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代價
  杜嘲風望著他,突然岔開了話題,“……那個包袱,你確信你下午來的時候,就在那兒了麽?”

  六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極快地把包袱裏裝著的東西在心裏過了一遍——他應該沒有在裏麵留下任何能讓人認出自己的東西。

  “當然了。”六郎答道。

  “會不會是六郎你看錯了?其實它……是晚上由什麽人帶來的?”

  “這裏沒有別人。”六郎斬釘截鐵道,“我沒有放任何人進來。”

  “這樣啊。”杜嘲風表情平靜地撓了撓頭,“你也別生氣,我隻是覺得紀然那件事有點蹊蹺……他不是那種會突然拋下一切的人,這裏還有很多事,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見杜嘲風口氣平緩下來,六郎也略略鬆口,他低聲道,“紀大人不是那種會突然拋下一切的人,我還想說小婉也不是呢,天師似乎對那位紀大人似乎格外關注,但事情究竟是怎樣,還是要在找到人以後,才能有定論……告辭。”

  六郎走後,杜嘲風拆開了包袱。

  裏麵的東西非常簡單,兩件厚衣服,一包用油紙包著的糕點,不論是衣服還是點心,樣式都普普通通,隨處可見。

  如果不是旁人帶來的,那就隻能是六郎自己帶來的了。

  ……但探望賀夔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麽他第一反應是隱瞞?

  “六郎常常來看你麽?”杜嘲風回頭問道。

  賀夔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也沒有什麽精力再閑聊了。

  杜嘲風剛想追問,廚房那邊再一次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音——這一次與之前不同,那聲音不再是單個碗摔在地上,而是一摞瓷碗一同砸碎。

  杜嘲風有些在意起來,他披上外袍,向廚房走去。

  灶間一股藥味,爐火也已經熄滅,整個廚房一片漆黑,杜嘲風幾乎剛一進門,就看見有人縮躲在角落的碗櫥那邊。

  整個廚房屋裏和屋外一樣寒冷,在這沒有點燈的廚房,杜嘲風甚至能聽見對方牙關打顫的聲音。

  “什麽人?”杜嘲風問道。

  碗櫥後的人影沒有應聲,隻是把臉埋進了膝蓋,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腿。

  杜嘲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也很快適應了黑暗,而後他走到碗櫥邊,見碗櫥的另一側靠近灶台,估計是先前煮藥的時候,灶台連帶著也烤暖了櫥壁上的磚。

  杜嘲風一看就明白了——往日他在天箕宮的時候也常常遇上這樣的情況,入冬以後為了取暖,夜貓會鑽進灶台、壁櫥,偶爾也會砸碎一些東西。

  他俯下身,“出來。”

  碗櫥裏的人沒有反應,杜嘲風嘩啦一下把地上的碎瓷片全都歸去了角落,然後伸手進去拖人。對方顯然也沒什麽力氣,三下五除二地就被拽了出來。

  然而當杜嘲風看清眼前人是誰的時候,他忽然愣住了。

  “……呂大夫?”

  呂清竹並沒有認出天師,她的兩隻眼睛像是已經熄滅的燈火,隻是茫然地睜著。

  杜嘲風立即將自己的外袍解下來給眼前的小姑娘披上,然而無論他說什麽,呂清竹都對此充耳不聞——這情景,顯然是被人下了咒術。

  杜嘲風驟然想起先前馮易聞口中對此的解釋——

  “好像是附近的山民吧,特意來幫賀先生熬藥的,我不認識。”

  杜嘲風皺起眉頭。

  馮易聞這個人,到底什麽來曆!

  ……

  “話說妙微,為什麽叫妙微呢?有什麽說法嗎?”

  滄浪園中,馮嫣像往常一樣枕靠在魏行貞的膝上,屋內點了許多燈,她手邊放著看了一半丟在那裏的案卷,馮嫣閉著眼睛,正在休息。

  “其實不該是妙微,是微妙。”魏行貞回答。

  “微妙?”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魏行貞低聲道,“他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把‘微妙’兩個字看成了‘妙微’,等意識到自己念反了,妙微先生的名號都已經傳出去了,不好再改。”

  馮嫣笑起來,“……竟是這樣?”

  魏行貞望著她,“是啊,後世考究這個名號出處的人多了,沒一個猜得對……這麽好笑嗎?”

  馮嫣連連點頭,她伸手去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她小時候也是眾多喜愛考究這名號出處的人之一,但凡在妙微以前的古文中看見“妙微”二字便情不自禁地留心,好幾次一目十行的時候也曾錯把“微妙”看成“妙微”,然而等發現是自己看錯了,又不免失望。

  未曾想陰差陽錯間,這竟就是琴師名號的真正出處。

  夜更深了,兩人牽著手回到臥房,此刻滄浪園非常安靜,除了在屋外監守的士兵再沒有旁人。祝湘今晨已與她的奶奶一並離去——老人執意要去六符山的長陵看一看,畢竟,如果所有馮家的女兒們都埋葬在那裏,那麽,那裏或許也會有一些與馮稚岩有關的蛛絲馬跡。

  “阿嫣打算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

  “不會太久了,”馮嫣輕聲道,“陛下的耐心能撐到今晚,已經很不容易了——最遲明早她就會派浮光來召我進宮。”

  魏行貞捏著馮嫣的指節,低聲道,“然後呢?”

  馮嫣翻過身,俯身望著魏行貞的臉,“然後就按我們定下的計劃行事,讓陛下在天下人麵前為你正名——這樣她就再不能用你的身份來要挾我什麽了。”

  “即便沒有這一件,”魏行貞看著馮嫣的眼睛,“隻要你還在這裏,天家要抓你們的把柄,還是易如反掌。”

  馮嫣笑了笑,又重新躺平,“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所有人都說祖母馮黛是個極為機敏的人,為什麽到最後她的下場反而是所有人裏最狼狽的一個……我在想,她到底是什麽地方做錯了。”

  魏行貞側目去望馮嫣,“有答案了嗎?”

  “算不上答案吧。”馮嫣低聲道,“她以為自己放下馮家女兒的擔子,就是對過去的複仇,結果這個擔子上連結的不止是她自己,還有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生活裏的一切……她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徹底放下的。

  “這種擔子,本來就不該交給一個人背。不管是抵禦靈河還是妖邪,究竟是誰想活下去,那就該由誰來承擔相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