常常結伴出遊,有時馮嫣還會給他們打打掩護。

  但那已經是很早、很早的事了。

  等到她真正意識到自己與馮婉之間的裂痕是因為什麽產生的,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但即便那時,她也常常從六郎那裏聽說一些馮婉的軼事,六郎的存在變得像一座橫在她與馮婉之間岌岌可危的鏈橋,她們通過這個兄弟,被動地了解對方最近在做些什麽。

  馮嫣想了想,“他們兄妹之間感情一向很好,現在小七下落不明,又是六郎親自帶她出的宮,他一定比其他人更擔心更自責——”

  馮嫣的聲音戛然而止。

  好像漏了些什麽。

  馮婉和小七的臉在馮嫣的腦海中分開又重合——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因為表情的不同而判若兩人。

  她們之間的不同是如此明顯,馮嫣當初尚能憑借一些生活的蛛絲馬跡認出小七並非故人,何況六郎?

  馮嫣喉中微動,她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意識到另一種可能。“……六郎現在在哪裏?”

  “他和馮易殊調用了平妖署的妖獸,現在在到處尋找紀然和小七的下落。”杜嘲風答道,“怎麽,你想見他?”

  “想。”馮嫣低聲道,“不論如何,有些事,隻要我當麵問問他……就清楚了。”

  ……

  拂曉時分,孫幼微又是一夜未眠。

  這一晚她並沒有在太初宮度過,而是一個人去了內廷的藏書閣。

  浮光提著燈盞跟隨左右,也整晚都沒有合眼——孫幼微站在一麵懸掛著巨幅地圖的牆前,從左及右,看了整整一夜。

  牆上地圖所繪製的,並非是大周的疆域,而是屬於孫幼微的陵墓。

  這座皇陵從初元二年開始修建,直到去年年底才大致竣工,其規模之宏大,耗材之奢侈,大概在曆代周朝的帝王中無出其右。

  但她似乎也完全擔得起這一切,即便修繕陵墓的開銷越往後越大,但內帑卻從來沒有因之捉襟見肘,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些年間四海升平,即便是饑饉之年,也很少出現人相食的慘象。

  初元、承平、天撫、鳳元……她在這皇位上已經換過了四個年號,度過了五十一個年頭,大周的中興盛世,究竟是如何突然落入這風雨飄搖的境地的?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隻命運的大手,它突然翻覆,天下的風雲就驟然變幻莫測起來,叫人措手不及。

  孫幼微皺眉側目,發現近旁的浮光正望著牆上的某處地方出神。

  “……在看什麽?”孫幼微冷聲問道。

  浮光一怔,連忙收回目光,“回陛下,臣在看您萬年福地旁的那處……狹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