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聖祖
  他維係著同一個姿勢,保持了很久。

  在靜默中,他聽見遠處潮水翻湧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變得安靜下來。

  ——這顯然不是什麽好事,靜水流深,底部的水流變得安靜,說明它在不斷地上漲。

  紀然

  直到下肢稍稍覺得有一點麻,紀然輕輕抬腳,想稍稍活動一下。

  “……是醒了嗎?”小七小聲問道。

  紀然看向她,一時有些意外,他點了點頭,“醒了,我以為你還在睡呢。”

  小七笑了一聲,揉著眼睛坐直,又打了個嗬欠,“我也是剛醒……”

  她一麵說著,一麵起身去夠近旁的鞋襪,盡管洞穴中的地表溫熱,但它們摸起來還是有些泛潮。

  不過赤腳踩在這裏的地上,也不會覺得冷就是了。

  “我們睡了多久,你還有印象嗎?”小七回頭問道。

  紀然凝神,感受了一下胃中的饑餓程度,“……可能有兩三個時辰吧,也可能更久。”

  “難怪,”小七喃喃道,她打著嗬欠起身,聲音有些沙啞,“我都……哎,有點餓了。”

  一旁紀然怔了怔——他忽然意識到,小七和他不一樣,必要時他可以幾天不喝水不吃東西,然而同樣的事若是放在小七身上,隻怕要出大問題。

  紀然很快俯身把鞋子給穿了起來,“那我們現在就沿原路返回吧。”

  小七望著他,“你的腳……好了?”

  “還差一點,但應該不影響走路。”紀然答道,他伸出手對著虛空抓握了幾下,“不知道為什麽,剛才感覺靈力好像又回來了。”

  小七一時驚奇——明明昨天摔下山崖之後,紀然行走時還有困難,現在隻是短暫地休息了一段時間罷了……這就是修士嗎?

  紀然看向別處,雖然他並不覺得這是件多麽值得一提的事情,但小七的驚歎表情還是讓他莫名覺得有點受用,他稍稍鬆了鬆自己的肩,低聲道,“要是再歇一會兒,說不定能直接背著你走。”

  “哈哈哈哈,不用……”小七搖了搖頭,她笑著道,“我還有一些問題沒想清楚,想在這兒再待一會兒。”

  她一邊說著,一邊再一次蹦蹦跳跳地走到馮稚岩的墓前。

  小七兩隻手緊緊抱著自己,但盡管如此,站在鎮墓獸之前,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來自光棱的刺骨寒意,在睡醒之後顯得更加凜冽。

  “什麽問題?”

  “你說這些光棱,都是用來幹什麽的呢?”小七低聲道,“肯定不是紀念碑,對吧。”

  這塊被光棱照得一片清亮的石碑上,刻滿了她的罪狀,這些文字就和馮稚岩的名字一樣,靠近光棱的部分幾乎不可辨認,但邊緣的字跡還勉強可見,然而讀下來似乎也沒什麽罪大惡極的實證,隻是說這個人不守婦道而已。

  “看起來是某種懲罰。”紀然答道,“不過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這裏的罪狀寫得也語焉不詳……”

  “但她也姓馮。”小七歪著頭,輕聲說道。

  “嗯。”

  “這就是讓我覺得有點在意的地方,你看看之前那些刻在牆上的文字……它們顯然是特意篩選過寫在這裏的,還有山頂的眼睛,還有這些光棱——如果隻是普通的罪人,怎麽會用上這麽大的架勢來懲罰?”

  紀然陷入沉思,沒有言語。

  這一道道從天而降的光棱,確實像是某種鎮壓著可怕事物的刺針。

  這種布置所顯露的警惕,簡直好像是在說,有人擔憂石碑之下的人隨時會衝出墳墓,卷土重來。

  小七用手撐著下巴,“我剛到這兒的時候,最讓我意外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麽嗎?”

  紀然側目望著她。

  “馮家的孩子,好像都隨母姓。”小七說道。

  “這有什麽稀奇,”紀然低聲開口,“我也是隨母姓啊。”

  小七搖了搖頭,“不一樣的,在馮家,一旦某一支後人兩代都是男子,沒有一個女兒,那麽之後的後代就不計入族譜。

  “你看,我祖母和姑婆姓馮,我爹姓馮,我和阿姐今後如果有女兒,顯然也會姓馮——我們的名字都會留在族譜上,但五哥的孩子就不會了——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還有我二哥、三哥、六哥的名字,在族譜上就到此為止,往後不會再記錄。

  “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尤其是在看過長陵以後。”

  “長陵?”紀然微微顰眉。

  “一個埋葬所有馮家女兒的墳墓。”小七看向紀然,“隻要是馮家的女兒,無論她生在何處,死後都會被遷入長陵之中,和大家埋在一起——長陵裏已經有我和阿姐的墓碑了。”

  “……為什麽?”紀然的驚訝更甚,“你們都還這麽年輕——”

  小七搖了搖頭,“一種時間久遠的家族傳統吧,我也不太清楚。

  “我之前剛剛和你進到這裏來的時候,還沒有往那方麵想過,雖然之前去長陵的時候,我就覺得那些墓碑像是紮在地上的針,但是這裏光棱的數量和我印象裏看到的墓碑有點對不上——這裏的光棱太少了,還不到長陵裏墓碑數量的一半。

  “而且,這裏的每一道光棱,看起來都和長陵裏的墓碑相去甚遠,你看這裏的光棱粗細不一,細的大概一隻手就能握住,粗的目測要三四人合抱……可長陵裏的石碑每一塊除了名字不同,餘下的東西都是一致的。

  “更離奇的是,長陵在六符山的山頂,如果這些光棱的上方,真的是那些長陵中的石碑——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像山一樣長?

  “這些都是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的地方。”小七輕聲道,“但拋開這些細節上的出入,我覺得……我已經猜到我們現在在什麽地方了。”

  紀然已經稍稍明白過來,他重新望向眼前的石碑。

  “你是說……”

  小七回過頭,“這裏,應該就是六符山的山底,長陵的更深處——姑婆曾經對我和阿姐說過,馮家有一位聖祖,在盛元年間,為了保住這一帶的生靈,主動沉河了,當時姑婆沒有和我們提過這個人的名字,你說,會不會就是這個‘馮稚岩’呢。”